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姑嫂生嫌隙


    林沐阳母子俩回到娘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大变。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寒风裹挟着零星雨点，敲打着林沐阳娘家老宅的雕花玻璃窗。暮色像浓稠的墨汁，渐渐浸透了整个庭院，爬满青苔的砖墙在阴影中显得愈发斑驳，角落里的老槐树枯枝摇曳，发出阵阵呜咽，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发生的故事。


    厨房里，林母陈阿妹正围着泛旧的碎花围裙忙活晚饭，煤气灶上的铁锅腾起滚滚白烟，油星子噼里啪啦地溅在贴满油渍的瓷砖上。客厅里，徐颖半躺在真皮沙发上，怀里抱着女儿妮妮喂奶，落地窗外的风雨声与孩子偶尔的呢喃交织在一起。


    林国生父子三人还没下班回家，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又微妙的氛围。大弟弟林沐强和小弟弟林沐勇毕业后就随父亲一起经营鞋厂，随着时间的增长，林沐强同林国生父子之间的经营理念出现冲突。林沐勇进来公司比较晚，一切唯林父马首是瞻，这又导致兄弟之间的关系也有点紧张。


    林沐阳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从小被林国生和陈阿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培养。林沐阳毕业后也是直接进家里的公司帮助林父做财务会计工作。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林沐阳接受家里的安排，找了门当户对的陈春结婚了，婚后全职在家至今。


    对于林国生父子三人之间的摩擦，林沐阳从林母陈阿妹嘴里听过不少。作为已经出嫁的长姐，父亲没发话找她，她也不方便介入。两个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替谁说话都势必会得罪另一个。父亲也老了，如果厂子能够持续经营，势必要从两个弟弟之间选一个作为接班人的，那她的意见就至关重要了。


    徐颖看到大姑姐回来了，殷勤地打招呼，声音在略显空荡的客厅里回响：“妈，姐回来了！姐，刚老妈做了炸鸡腿可好吃了，我给浩浩留了呢。浩浩，来舅妈这边，过来吃鸡腿，还热着呢！”


    “嗯，浩浩最喜欢吃鸡腿了。弟妹有心了～妮妮怎么样？吃饱了吗？让我抱抱？” 林沐阳笑着回应，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客厅墙上那幅有些褪色的全家福。


    “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这孩子不是吃就是睡的。” 徐颖轻轻拍着妮妮，窗帘被风掀起一角，冷风吹得她微微瑟缩。


    “很正常，小宝宝嘛，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嘛。再过几个月就要闹着玩儿了。你想让她睡她还要闹腾着玩儿呢。那我就等她醒了再抱哈” 林沐阳说着，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严，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姐，下午姐夫带电话给咱妈了。” 徐颖突然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打电话给老妈干嘛？” 林沐阳转身，身后的落地镜映出她微皱的眉头。


    “说是等下晚点等你们吃过晚饭要来接你们娘俩儿回家。”


    “好。我知道了。” 林沐阳走到茶几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的雕花。


    “姐，你跟姐夫没吵架吧？”


    “没啊。” 林沐阳拿起桌上的相框，照片里全家人笑容灿烂，可此刻的现实却充满了暗涌。


    “那他干嘛不直接打你电话？咱妈还说他见外了，直接早点过来一起吃晚饭。所以老妈下午就去菜市场买了好多食材。” 徐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像藤蔓一样缠绕在空气中。


    “嗯。我知道的。” 林沐阳放下相框，不想让家里人看出来不对劲，直接通过谎言来停止探究。


    “姐，有个事儿我想听听你怎么看？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又怕说不好惹你生气。” 徐颖坐直身子，怀里的妮妮发出不满的哼唧。


    “什么事儿啊这么小心翼翼的干嘛，自家人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 林沐阳重新坐下，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我呢，也才刚进门没多久，什么都不懂，听沐强说你以前就在咱家公司里做了几年财会也管过仓库采购。所以就想问您个事儿。” 徐颖说着，眼神瞟向窗外，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哦，那你想问什么呢？”


    “前不久鸿星尔克不是找咱家代加工鞋面吗？”


    “嗯，这个我知道，不是都做挺好的，小勇说已经出货了呀。怎么了？” 林沐阳感觉心跳突然加快，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那批货现在出问题了！鞋面超纤料的颜色对方 QC 说色差严重，要求我们拉回来返工重新车。” 徐颖压低声音，仿佛生怕被外面的风雨听见。


    “什么？那有多少双需要返工？” 林沐阳猛地站起来，带翻了旁边的茶杯，茶水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那批货有十万多双。三个配色。出问题的那个配色正好是数量最多的，有五万双左右。” 徐颖从沙发旁边拿出一只鞋面和原样鞋，放在茶几上，昏暗的灯光下，两种颜色的差异显得格外刺眼。


    林沐阳拿着原样鞋和鞋面走到门口借着自然光比对着颜色。阴沉的天色下，原样鞋面是纯粹的白色，而林家工厂加工出来的鞋面却是黯淡的米白色，色差大得离谱。如此低级的错误照道理不应该出现的。于是便问道：


    “奇怪，这么明显的色差不应该啊。采购小李也是老员工了。这种低级错误他不可能犯的啊。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中间过程。就是听沐强说他从鸿星尔克拿了原样回来就直接交给小勇去安排跟进采购。这批超纤料也是小勇负责采购的。小李老婆生孩子请假一星期了。” 徐颖解释道，窗外的闪电划过，照亮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小勇买材料的时候没先让供应商提供一尺样品回来确认了再买吗？” 林沐阳的声音里带着焦急，风雨声似乎也在为她的不安附和。


    “那我就不知道了。按理说小勇也进公司做了快一年了。当年沐强进公司帮咱爸的时候不到三个月就接单，采购跟单 QC 一条龙都摸清了。干了这么多年在材料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纰漏。沐强拿回原样鞋的那天妮妮发烧了，我也着急忙慌的不知道怎么办，就把沐强喊回家帮我。沐强想着小勇也做了快一年了，就直接把原样鞋交给他去处理采买皮料。哎，都怪我，我不应该叫沐强回来的” 徐颖说着，用手轻轻拍着妮妮，可眼神却一直盯着林沐阳。


    “这事不怪你。孩子生病了自然要及时处理。那眼下这已经做好的五万双老爸怎么说？” 林沐阳重新坐下，双手紧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咱爸今天就带着沐强和小勇一起过去鸿星尔克分厂那边找负责人谈这事。想看看能不能有转圜余地，毕竟鞋面白色整批都成米白色，也挺统一的。” 徐颖回答，这时，一阵狂风猛地撞在窗户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嗯，老爸这么做是对的。先看能不能不返工减少损失。” 林沐阳刚说完，就听见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正说着，林国生父子三人就陆陆续续进来了。风卷着雨水灌进屋里，徐颖听到声音快速放下衣服，起身抱着孩子回房间。林国生进门后径直坐下，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沉默地抽着，烟雾在头顶缭绕，模糊了他紧皱的眉头。林沐勇低着头远远的坐着，身上的外套还沾着雨水，显得格外狼狈。林沐强最后一个进来，看到长姐在就提议说：


    “姐，家里出了点儿事儿，你也坐下来帮忙参谋参谋。”


    “嗯，刚听徐颖说过了。” 林沐阳目光转向林沐勇，客厅里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小勇，这次采购的超纤料面料我看着跟原样鞋差别好大。是出什么情况了吗？” 林沐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这个我当初去老爸说的那家店铺匹配颜色要样品料的时候颜色明明拿的白色。跟原样鞋是匹配的。后来，客户那边的林厂长跟我说他们家的料都是去的超星辅料店买的，让我去那边采购，就报他的名字有打折。于是我就换供应商了，没有去咱爸交代的那一家店买。” 林沐勇声音很小，几乎要被外面的风雨声淹没。


    “那你就算是换供应商了，也该跟我们说一声问一下啊” 林沐强有点气急败坏的说，他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我以为林厂长他们经常采购的供应商应该不会有问题。没想到大货出来颜色会差那么多。” 林沐勇辩解道，头垂得更低了。


    “那大货做出来颜色不是白色也能及时要求厂家重做，为什么会拉回来生产了呢？小勇，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林沐阳冷静地询问。她从小最疼这个幼弟，五万双就是近 90 万的货款。真要返工重做，整个鞋面都毁了，损失就太大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忍心太过苛责幼弟。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只能重点想法子解决。


    “我之前计算好的这批大货需要 2600 平方超纤料。也跟超星辅料说了交期赶，先抓紧生产了送过来生产。年底的时候大家都赶工，我怕影响交期，所以超星第一批料子一到我就剪了一尺拿过去给林厂长确认。林厂长说咱们两家是多年合作过的，信得过我们，让我自己看着办就可以了。我就看着两个颜色也不会差距特别大，就签字接受了这批料。所以就变这样子了。姐，都怪我。是我大意了。” 林沐勇懊恼的垂着头越说越小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林沐强嘲讽道：“你说你看着颜色差距不大，可是这明显是两个颜色啊！你是猪啊！这都看不出来！” 他的吼声在客厅里回荡，震得墙上的相框都微微晃动。


    林沐勇沉默不语。


    林国生抬手制止林沐强再发诘难并沉声道：


    “这事儿不怪小勇。小勇摆明是被人做套了。超星的这批料我也调查过了，是渐变料，遇高温会变色。鞋面在我们手里还是白色，到了鸿星尔克分厂贴合好鞋底一过恒温箱，温度一高就会变色。当务之急是打点好林厂长和 QC。”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烟灰落在他的裤腿上，他却浑然不觉。


    “爸，小勇刚毕业还年轻缺乏经验。这事摆明了是林厂长和超星之间有利益捆绑。第一批料出问题的时候就该及时停止生产重做。鸿星尔克这批货的料子又是 A 料定制，其他品牌也用不上。超星摆明了让我们当冤大头” 林沐阳分析道，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急。


    林国生点头说：“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降低损失。小勇，你今后务必记住。一切涉及生产的原料确认一定要落实到签字。务必要求客户签字确认才行！”


    “其次，这事因你而起，也就交给你来处理后续问题。等下你再给林厂长和 QC 打个电话。约下明天去朝天骄喝酒，准备好给人家的现金。把事儿给它大事化小了。”


    林沐强听了急忙道：“爸，这事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别等下又捅出新的篓子。”


    “阿强，这事听老爸安排。小勇就是欠缺经验才会着道儿。我看不如这样，明天你带着小勇，你们俩一起招待。你是哥哥，也比较有经验，多带带小勇。” 林沐阳说。


    “嗯，你姐说得对。明天你们两兄弟就一起招待他们。”


    “爸，这事说起来超星也有责任。超星那边您打算怎么弄？” 林沐阳问道，此时，客厅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风雨声依旧喧嚣。


    林国生说：“眼下还是先让林厂长和 QC 帮我们想办法接受这批货。该打点打点，至于超星那边，沐阳，你明天跟我一起过去一趟。浩浩就先交给你妈带着。”


    “好。”


    此时，原先一直坐在房间里竖着耳朵偷听的徐颖恨恨的看着大姑姐林沐阳。原本拿现金打点客户这个肥差一直都是林沐强经手。结果林沐阳一句话就把这事儿搅黄了。好你个林沐阳，一个出嫁的闺女还把手伸到娘家来了。徐颖气归气，但面子上还得过得去。于是整理好情绪出来接话道：


    “爸，下午姐夫打电话过来说过了，等会要过来吃晚饭然后接大姐和浩浩回去呢。”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嘴角却挂着一抹冷笑。


    林沐阳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但是眼下娘家的事儿要紧。


    “没事儿，等下陈春来了我再跟他说一声。爸，明天我就陪您去超星走一趟。” 林沐阳说。


    “那行。等会儿陈春来了我再跟他喝两杯。沐强，小勇，等下你们也陪你们姐夫喝几杯。”


    简单交代清楚过后，林国生就进去厨房帮老婆陈阿妹打下手。林沐阳带着浩浩去洗手准备吃饭。徐颖朝着林沐强使了个眼色，夫妻俩就静静回房间去了。只有林沐勇起身去大门口准备迎接姐夫进门不提，风雨依旧在肆虐，仿佛在为这个家庭的矛盾与纷争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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