第4章 梦和地图

作品:《重建台城

    匡琥回想起在津浦与乙弗野的第一次相见,宣帝在即位时几乎将自己的兄弟姐妹尽数杀死,而有几支堂亲在平州,已经在当地扎根颇深。虽然宣帝得位手段可以说与父亲一脉相承,但合法性依然备受质疑,匡家自边镇兴起,也要顾及当年拥立自己的各方首领的心意,因此一直以来,平衡地方和中都的关系也是宣帝的重要难题之一。而津浦是最残酷的那场变故。


    斛律冲平时在军中的威望极高,朔国的开国君主虽然是从前朝承袭了政权,但那时也不过只占据了平州和定州的一隅,而真正在北方成为雄主,还是与斛律家的荣光息息相关,斛律冲的父亲凭借出色的预判能力和强有力的骑兵队伍一路西征,趁着关中大旱,粮草不济,打下了已经在关中和陇右延续多年的仇池和梁国,从此朔国就成为了北方第一大国。斛律冲继承了父亲的位置,并没有辜负他的声名,而后又在几次与柔然的对阵中屡战屡捷,解决了北境长年因为被骚扰耕地荒废的问题,人口和粮食产量都在此之后有了大的增长。


    他既是常胜将军,品行也非常令人信服,不仅总是身先士卒,也经常与士兵们同寝同食,军纪严明,赏罚分明,有违反军规的,无论出身如何,均一视同仁的予以惩戒。但他并不擅长于同朝中那些文臣斡旋,这样一个出身矜贵又深得人心的将领,遭人猜忌几乎是必然的。宣帝与兄弟之间的争斗本也不能算作家事,斛律冲只是天然的憎恶宣帝这样的为人和品行,不愿意与之交往。宣帝的三皇兄曾奉先帝之命参与过和柔然的战役,与斛律冲也算是有同袍之谊,在行伍之中久了,也自然性情会率直豪爽一些,在其他人看来,斛律冲便是与三皇子更为要好。


    如此一来,宣帝与斛律冲很难没有嫌隙,在宣帝登大宝之后,斛律冲的很多次军事行动也经常因此而受到制约。由于权力的更替,位于巴州和关中交界处原本还没被攻下的大成政权又乘机抬头,斛律冲作为柱国将军再次出征,而这一次,大成的主将非常善于长期拉锯,修建了大量的工事和临时城池,而斛律冲引以为豪的骑兵队伍一向是靠闪电战赢取先机,在这样的局势下非常不利,宣帝的亲信趁机发挥,在后勤上总是拖延,粮草的频繁短缺让斛律冲更是经常限于被动。僵持的局面持续了三个月还没有进展,因此斛律冲也被发配了冷板凳,转而在平州守军。


    平州并不接纳宣帝的存在,而斛律冲的失败也加剧了冲突,掌管着一支功勋卓著的雄师,不是剥夺他一部份权力就能彻底改变他的威望。斛律冲向来不喜欢宣帝,宣帝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抱以藐视的态度,信奉纯粹理性的选择,不喜欢和人走得太近,憎恶有人对他可能正确的揣度。


    在斛律冲眼里,他的上位不过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的短暂成功,保持神秘感,保持距离,拥护暴力,当然是行之有效的手段,但是边镇的旧部不喜欢这样的统领,新的汉人势力也不会喜欢,尤其对他们而言,这与他们信奉的准则背道而驰。宣帝即位的第十一年,也就是北彰十一年,这年太后薨逝,由于宣帝为了争夺皇位与兄弟姐妹们兵刃相见,并将他们的妻儿尽数诛杀,因此与其母关系完全交恶,按制本应在生前就兴建的陵寝,也一直迟迟没有动工,葬礼更是一切从简,只是草草在先帝陵寝旁又修了一个墓室,即使是以朔国人的传统来看也太过冒犯,而朝中目前已有近半数的汉臣,更是对此颇有看法。在斛律冲和其旧部的带领下,以宣帝不孝不义为由,拥立宣帝的堂弟匡修为帝,带兵十二万剑指中都。


    本就是存了死志背水一战,但乙弗野作为曾经斛律冲的旧部,对他的作战风格也非常了解,在预判了斛律冲可能从邙山向津浦挺进之后,乙弗野就向宣帝进言,自己可以在邙山埋伏,而斛律冲确实也如他所料,出现在了邙山。乙弗野的作战风格与斛律冲本就有相似之处,但他又极其嗜血狠辣,突然袭击让斛律冲的队伍措手不及,而乙弗野的队伍在撕开口子之后均是直接将人斩首,这就让后面的队伍生出了怯意,现出颓势,斛律冲最后在津浦被生擒,宣帝的御驾也亲临了津浦,见证了将斛律冲所有家眷亲信投入河中的场面。


    匡琥和自己几位还幸存的兄弟也随御驾到了津浦,他听过许多斛律光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他战功赫赫,是刀山火海里一马当先的英雄将领,却亲眼看到他是如何以毫无尊严的样子被处以极刑,宣帝在津浦之战后,即使是养虎为患,他也给了乙弗野足够的嘉奖,他总要有新的依仗,乙弗野至少目前还听命于他。


    宣帝深知乙弗野难以驾驭,也不敢再让乙弗野在事实上作为其他战役的主帅,将他留在信州,尚且可以进退有余地,而如果给他更多可趁之机,那就会更难控制,对于儿子主动向乙弗野发出邀请,他心里也深感不悦,匡琥确实需要在青州有成绩,但是如果是通过和乙弗野结盟,那只能说他试图与虎谋皮,饮鸩止渴,会为将来埋下巨大的隐患。但现在他既然决定将统一的目标设为最高,已经做过了权衡,也只能姑且观望下去。但如果匡琥没有把握好分寸,他也会及时出手,如果青州也被乙弗野实际掌控,那就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祁云思在成华观的第二年,在父亲的建议下,她开始了解朔国的情况,这个兴于柔然边境,与高车部落千丝万缕相联系的北方大国,现在也是能与景朝相互掣肘的唯一对手。父亲送来的各种版画和地方志,记录了朔国的风土人情,也从景朔相毗邻的各个州县反复交战易主的记录中可以窥得他们的作战风格。


    朔国的情况对于身为太常寺官员的祁父而言并不能在合理的范围内获取,官方使节们的来往一般由尚书省和鸿胪寺主持,而实际的情况又多来自于探子,他也只能通过与同僚的闲聊才能了解一二,太刻意的询问反而会让人怀疑他的动机,但毕竟女儿已经因此舍身道观,他又不得不勉力配合。


    朔国的君主性格,朝廷现在的动向,民生情况,皇室成员的情况,他试图一一拼凑,这些尚且有法子能得到。但涉及到军队部署,目前几支精锐部队的将领信息,就非常难以获得,而这些似乎才与祁云思的梦境有关。


    祁云思的梦境也依然还在继续,时而是京邑更加萧条衰败的惨烈景象,但与那个人的相处情景也更多了。


    结合她收集到的资料,她惊觉这个人可能是朔国的皇室成员,景朝德运在木,皇室成员一般身着青色,而朔国自认德运在土,因而着黄色,她此前并未留意到那人的服色,在看到朔国对于德运的记载后,才意识到,在梦境里那个显然与自己是夫妻的人,是一位朔国的王爷,有自己的封地,属地有大量军队,并长年征战……她的故土里没有那些场景里四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