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女今年七岁，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


    证据有很多，首先是名字。


    家里妹妹的名字叫林娇，弟弟叫林耀，可是她的名字却是普普通通的林女。


    其次，她在家里像仆人一样。


    家里大大小小的的家务活都需要她来做，做得慢了或者做得不好就会被打骂，她身上总是新伤叠旧伤。


    最后，爹娘总说她是被抱养来的。


    “早知道过两年就有孩子，当年我们就不应该从育婴堂把她抱回来养。你看看她，笨手笨脚，早上差一点把我们耀儿抱摔了，太没用了。”


    阿娘坐在房间里的床上，骂骂咧咧地朝着外面正在洗碗的林女不满地看了一眼，手中轻柔地哄着自己两岁多的大胖儿子。


    五岁的妹妹挤在床上的角落里睡着了。


    林女七岁了，瘦瘦小小的，大腿还没有弟弟的手臂粗，当然抱不动他了。可是如果弟弟哭了还不抱，她也会被打一顿的。


    阿爹走进房间时，听到这句话，顺手拿起旁边的一根木柴用力打了一下林女。


    她没有躲，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挨打了。


    阿爹放下木柴，步伐懒散地上了床，半躺着说：“当年还不是你怀不上，算命的说咱俩命里没有子女，要收养个孤儿，这样我们才能有孩子。”


    说起这件事，阿娘还有点生气：“我看是那算命的收了育婴堂的钱才这么说。育婴堂孤儿太多了，自己养不了，所以骗我们老百姓去领养。”


    阿爹有些困了，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床上：“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这孩子长得还可以，我们再留她在家里干点活，过几年就可以卖给县里的一个老爷家里当小妾了，可以拿一大笔钱呢。”


    他打了个哈欠：“听说前两年小莲她家，就收了李老爷二十多两银子。二十多两银子！可以供我们好吃好喝两三年了，以后再用这钱送我们儿子去县里读书，说不定以后还当大官做宰相，我就是宰相他爹了。”


    还没睡着呢，他就做起美梦了。


    阿娘听到儿子以后要成为宰相，语气缓和了许多，眼角眉梢带着一丝喜悦，但语气依旧挑三拣四：“那人家小莲长得好看，白白净净的，老爷才愿意出那么多钱，我看我们家这个，能卖十两银子就顶天了。不过也够耀儿去上学了，我看我们儿子就有当大官的样子。”


    她看着自家和小猪仔一样的儿子，越看越满意。


    家里不富裕，房子小，房间和灶台相隔并不远，爹娘的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林女的耳朵里，但这些话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了。


    可能有点难过，但她也已经习惯，哭不出来了，毕竟比这更难过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她朝大门的方向看去，大门的影子很短，大概午时已经过了。


    林女加快了手里洗碗的动作，下午她要偷偷去见一个能让她开心的人。


    终于做完该做的家务了，林女看了一眼熟睡的家人，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


    “小莲姐姐！”小跑着接近两刻钟的时间，林女在快到县里集市的地方碰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吴小莲穿着淡粉色的衣裙，不施粉黛，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她很好看，但脸色看起来却有些苍白，整个人温柔恬静之余，又带着厚重的郁郁之感。她已经有孕六个多月了，但小腹只是微微隆起，身影看起来单薄纤细。


    看着瘦小的林女，脸跑得红扑扑的，喘着气，大汗淋漓的样子，小莲有些心疼地拿出手绢替她擦汗，一旁跟着的老嬷嬷嫌弃地看了她们一眼。


    嬷嬷高高在上，阴阳怪气地对着小莲说：“九姨娘，这可是丝布，不是用来随便擦路上的脏东西。”


    林女胆怯的看了一眼手绢，第一反应是害怕要赔钱。


    小莲深呼吸了一下，从腰间掏出钱袋，努力陪着笑容对老嬷嬷说：“嬷嬷，这里有我攒的碎银二两，您拿去买瓜果吃，我想单独和邻居妹妹说说话，就说几句，不耽误功夫。”


    老嬷嬷接过钱袋颠了颠重量，依旧不用正眼看她们，不情不愿地退了几步说：“快一点，老爷说每次出门采买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超时了我可没办法说情。”


    小莲没有接话，转过身摸了摸林女的脸，关心地说：“跑这么远很累吧？下次慢点跑，要看路，千万别跑摔了，会很痛的。这些天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你爹娘有没有打你？”


    “我不累。”林女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后面两个她没回答，但小莲也知道答案。


    吴小莲家就住在林女家不远处，自然知道林女一直以来的处境。但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家里有五个孩子，都是女孩，而她排在第三。


    大姐和二姐都卖到有钱人家里做下人，四妹妹出生后没多久就“意外”夭折了，五妹妹被送人，酗酒的父亲动不动就打她和娘出气。


    吴小莲和林女算是相依为命，她总是尽力为邻居家这个同病相怜的妹妹遮一把伞。


    小莲摸了摸面前孩子的头，又把手搭在肚子上，眼眶微微发红：“你再等一等，等我生下这个肚子里的孩子，我就和老爷说情，给你在府上谋一个养花的事情做。虽然不是什么很好的差事，但总归可以吃饱穿暖，说不定还可以跟着一个小姐过生活。”


    她的语气里是对命运的无奈，但又有几分不屈的希望。


    “姐姐你自己要保重，我没关系的。”林女嘴有点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最爱的邻居姐姐。


    她本想摸一摸小莲姐姐的肚子，但又怕自己的手脏了姐姐的衣服，只能紧紧地用手抓着自己的衣角。


    小莲看了看天色，时间不多了：“我娘最近怎么样？”


    “吴婶……她病好了许多，就是还有点咳嗽，药也都在喝，我亲眼看到她喝药了，应该快好了。”林女认真地说。


    “那就好。”小莲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她又摸了摸林女的头：“姐姐最放心把事情交待给你去做了，你记得和我阿娘说，我很好，不用担心，让她一定要喝药。。”


    “咳咳。”老嬷嬷咳了一声，示意要回去了。


    小莲抬头看了看天，有些眷恋外面自由的蓝天，又似乎是在让眼里的泪水不要落下。


    她挤出笑容后，从袖子里掏出两块包好的饼，递给孩子：“我要回去了，这两块饼一个给你，一个给我阿娘。回去路上慢慢走，遇到不开心的事要告诉姐姐，不要总是憋在心里。下个月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


    “姐姐再见，我会一直很想你的。”林女不舍地看着小莲姐姐，一步三回头。


    小莲笑着看着她，眼中闪着泪花，挥手示意林女赶快离开。


    林女走时，听到背后传来老嬷嬷数落着说：“怎么总是这么久？老奴可要提醒姨娘，别以为有老爷的孩子就能一步登天了，做事还是小心的好。快回府！”


    林女走远了，才敢回头，看着小莲姐姐的方向默不作声。


    她手里拿着的饼，圆鼓鼓的，打开来，里面包着的是一些碎银，足够小莲姐姐的娘买药，也足够林女这一个月买一些额外的东西填饱肚子了。


    希望小莲姐姐阿娘的病能好，这样她下个月来的时候，就可以给姐姐带来开心的好消息了。


    林女心里虔诚地祈祷着。


    可是，没有下个月了。


    二十多天后，一个平静的下午，村里来了两个陌生老妇人，急匆匆地直接去了小莲姐姐家里。


    林女本来家门口在扫地，看到人来，她好奇地上前，结果却听见其中一个妇人对小莲姐姐的阿娘说：“哎呀，你女儿小莲，她早产，只怕是撑不过今天了，老爷让你们想办法把她尸首接回来处理，不然我们府上只能把她丢到乱葬岗了。大出血哟，真是晦气。”


    小莲姐姐的阿娘听完后，一时站不稳，竟然直接晕倒在地。


    林女听后，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丢下手中的扫帚，直接向县里跑去。


    她飞快地跑着，一刻也不敢停，似乎也感觉不到累，满脑子都是“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到了熟悉的县口，她抓着一个路人就问李老爷府邸在哪，她反复确定，生怕自己跑错，耽误了时间。


    到了府门口，大门紧闭，她想上去敲门，一个侍卫看到她朴素的穿着，不等她开口，就把她推了出去。


    林女一下子跪下，哭着说：“求求你，让我进去，我是九姨娘的妹妹。”


    侍卫不耐烦地说：“九姨娘？这正门可是只有老爷和夫人能走的，其他人不配。”


    或许是林女的声音太大了，不远处卖菜的阿婆听见了，好心说道：“小姑娘，侧门在那条巷子里。”


    林女听了，顾不上说谢谢，抹一把眼泪就往巷子里跑。


    没多远，她看到两个丫鬟从一个小门走出来，一边关门一边窃窃私语：“这九姨娘肯定撑不过今天了。你说她，居然敢去勾引大少爷，现在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另一个丫鬟应道：“是啊，老爷都不让府里的大夫救她，就是让她自生自灭了。”


    林女走上去，直接跪下说：“两个姐姐，我是九姨娘的妹妹，求求你们让我进去看看她……爹让我给她收尸。”


    两个丫鬟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这时，那天跟在小莲姐姐身旁的嬷嬷经过，从半掩的侧门门缝里看到了林女。


    她犹豫了一下，随后用命令的口吻对那两个丫鬟说：“让这个孩子进来吧。”


    林女进去后，老嬷嬷看了看她，一言不发、步履匆匆的走着，手上似乎还有血。


    林女立马跟了上去，走到一个偏僻的院里，血腥味弥漫，院子和屋子里竟然一个下人都没有。


    “你自己进去吧。”老嬷嬷冰冷地说完，想要直接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