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黑斗篷的青年竭尽全力在咒语中掩藏自己。


    背后是追兵，前方是悬崖，他拼命奔跑的步伐在察觉前方的深渊那刻停止。


    青年的唇咬到发白，而咒语的效用只持续了五秒，掩藏身形的迷雾便被更高阶的自然系魔法破除。


    菲尼克斯绝望地回头，深紫色的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


    他说过，他不擅长自然系的自保咒语，这就是平民与贵族巫师最本质的区别。


    而身后金发蓝瞳的美丽青年手持圣剑站定，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刻，菲尼克斯在泽维尔脸上看到了昔日圣子的影子。


    圣城的人都知道，魔法学院最强巫师泽维尔与圣子奈瑞安是一对双生子，有时候就连他们的父母，都完全无法从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中分清双子。


    但只有菲尼克斯知道，那个高傲清冷，从来不正眼看自己的是圣子奈瑞安，而表面优雅有礼，实则恶劣乖张的，是泽维尔。


    但现在，泽维尔手持属于圣子的圣剑，天使般的蓝眸不再闪烁似笑非笑的神色，他漠然、安静、不冷不热，如同神坛上不染尘埃的圣子。


    “菲尼克斯，我找到你了。”泽维尔说。


    菲尼克斯知道他在找什么。


    如果你也知道几个月前，尤利西斯圣学院的圣子奈瑞安被据说一直嫉妒他，对他深以为恨的仆人养子菲尼克斯刺杀遇害，你也会知道泽维尔在找什么。


    这对双子从小形影不离，感情很好，抛开泽维尔总是嘲讽菲尼克斯不谈，泽维尔也一定会选择杀了这个逃犯。


    菲尼克斯吞咽了口唾沫逐渐退后，逃亡后磨破的皮鞋在粗糙的沙砾上摩擦，他想他还是有必要再解释一下。


    于是在剧烈的心跳声中，菲尼克斯闭上双眼，“喂，泽维尔！”


    “你个傻x怎么不用你那愚蠢的脑袋仔细想想，奈瑞安那么大一个圣子，又精通自然魔法，我一个埋头魔药的菜鸡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你怎么不用脑子好好想想呢？！二货！


    青年殷红的唇瑟瑟发抖，没人会不怕死对吗？


    他睁开如紫罗兰般的浅紫色眼瞳，第一次对泽维尔抱以期待，“你再想想，好吗，拜托你再冷静想想！”


    “你逃了。”然而，单细胞生物泽维尔的思想就是这么直来直往，“如果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心虚逃跑？”


    尼玛，你要是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几十个双开门攻击型魔法师不听解释，上来就是要你认罪偿命，你也会跑的，蠢货！


    当然，这都是生命树枯萎之前的事情。


    好消息，生命树的萎靡致使大部分巫师的魔法在不同程度地衰减。


    这让魔力似乎并未受到影响的菲尼克斯在逃亡中拥有了片刻喘息。


    坏消息，眼前的泽维尔似乎也是那个首屈一指、魔法没受到影响的魔法师，而且菲尼克斯还打不过他。


    所以菲尼克斯发誓，他这辈子对泽维尔最耐心的时刻都在这儿了，毕竟命都在对方手里。


    “我说真的，拜托你们再好好查查，我是讨厌奈瑞安，可我根本杀不死他，这是碰瓷！明晃晃的碰瓷！”


    他要死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恰巧碰上，就必须算在我菲尼克斯的头上吧。


    而单细胞生物泽维尔今天居然显得异常耐心，令菲尼克斯产生他似乎在考虑此话真实性的错觉。


    不过下一秒，炽热的圣剑便刺穿脆弱的衣料，彻底陷入肌理，菲尼克斯就知道自己错了。


    除却剧痛外，伤口处更像被烈焰炙烤，传说圣剑会给予有罪者痛苦的惩罚，此种疼痛，像将菲尼克斯彻底撕裂成两半，即便自认为对痛苦不太敏感的菲尼克斯都经不住痛到跪地求饶。


    但他并没有求饶，因为菲尼克斯发不出任何声音。


    喵的，他就知道泽维尔怎么可能听自己解释呢？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他从来是他们俩的仆人，还是一个总想跟主人较劲、不讨人喜欢的仆人。


    那么在面对杀害了自己孪生哥哥的罪犯，泽维尔这样恶劣的人，就不可能听菲尼克斯说那么长一段话。


    或许泽维尔只是想折磨他，享受给菲尼克斯希望又亲手摧毁的快感。


    然而更奇怪的是，在泽维尔一剑洞穿菲尼克斯的胸膛之后，他突然松了握剑的手，突兀地接住几近跌倒在地的菲尼克斯。


    金发青年亲昵拭去菲尼克斯浅紫色瞳孔中疼出的泪，随后，他就与菲尼克斯脸贴着脸，亲密无间，“菲尼克斯，谢谢你，真的。”


    泽维尔并不怨恨也不愤怒，相反，他居然有一种，超忽常理的、面对弑兄罪犯的平静。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


    但菲尼克斯听不清了，紫色的瞳孔涣散，视野逐渐模糊，他看见天边裂缝不断涌出因生命树坍塌而汹涌的魔鸟。


    即便如此，他也那么努力地活下去。


    菲尼克斯，这值得吗？


    菲尼克斯的一生很少去问是否值得这个问题，他想，他就会去做。


    他是一个天赋不高的平民，对攻击型自然魔法入门困难，那菲尼克斯就从门槛低但少有魔法师精通的魔药入门。


    他做到了，他的名字在魔药学一门课上如雷贯耳，甚至能够超越圣子奈瑞安和天才魔法师泽维尔。


    菲尼克斯以为他会有一席之地的，他错了。


    他错了。


    恍若一场噩梦，在遭受致命袭击那刻一定会清醒，初长成的少年在潮湿的雨天陡然惊醒。


    绒布窗帘拉上，夏日昏暗的午后因为雨水得以片刻清凉却又舒适得让人昏昏欲睡，假如菲尼克斯没有22岁逃亡的记忆，那么在这个刚满18岁的夏天，他一定无比闲适。


    这多么令人满足，一场放松的午睡。


    事实就是俏丽的少年满头大汗，绵白的睡衣浸透细腻的冷汗，在白皙的皮肤上凝成透明的薄膜。


    “呼……”他呼出悠长的气息，后知后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柜子右边是菲尼克斯的1米小床，旁边是逼仄的小窗口。这是属于18岁菲尼克斯的房间，狭小但安全。


    他呆愣着，直到房门被敲响，门外的人见无人应答，便失去耐心地打开。


    菲尼克斯的养母，一名有些肥胖的中年女子站在门口冲他道:“嘿，菲尼克斯！发什么呆呢？两位少爷要去裁缝铺购置前往圣城求学的巫师袍，罗伊老爷让你陪着他们去呢！快点儿！”


    在养母的催促下，菲尼克斯才愣愣地从床上爬起来。


    “对了妈妈，今天是什么日子？”


    胖胖的养母像河豚一样膨胀，瞪大眼睛，“傻小子，你睡傻了吧，这是第六纪年，水曜日。”


    “哦——诶？！”


    第六纪年？！


    菲尼克斯完全呆住，等等，第六纪年？！


    不对吧……这不对劲。


    他明明记得，自己身在第十纪年，也就是四年后。


    四年后，菲尼克斯背着杀害圣子的锅失去了在尤利西斯圣学院的学籍，还因此陷入逃亡。


    更重要的是，四年后，给予整个魔法世界魔力的生命树会陷入腐朽并彻底衰败，大多数魔法师都将渐渐失去赖以生存的魔法，面对从时空裂缝中出现的怪物无能为力，无数人死于魔物之手。


    可是现在……


    菲尼克斯低头望向苍白稚嫩的少年之手，他记得这只手彼时并未拿起魔杖。


    而且养母梅莉也并未因重病过世，想到这点，菲尼克斯突然紧紧拥住梅莉，“母亲……”


    “诶？臭小子今天是怎么了？”


    印象中，这个母亲虽然总是把养儿防老、出人头地放在嘴边，但菲尼克斯却实打实是养母从柯兰湖边捡回来的。


    “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抱抱你。”


    “臭小子，别跟老娘腻腻歪歪的，去，赶紧的，赶紧去找少爷们去。”


    梅莉嘴上赶菲尼克斯，实则嘴角愣是下不来，絮叨着这臭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有仪式感，都母子多久了，突然会说漂亮话啦？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母亲，我去去就回，我去啦！”菲尼克斯与梅莉挥手告别，这下不得不找那俩小少爷。


    不需要过多的思考，菲尼克斯就知道自己重生了，还重生在他人生的转折点——18岁还未入学尤利西斯圣学院的时候。


    这是什么逆转时空的魔法吗？真奇怪，真是闻所未闻。


    不多时，他便看到站在庭院中的两名少年。


    是的，此刻，罗伊家的两名少爷正在门口等他。


    其中一名蓝瞳少年，金发被工整梳成低马尾，气质清冷的少年在看到菲尼克斯后，便朝菲尼克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他冰河般的眸便再未停留在菲尼克斯身上。


    而另一边，歪着头抱手，一副似笑非笑模样，金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很有长发布偶猫之风的少年却一眨不眨直盯住菲尼克斯，丝毫不觉有不礼貌之嫌。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名气质不同但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正是珀西城中，名门罗伊家的双生子。


    气质清冷的那名，名为奈瑞安，高岭之花，天赋其佳，在幼年时的基础魔法课程就显露超越常人的魔法能力，加之圣洁的气质，是这届圣子的热门人选，只待前往圣城在生命树前加以验证。


    而另一边披散长发的那位，比之哥哥冰霜般的气质，泽维尔时常活跃在珀西城的淑女们口中，他身上总香喷喷的，是红玫瑰花香味。


    如果不说他在外的人设是优雅贵公子，你也会和菲尼克斯一样认为，这货纯纯是只花孔雀。


    实际也是只花孔雀。


    都说人设，人设而已！修养和素质只是外包装。


    譬如现在，泽维尔开始找事了，他状似无意地调侃，“瞧瞧，菲尼克斯大人，居然需要两位绅士苦苦等待二十分钟，才……”


    “抱歉，我睡熟了，不知道你们要去定制巫师袍。”


    菲尼克斯垂下紫宝石般的眸，似乎是真心认错，这温顺的模样反而令泽维尔一拳揍在棉花上。


    不儿？这就……这么温顺地就认错了。


    以泽维尔对菲尼克斯的了解，从小到大，菲尼克斯就像朵带刺的玫瑰，即便他因为身份差认错，菲尼克斯也一定要在话里，浅浅地阴阳回去。


    偏偏泽维尔跟个m一样看菲尼克斯这幅带刺的样，劲劲儿的，他就犯贱，他就要上去招惹，失去一切优雅气度，刻薄尖酸，恨不得把菲尼克斯彻底逼得露出獠牙。


    然后，泽维尔就会看到菲尼克斯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把一切脏话咽回去。


    太漂亮了。泽维尔因此满足。


    可是今天。


    今天，菲尼克斯却一反常态，不选择跟泽维尔呛声。


    他垂着长翘的睫毛，乖巧温驯地站在身边，甚至连话都懒得跟泽维尔还有奈瑞安多说。


    菲尼克斯收起所有的自卑和尖刺，温顺地就像把天使般的双子当空气。


    很好，很好。


    泽维尔明显察觉到菲尼克斯的疏远姿态，他忍不住伸手，菲尼克斯就跟条件反射似的，猛地退出去好远。


    “这是什么意思呢？亲爱的菲尼克斯，容我提醒你一句，是你让我和哥哥在这里等你这么久，现在又一副碰不得的样子，真是让人伤心。”泽维尔微笑着阴阳怪气。


    见菲尼克斯始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说任你说，我理你就有鬼了的模样。


    泽维尔愈发不爽，“你……”


    “别闹了泽维尔，你再耽误我们就会迟到一小时，到此为止吧。”奈瑞安的视线轻轻落在菲尼克斯身上。


    随后，圣洁的少年便强硬站在了弟弟与菲尼克斯中间。


    奈瑞安听到菲尼克斯微妙地长舒了口气，整个身体骤然放松。


    余光瞥见少年仍是一派平静，可是……


    有一个泽维尔也不知道的菲尼克斯的小习惯，假如菲尼克斯是出于紧张所以不对话，他就会抿唇加躲避视线。


    但如果菲尼克斯是因为无语所以不理人，他通常会用“看垃圾”的眼神任由对方瞎扯淡，并不说一句话看对面说相声的傻x热闹。


    恰巧刚才，泽维尔说话的时候，菲尼克斯就一直保持那样躲避视线的神态。


    于是，奈瑞安很高兴地察觉，比起从前的菲尼克斯一见到自己就会紧张加焦躁不安。


    现在，这种焦虑显然转移到了弟弟维泽尔身上。菲尼克斯靠近奈瑞安反而比较放松。


    当然，可怜的奈瑞安还不知道。


    与前世杀死自己的对象泽维尔相比，那菲尼克斯，肯定还是更放心这个疑似被自己杀死的尸体奈瑞安的。


    这样比较的话，是不是比较好理解为什么菲尼克斯怕泽维尔却不怕奈瑞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