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六岁的孩子这一天经历太多事了，她现在脑中就只记得秋白的那句叮嘱：说真话。


    她回答道：“我只想学法术，不想当您的女儿。”


    魔君脸色骤然一变，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睥睨的眼神看着殿前跪着的二人，带着不屑而阴沉的语气说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


    “来人！”魔君大吼，顿时殿外进来几个奇形怪状的人，或是高大威猛，或是难辨性别，或是衣着奇特。


    无上指着地上的小女孩说：“你们看好了，听好了！传令下去，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女儿，是魔界尊贵的公主，以后见到她便如同见到我！”


    “是！在下拜见公主！”那几人毫不犹豫地朝着小女孩弯腰行礼，没有任何思考便接受了此事。


    不等小孩回应，无上又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随后，他换成一副温柔的嗓音问道：“我的女儿，你以后唤我父亲即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林女，意思是林家的女孩。”小女孩咽了下口水，湿润喉咙后说道。


    “难听至极。”无上立刻不带一点掩饰地露出厌恶的表情，这个名字仿佛脏了他的耳朵。


    “这样吧，你叫……”他低头看着座椅四周围绕的鲜花思考。


    片刻后，突然他的眼睛亮了：“千越！”


    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小女孩：“愿你一生能越过千山，看遍辽阔山河。众生皆苦，也愿你能越过世间的千般苦难，自由无畏，像我一般洒脱不羁。”


    “好名字，真是好名字，我简直太有才华了哈哈哈哈哈。”无上喜不自胜，无比得意。


    “你就跟着秋白修炼吧，等到有基础了，为父再亲自教你。哦还有，好好去沐浴一番，洗七次以上，换上新衣裳以后再来见我。”


    “楼番！”无上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待会把大殿从里到外全部擦一遍，尤其是刚刚公主走过的地方，灰尘到处都是，根本受不了。记得把我的花朵们也带出来呼吸一下新空气，殿内污浊的味道会让它们难受。”


    “是，魔尊放心。”门口一个半遮着脸的黑衣男子应道。


    林女，不对，千越回头看了看自己走过的地方，一点灰尘也没看见，哪里脏了……


    秋白踉跄了一下才站起来，脸色惨白，这一天天的，周围都不是正常人和正常事。


    出了大殿，秋白微微蹙眉，将女孩的手看了又看，她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接着她便自顾自向一旁的大路走去。


    “师父。”千越怯生生地跟在后面，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我担不起公主的这句师父，公主唤我秋白即可。”她淡漠地边走边说。


    秋白并不是嫉妒小女孩一下子的身份变化，她只是不想与魔君的人有太多纠葛。这个魔君，喜怒无常，和他的联系越多，得罪他的风险也越大，二人保持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就够了。


    后面跟着的脚步声没停，但一阵沉默后，传来弱弱的声音：“秋白姐姐……”


    秋白深呼吸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这个不知所措的女孩。


    她平静说道：“若是公主心中真的将我当作师父，那我便教公主第一课。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魔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地位尊贵，你配得上这个身份，以后不要再放低姿态叫人了。魔界的公主，应该是高高在上、自信而无畏的。”


    千越试探地说：“那我……命令你，带我回去一趟，我想帮我的姐姐入土为安。”


    此时东方泛起鱼肚白，快要天亮了。千越知道，小莲姐姐的爹不会花钱安葬她，很可能也是扔到乱葬岗，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秋白眨了眨眼睛，早知道应该休息完再教她这第一课。她也不好收回自己刚刚义正言辞的话，轻轻叹了口气，妥协地说：“抓住我的手，闭眼。”


    千越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法术？”她昨天就很好奇了。


    “移动决，消耗内力可以移动到任何地方，你以后会学这个的，但没这么快，需要打通大部分经脉后，才能拥有足够的内力。”


    千越想起无上一下子便出现在她面前，几乎看不出移动的身影。


    “魔尊……父亲昨天也是移动决吗？”千越第一次叫“父亲”还有点不习惯。


    “不是，魔尊是通过撕裂空间实现瞬间移动，而且没有依靠任何法器，这是接近神的高阶能力，不是我能会的，希望以后你能做到。”秋白淡淡地说。


    千越没有回应，只是握牢秋白的手后，紧紧闭上了眼睛。


    熟悉的风声响起，不久便来到了之前的竹林，管家的尸体和昨夜的其他五六具干瘪的尸首还在那里。


    千越这才看清楚，那五六个人穿着云纹的深青色衣袍，不像是寻常人。管家喉部的伤口比她想得要深，没想到看起来轻飘飘的飞剑竟然几乎完全割开他的喉颈。


    “害怕吗？”秋白看着出神的千越问着，但又补了一句：“害怕也没用，你不能后悔了。”


    千越点点头：“我知道。”


    秋白问：“接下来怎么走？”


    千越有些犹豫，反问道：“你认识这里是哪里吗？”


    “不认识，我昨天追几个人碰巧来的这里。”


    千越被套在麻袋里来的，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走，努力回忆着说：“我……我记得从这个竹林上去，有一条大路，应该那里可以回去。”


    秋白看出了她的心虚，掏出剑扔到地上：“站到剑的中间。”


    千越不懂为什么，但乖乖照做。


    “站稳了。”秋白说着，下一秒千越便感觉脚底一空，她紧张地侧头，发现秋白已经凌空而站，而千越依靠脚底剑的托举，也站到了半空。


    天色微亮，基本可以辨认周围的景象，在半空中的视野明显开阔很多。


    “有没有看到熟悉的地方？”秋白问。


    千越环顾一圈，一眼就认出了远处熟悉的村落，她指着东边说道：“那是我家在的村子，到了那里我就认识路了。”


    到了村口，天已经亮了大半，但人们还没有醒来。


    “有人来了。”秋白这么多年的警惕心让她下意识带着千越躲到一旁。


    “是我爹，他这么迟才回来应该是帮忙安葬了，我们跟上去，听听他有没有说姐姐葬在哪里。”千越小声道。


    二人悄无声息地跟着，直到家门口。


    “怎么刚回来？”阿娘的声音传来。


    贴着墙根，她们能清楚听见里面的对话。


    “和吴老头一起把他女儿扔到乱葬岗了，他还分了我五十文。”


    “那丫头呢？”


    “卖了，卖了十五两。”


    “李老爷收了？”


    “没，李老爷看不上，卖到青楼了。”


    阿娘沉默了一下，秋白本以为这个娘还有点心疼孩子，结果她有点不满地说：“青楼不止这个价吧，你怎么不多要一点，她在里面活不了多久的，以后可都没钱寄回来了。”


    “十五两差不多了，这孩子也不是什么很好的货色。现在小，人家玩着新鲜还愿意收，过几年长大了，万一不好看，青楼都看不上她。再说了，李老爷把十五两直接给我了，现款。”说着，听声音似乎掏出了什么。


    “算了算了，总算是脱手了，也算清净。”阿娘说完，随后不再有声音传出。


    秋白低头看着这个小孩，她很习惯世界的不堪，但多少还是有点担心这个孩子。


    千越沉默很久后，只是握住她的手，轻轻说道：“走吧，我们去乱葬岗，往西南方向。”


    “我现在可以进去把他们都杀了。”秋白带着询问的语气。


    “不用了，以后我会亲手处理这件事。”千越平静地说，但她的声音难掩颤抖。


    她要把这些恨意攒着，化成她努力的动力，逼着自己学会法术，逼着自己变得强大，不依靠别人。


    总有一天，她要为这一切复仇。


    很快就到了乱葬岗，进去没多远就看到一个略新的草席，里面露出的衣角被血染得通红。


    千越毫不害怕地上前，掀开草席，确定了这就是她要找的。


    她抬头看向秋白。


    秋白无奈至极：“说吧，又要去哪里？”


    “你有办法带我们去蝴蝶谷吗？不远，跨过前面那个山就到了。”


    “……”


    在秋白不情不愿地帮助下，其中包括移动尸首、刨坑、立碑、刻字、平土，终于在午时结束了吴小莲的安葬。


    叉着腰看着千越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后，秋白面露倦意地说：“亲爱的公主，现在可以回幽冥山了吗？”


    千越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应道：“可以了。”


    秋白拍了拍身上的土，随口说：“希望以后我离开了，也能有这个待遇。”


    千越用干净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摇摇头，诚恳地说：“我不想有这样一天，我希望你能永远活着，平安快乐。”


    说完，她像以前一样握住秋白的手，闭上眼，等待移动。


    秋白愣了愣，心中竟有些触动，但最终没有说话，带着这个孩子回到了幽冥山。


    按照无上的要求，秋白督促这个小孩两天内洗了七次澡。出乎千越意料的是，魔界里有很多女子，看起来大多是二三十岁的样子，性情各异，有的温婉柔情，有的脾气暴躁，有的一言不发，有的热情洋溢。


    魔界没有她这么小的孩子，她的衣裳就是魔界这些姐姐去做任务时顺手捎回来，几乎都是深色的，因为无上喜欢深色。


    据秋白复述，无上说这样显得神秘莫测。


    秋白带千越回大殿复命后，无上虽然对衣物和发型略有微词，但总体还是通过了千越的卫生考核。


    于是，千越的修炼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