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武川的野狼

作品:《重建台城

    在武川,只有一个真正爱打架的人才能活得好。


    乙弗野生在阴山脚下小镇武川,父母是当地的牧民,八岁那年他的父母在不知哪场暴动里丢了性命,他就守着仅剩几间破屋子开始独自讨生活,武川本就是往来贸易的驿站,商队经常要在这歇脚,他就东奔西跑的跟着人搬货洗马,后来没了家的小孩越来越多,他就收拢了他们在附近山坳盘踞起来做了马贼,平日里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勾当,


    他天性就狡黠好斗,一双眼睛平日里压抑着凶光,走在路上倒也不起眼,一旦开始交战,就跟个修罗一样,狼群见了都要绕道走。一开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势力,遇上来剿匪的官兵,他早早就在半山腰挖了暗道,单枪匹马的冲在前面,围攻的步兵有数千,他生生撕开个口子,一刀斩杀一人,喷溅的血液顺着披散的头发流淌,一副阎罗模样,再无一人敢上前,从此之后名声远扬,再劫道掠货也没有敢反抗的。他和部下盘亘在要塞附近神出鬼没,还勾结当地军官和首领黑白通吃,给武川镇的军官塞钱,剿匪只需装个样子;武川以北有不少柔然人的游牧部落,有上好的战马,他又把劫掠来的丝绸、茶叶、盐铁拿来置换,没几年连武川的镇将都和他拜了把子,名面上通缉他,背地里,一多半粮草却都卖给了他,俨然已经成了武川的土皇帝。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十年,朔朝再一次北征柔然,这次有了充足的准备,之前几次交锋因为骑兵部队的能力不足,短暂追击后都只能作罢,因此吃了不少闷亏,而这次与前几次都不同,将朔朝和柔然的边境向北推进到了漠北的边缘,原先在武川附近活跃的高车部落也已经归附了朔朝,班师回中都的天柱将军斛律冲途径武川,如果不出意外,剿匪自然也会是顺带的事。只是乙弗野也有些高瞻远瞩的本事,主动向斛律冲投诚,献上战马金银,从此就做了斛律冲麾下的别将。不久后又生新的变故,原本与斛律冲平起平坐的另一位主将姜添,趁着北征期间中央空虚,一路南进,占了信州和定州,兵指中都,想要在朔朝和景朝之间自立门户,分庭抗礼。斛律冲领了平叛的差事,自然有了乙弗野发挥的空间,他带着原本同他一起做了多年马贼的部下,专砍首级,杀出条血路直奔中军营帐,看准时机直接将姜添从马背上揪下来生擒了去,自此之后成了大功臣,拔擢为征南将军,又兼信州刺史。


    他在宣帝即位前夕,斛律冲因为错判了风向失势后,他踩准时机向宣帝的核心幕僚章坚示好,又一次在朔朝纷纷扰扰的纠葛里快速站进正确的队伍,津浦之战后从此更是一帆风顺,手握十万兵马坐拥黄河天堑的要塞,地位不可撼动。


    匡琥是在津浦第一次见到乙弗野的,他之前没见过这样的人,光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就让人犯怵,不知道那位已经死于非命的斛律冲当年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人居然敢引入麾下。但他转念一想,既然他秉性就如此狡黠,肯定也善于伪装,当年身为草莽又有意投诚,自然会恭恭敬敬收敛天性。现在他位高权重,连宣帝都有所忌惮,也不会把什么皇子放在眼里,尽管朔朝的官员都知道皇帝对子嗣不存在什么舐犊情深父子情分,也不会厚此薄彼,因为都是一样的薄,况且匡琥在目前有封地的几个皇子里显然也不占上风,自然也没有被乙弗野高看几分的价值。匡琥并不介意被怠慢,只是和乙弗野的相处也很难谈得上愉快。


    匡琥的封地在青州,与信州毗邻,也与景朝不过一水之隔。守着这样的位置,他不能不有所作为,其他兄弟也都把持着不同的边境。宣帝既然这样安排,也有自己的考量,外封皇子历来是非常危险的动作,很有可能让他们在地方形成割据势力,拥兵自重。但毕竟现在形势不同,能够开拓边境,得到更多的疆土,获得更大的势力,对于朔朝整体而言是有利的,倘若宣帝无法有效控制,或兄弟间互相攻讦内耗,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除了与自己有血脉传承的人,还有更多在边镇成长起来的将领也在其中交织,如果不让皇子把持,也可能有其他人取而代之。况且他对自己在皇子所的培养计划颇有信心,他们能力足够,彼此憎恨,很有可能为自己真正统一中原铺好路,至于他们以后会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应对自己,他又能在权力最高处享受几年荣华富贵,大抵也全看天意如何,宣帝做了选择,往后的事就只能往后再说了。


    乙弗野已经在信州做了五年大行台,他刚刚开府,急于向皇帝证明自己的能力,朔朝一直和景朝自景朝上一任皇帝起就将边界僵持在信州和雍州之间,因此乙弗野也守着朔朝的南大门,而倘若想在这样的局面下有所突破,那自然不可能绕得开他。


    乙弗野并没有动力再向南做任何企图,他现在正处于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之中,如果宣帝对他猜忌过重采取动作,那么确实需要考虑另谋出路。但如果现在卷进他们几个皇子的竞赛里,只会给自己造成麻烦,他相信其他几位戍边地区的刺史和他都有这个共识,如果想要得到什么结果,就得提供足够有吸引力的交换,否则得不偿失。但宣帝既然做了这个设想,也自然考虑了平衡他们和几位皇子之间的力量,他们既然有自己的军队,又对自己是一种威胁。


    青州不比信州,因为土壤更加丰饶,几个南部的重要粮仓都设在此处,他也觊觎已久,而现在匡琥送上门来要和他打商量,他也想看看这位在宣帝病态的养蛊下勉强熬到决赛的是什么主。


    会面也选在了信州,匡琥远道而来,却没有得到最高长官的迎接,乙弗野只是在他的刺史府里等着,放在别处算是僭越,但现下也只能说是寻常。匡琥脸上的笑意没有任何减少,像是与他相识已久一般,二人相差了也近十岁,谈不上什么交情,匡琥开府前夕有几次挂帅的经验,在乙弗野眼里也只是小打小闹,契丹人在安州几次偷袭也只是为了卷走些财物粮草,都没有动真格的,而在徐州和景朝的几次交锋,也只是试探性的动作,现在景朝和朔朝已经和平相处多年,但双方都有一统中原的心思,但背后有什么顾忌大家也都很清楚。朔朝从北方一路征战到黄河南岸,得到的土地上都是汉人,磨合多年,矛盾却愈发激烈,现有的统治下都危机四伏。而景朝的步兵打到北方已经溃散不堪,根本无力适应长期远征,这也是他们能够保持现状的原因,不是不想,而是都还做不到。


    匡琥到青州之后,也有了许多新的想法。现下从上到下都很清楚,如果不能解决融合的问题,那么即使短暂的打下来,也会有更多叛乱和暴动,这样的损耗实在太大。青州一直是汉学兴盛之地,在这里很多矛盾也更是凸显。和他一起来到青州的旧部自然而然的凌驾在当地原有的世家之上,而世家又视他们为蛮夷,根本不认可他们的决策,朝堂之上也多有冲突,即使推行下去,也大都阳奉阴违,国家需要土地,土地也需要人民,不是靠暴力就可以解决的,他需要考虑长远之计,一时的胜负并不能让自己真的坐稳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