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窘迫


    门口骤然停稳一辆曜石黑迈巴赫，轮胎碾过青石板的轻响惊飞了檐下灰雀。司机利落地推开车门，绕着流光溢彩的车头快步走到后座，手掌在车门把手上顿出绅士般的弧度。


    车门掀开的刹那，一道身影探出身来。剪裁考究的深海蓝西装熨帖如湖面，银线暗纹在领口处若隐若现，黑亮皮鞋擦得能映出廊下灯笼的光晕 —— 最惹眼的是那双露在裤脚外的白棉袜，在一身沉色调穿搭里漾开几分跳脱。男子背头梳得一丝不苟，发胶固定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釉光，黑曜石墨镜遮去半张脸，只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线在阴影中若现。目测超过一米八的身形裹着西装，像一柄收在丝绒鞘里的冷剑。


    林沐阳正捏着青瓷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滚烫的茶水溅在虎口也浑然未觉。那道记忆里模糊的轮廓突然在现实中具象化，她眼睁睁看着男子款款走来，鳄鱼皮皮鞋踏在大理石瓷砖上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她失序的心跳上。手中茶杯 "哐当" 落在檀木茶盘，她下意识地起身，望着那片逐渐逼近的深蓝，唇瓣微张却发不出半分声响，瞳孔里清晰映出墨镜里自己错愕的倒影。


    叶枫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七年光阴仿佛在她身上酿出了更醇厚的风情，却也磨去了当年眼眸里的清澈单纯，只剩下深沉与精明交织的底色。


    他心底泛起一阵冷嘲 —— 当年她能狠下心斩断五年情分，转身投入领导怀抱，如今这副模样，是在后悔吗？他曾笃定她会留在北京，靠着婚姻实现阶层跨越，过上她汲汲营营想要的生活。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耳光：她不仅回了福建，还嫁人生子，活得那样安稳。


    凭什么？他因为她蹉跎至今，孑然一身，她却能如此圆满？当年他从国外留学归来，在家族继承权的混战中与同父异母的兄弟斗得你死我活时，无数次按捺住立刻去找她的冲动。直到花了三四年稳住局面，顺利执掌家业，再打听她的消息时，等来的却是她已嫁人生子的结局。


    林国生盯着叶枫，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好在是久混商场的人，他迅速敛去眼底的波澜，大方走上前，伸手道："您就是叶总吧？幸会幸会！"


    叶枫抬手回握，语气平淡："您好，叶枫。您是良匠代工厂的林老板？"


    "正是。" 林国生侧身介绍，"这是小女林沐阳。"


    叶枫像初见般朝林沐阳伸出手，颔首道："林小姐，你好。" 随即指了指沙发，对父女俩说："请坐，我们坐下谈。"


    林沐阳机械地抬手与他相触，指尖相碰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她木然地坐下，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精明机警在此刻都像被抽走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窘迫，让她只想逃离，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


    林国生看女儿这副模样，已然确认眼前的年轻人就是当年那段往事里的主角。他暗自懊恼，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会带女儿来。思及此，他索性开门见山："叶总，想必您也清楚我们今天的来意。"


    "嗯。" 叶枫靠在红木沙发上，一手搭着靠背，另一手随意搁在膝头，下巴微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关于贵司给鸿星尔克供应的鞋面面料变色一事，我很遗憾。但材料和流程我都查过了，我们没问题。生产前，林沐勇先生是签字确认过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还是说，贵司下单时不明确需求，出了问题就要厂家买单？做生意是过家家吗？"


    "叶枫...... 抱歉，叶总。" 林沐阳从短暂的混乱中回神，叶枫冰冷如刀的语气反而让她清醒过来。她深吸一口气，组织好语言："鸿星尔克要求的是 A 类超纤皮料，原样鞋是小勇 —— 林沐勇提供给贵司参考的。贵司是根据原样鞋提供面料让他签字的。作为专业厂家，您有义务提前告知原料属性，比如遇高温会渐变。小勇是在被隐瞒的情况下签的字。用这批材料生产的鞋面，经过鸿星尔克的恒温箱贴合鞋底后，从白色变成了米白。您不觉得，贵司该承担主要责任吗？"


    叶枫轻笑着鼓起掌："说得好。林小姐倒是有做律师的潜质，逻辑清晰。"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可证据呢？单看外观，颜色、纹路、质感，我们都按原样鞋做了，荔枝纹超纤 A 料，没问题。" 他挑眉，"是你们没提前说要过恒温箱，不是吗？"


    “叶总的诡辩技巧，倒是比从前越发炉火纯青了。” 林沐阳冷笑一声，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利落一点，调出事先录好的视频。她将手机屏幕转向叶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是用贵司的尾料做的现场实验 —— 您看，裁剪尾料时特意拍到了贵司的 LOGO，足以证明是原厂产品。视频全程无中断，时间戳连贯，经得起任何技术鉴定，绝无作假可能。”


    她顿了顿，指尖点向视频里的恒温箱：“实验结果很清楚：贵司材料在五十度以上高温会发生色变。视频里的恒温箱温度，是严格按照鸿星尔克生产线标准调至 55°，原本纯白的皮料过箱后，立刻变成了米白。” 她抬眼直视叶枫，目光锐利如锋：“铁证面前，叶总还有何话可说？”


    叶枫瞥了眼视频，视线很快移开，漫不经心地抬腕看了眼腕表，金属表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刚才说的话，林小姐没听清？” 他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谈论天气，“是你们没提前告知材料需要过恒温箱，这责任怎么算？”


    “呵呵。” 林沐阳气极反笑，“叶总是打算用耍无赖的方式推卸责任？看来今天确实没必要谈了。” 她转头看向父亲，声音恢复了冷静：“爸，我们走。周一质检报告出来，连同这段视频一起交给律师，法庭上见分晓。”


    林国生连忙按住女儿欲起身的手，他脸上堆着的笑意有些僵硬，却依旧维持着商人的圆融。他缓缓看向叶枫，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叶总，都是成年人，没必要闹到那一步。我想，您大费周章把我们父女俩请到这儿，总不是真为了打一场官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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