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魔骨俱消

作品:《神尊又要弃了狼崽[重生]

    神霄宫外下起了雪。


    繁茂上千年的无尽木枯死在这场暴雪之中。人界失去庇佑,百兽屠尽,妖魔四逃,仙界与神界皆化作一片废墟。


    天地俱暗,生灵死泣,枯骨哀啼。


    一场暴雪整整下了两百年。


    直到楼厌再次睁开眼睛。


    巨大的不尽木将天空遮盖起来,在楼厌的眼角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迎着树影晃动时的片刻光镂抬头,看清十八界冲上九霄的仙台楼阁。


    云雾缭绕之间,庇佑苍生的仙台正挺立在那里——是神霄宫。


    他在十八界。


    世间最宏大的修仙门派。


    耳边渐渐有了嘈杂的低语声。


    楼厌扬起眼睛,视线在身穿十八界校服的弟子身上逐一停留,而后落在居中那人的身上。


    掌门南隅山站在仙台之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楼厌瞳孔一缩。


    见鬼了!!!


    十八界早已被九冥幽司界夷为平地了,南隅山更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毕竟人是他亲手杀的。


    除非……


    他费力吐出一口气,挣动了一下手脚,立刻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鲜明痛楚——他正被缚仙索捆着。


    丹田被封,灵力被禁,身上湿哒哒地黏着天台池的水,狼狈地跪在仙台之下,引颈待审。


    楼厌猛然顿悟。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他只想到一种可能。


    他重生了。


    这是两百年前,自己堕妖入魔的前一天。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已经死了两百年,尸骨都该化成尘土了,怎么还能重生到自己还未堕魔的时候?


    不尽木的枝叶被风吹动,一片刺目的光影投落下来,楼厌闭上眼,耳边果然响起南隅山的声音。


    “孽徒楼厌,残杀鲛族,妄图置我十八界于不义之地。”


    “说,你是谁派来的奸邪?挑起仙界与鲛族的嫌隙,究竟意欲何为!”


    字句重叠,一场穿过百年的大雪倏忽划过,与上一世的情景如出一辙。


    楼厌几乎片刻之间就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谁稀罕杀那只鲛鱼。”


    “肥头大耳,吞起来的味道也很差劲。”


    楼厌曾在这一天生吞了一只鲛鱼。


    彼时他的修为将要突破元婴境,恰逢师尊在闭关,他急于求成,想给出关的师尊一个惊喜,于是就学着甪端门的做派去天台池吐纳灵气。


    谁知恰好被他撞见那只引鬼入体,即将魔化的鲛鱼。


    他将那只鲛鱼吞之入腹——那是一切祸事的开端。


    楼厌跪在地上,忍不住攥了攥发麻的手指。


    他抬起头。


    少年黑发如漆,发丝微蜷,露出一张覆着麦色的脸,那上面是一双枭桀阴忮、带着明显病态苍白的眼睛。


    “谁稀罕杀那只鲛鱼……”


    他忽然顿住,眼前片刻不停地涌起上一世的画面。


    鲛族找上十八界,要求楼厌给他们的皇子偿命,他被师尊一剑指认为妖魔,从此被丢入天台池中,数年后只剩一具白骨。


    楼厌看向南隅山,瞬间改了话术:“有本事,就让衡弃春亲自来见我!”


    既然重生是真的,那么这一世,或许可以逃过堕魔的命运。


    至少不该再被扔进天台池里,承受被数万条鲛鱼啃咬啮食的痛苦。


    一众弟子哗然一声,眸中闪过无数惊色,有人当即站出来,厉声呵斥:“大胆,你竟敢直呼神尊的名讳!”


    楼厌嗤笑一声。


    什么神尊?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凭着一根神骨撑起整个十八界,却借着庇佑苍生的幌子豢养妖狼,事情遮掩不下去了,索性将他推出来顶上。


    楼厌跪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眼下一颗泪痣萃着凉意。


    呵。


    叫他的名字算什么?


    本座还敢杀他。


    空气中似乎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莲香,楼厌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抬头觑向上首,“……他就在附近,对吧?”


    “犯下此等大错,你竟还有脸提你的师尊。”南隅山垂眸看着他,语气冰冷,“弃春为庇佑苍生而殚精竭虑,你这孽徒却在背后恶意伤人,说不准就是哪里来的奸邪之辈。今日你吞了鲛族的皇幼子,十八界必然要给鲛族一个交代。”


    “来人!”南隅山示意门下弟子,“将他绑上问仙台,给我拷问!”


    当即便有人上前去捆楼厌的手臂。


    缚仙索宛若一条滑蛇,在他的四肢上肆意攀爬游走,灵力四散,一寸一寸蚀入他的心骨。


    楼厌暗中蓄力,丹田处隐约传来一种钝痛。


    被封住的丹田即将冲开,大片的灵力聚拢起来,楼厌手腕逐渐收紧,缚仙索眼看就要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化作齑粉。


    “铮——”


    一道琴音传来,波荡如同巨浪,不尽木的枝叶猛然晃动起来,像一阵急促的劲风。


    台上众人禁不住抬手挡住眼睛,猛然听见“哐”的一声,回头看时不由一愣。


    ——楼厌已经被那道琴音掼趴在地,弓着身子呕出大量的黑血。


    身上的缚仙索被琴音冲断,他抖着手按住自己的腹部,用肩膀抵着天台池下的玉阶抬起头来。


    上空浅光耀目,楼厌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很快看清了停在他面前的那截袍尾。


    再往上,是他念了两百年的那张脸。


    衡弃春,他的师尊。


    依旧是那身水色长袍,清倦的眼睛悯怜众生一般垂向他,浅色的眸子像雪山初融时的池水,让人一望则满目生春。


    他长身玉立,单手抱琴,玉簪低束,泻出满头鹤发。


    楼厌愣住,死死盯住衡弃春的头发。


    阴鸷的眸子微微带上一抹血色,思绪因衡弃春的出现而剧烈起伏,尚未思索出一个结果,身体就忽然悬空起来。


    衡弃春两指并拢,无声掐了个诀,将楼厌定在半空。


    干净的嗓音含着些许怒气:“连缚仙索都挣不开,还敢公然与你师伯相抗,真不想活了?”


    楼厌的心口剧烈起伏。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他甚至还能清楚地记起上一世,他的师尊就这样抱着手里的无弦琴,以琴音化剑气,一剑直指他的心脉,使他在仙界众人面前露出了妖狼的尾巴。


    ——让此等妖物入本尊门下,是本尊的疏忽。


    那是将楼厌逼上死路的一句话。


    他歪头,在衡弃春看不见的角落里对师尊呲了一下牙。


    用你管我。


    杀我的时候毫不心慈手软,现在又跑出来摆什么师尊的架子。


    心里虽然不服,但他还是暗中又蓄起一小股灵力,试图冲开此刻的禁制。


    然而丹田处的痛楚却愈演愈烈,喉口腥甜,似乎又要吐血。


    楼厌意识到什么,脸色颓然阴沉下来。


    他的确重生了,但上一世的修为没有带过来。


    此刻的他,依旧是一只可以被衡弃春随意揉捏的小蚂蚁。


    嗷呜。


    楼厌在心里疯狂乱叫。


    四处游荡的灵力被乖乖地收回体内,楼厌心口有些疼,还是忍不住说:“那又如何,师尊本来也没想让我活下去。”


    他小声骂:“装腔作势……”


    衡弃春似乎眯了一下眼睛,莲花手印轻轻抬起,指端抚上怀里的无弦琴,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见他僵持不动,楼厌张嘴,露出自己口腔里的一颗犬齿,在嘴角的血迹上摩挲一下,而后对着衡弃春咧嘴一笑。


    “被我说中了?”楼厌轻佻地扬起一双眼尾,戏谑道,“那还在等什么?”


    楼厌轻轻仰头,看向头顶那棵古茂连天的不尽木,而后闭上眼睛,“衡弃春,有种你就弄死我。”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耳边反而再次响起嘈杂的声音,夹杂在南隅山的“肃静”中,一时难以分辨他们说的是什么。


    周围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楼厌:?


    他在数千同门的惊呼声中举目望去,看见衡弃春手里的无弦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布满鳞片、长着独角的神兽幼崽。


    南隅山负手问:“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甪端门打算收养的貔貅幼子。”衡弃春拎着貔貅的后颈,说,“事发之时,它正在后山挖金石。”


    楼厌:??


    怎么和之前不一样?


    难道不应该为了安抚鲛族,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他的身上么?


    为什么……


    他完全不记得上一世的自己见过这只小貔貅。


    楼厌情绪激荡,体力灵力四散开来,与那只鲛鱼的魔气相互冲击,丹田再次绞痛起来,又忍不住弯腰吐血。


    疼痛模糊了他大部分的感官,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散了,只剩他的师尊。


    衡弃春的嗓音仍然像含了一捧干净的雪水。


    他听见衡弃春说:“貔貅看到了即将堕入魔道的鲛鱼。”


    “生吞鲛鱼是大过,生吞妖魔却不是。楼厌是本尊的徒弟,并不是什么妖邪,还请诸君明鉴。”


    幼小的貔貅在他怀里扑腾了一下,张开盛满金石的嘴巴,含糊不清地叫了两声:“咻咻!”


    看起来像是在赞同衡弃春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


    南隅山眯了眯眼睛,冷声喷出一口气来,负手冷笑:“貔貅幼子不会说话,仅凭师弟一面之词,恐怕难以服众。”


    “那就让玉生来问。”衡弃春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拎着那只貔貅幼崽拢袖一礼,语气听不出异常,“甪端门精通百兽之语,玉生又是师兄的弟子,总不会有失偏颇的。”


    十八界专有一门负责豢养神兽,门下皆是蛊修弟子,镇门之兽名叫甪端,因而此门便起名甪端门。


    掌门师兄浮玉生,是南隅山的亲传弟子。


    衡弃春神色极淡,随意将手中的麒麟幼崽交给身边的仙侍,不怒自威,“问清楚之后,前来回话。”


    他瞥向还被自己定在半空中的楼厌,声音轻飘飘的:“还有你,滚过来。”


    禁制被解开,楼厌直直地摔在地上,手肘抵着地面扑腾了好几下才爬起来。


    低着头就能感受到上首那道不怒而威的目光,本能反应一般,他抽动肩膀应了声“是”。


    说完又在衡弃春的逼视下舔舔尖牙,被迫加上一句,“师尊。”


    衡弃春没等他,已经朝着神霄宫拾阶而上。


    楼厌搓了搓脸,无视周围或不解或探究的目光,小跑着跟了上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过了今日这一关,日后总有咬死衡弃春的时候。


    通往殿台的玉阶洁净无瑕,每上一层,都让楼厌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一世的经历。


    生吞鲛鱼是真的,被南隅山审问也是真的,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与之前的经历重叠在一起。


    然而衡弃春没有杀他。


    楼厌搞不清楚。


    他朝前看去,衡弃春只剩一抹浅色的影子,无尽木枝叶晃动,躁动的风在小狼心里掀起一小片莫名的情绪。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师尊了。


    两百年。


    以至于他想不明白。


    重来的这一世,衡弃春为何会平白无故地白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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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犬子楼厌此刻正在磨牙吮血怒目看着我:我是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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