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小叡》 邹叡和薛慈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时候,不哭不闹,开开心心拉着手就进去了,晚上回家情绪也非常稳定。就在家长欣慰感慨的第二天,早上再次送他们去幼儿园,两孩大惊:“昨天不是去过了吗?”
然后说什么都不去了,万立文威逼没用,邹柏青利诱没用,最后只有邹纬耐心地劝哄。
“就像妈妈每天都要去上班一样,小朋友也要每天去上学。”
邹叡摇头,“妈妈我先不上学了,我先休息一下,以后就直接上班好了。”
“不行的,小朋友都要先上学,长大了才能上班。”
邹叡和薛慈互相看到了对方的惊恐,“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玩啊!!”
“这样吧,只要你们坚持上五天幼儿园,就奖励你们休息两天不用去。”邹纬说完自己都想笑,还是忍住了继续忽悠两小只,“你们知道吗?幼儿园的小朋友现在都等着陪你们玩呢。”
薛慈不太明白这个上五休二的制度,但他是个很有礼貌的小孩。
“邹嬢,那你去和幼儿园的小朋友说,我不想麻烦他们,我们俩自己玩儿就可以了。”
上小学的第一天,几节课之后邹叡突然从教室消失,老师吓傻了,电话打到初中部办公室找邹纬,邹纬在电话里很淡定让她去隔壁教室找找。到隔壁班一看,果然她和薛慈正挤在一个位置上了半节课,任课老师是个老头子,竟然没看出不对。这样的状况又发生了两次,邹纬就让两人转到一个班,果然好多了,就是两人当上同桌后特别爱说话。有天上课老师生气了,说你俩不要再说话了,再要说话就回家去。邹叡和薛慈感觉意犹未尽,于是乖乖整理书包决定回家。
邹叡从出生就是外婆照顾,因此写作文对一家三口的理解是邹柏青、邹纬和自己,老赵则是外人。
“你是我生的,我怎么可能是外人呢?”老赵纠正她:“一家三口不是这么算的,是指爸爸妈妈还有孩子,你要加上外婆那就得加上奶奶,这样一来的话叫一家五口。”
邹叡有自己的见解,“你又不跟我们姓,我妈一生下来就认识我外婆,我一生下来就认识我妈,你二十多岁才认识她们,你就是外人啊。”
还有她一生下来就认识干妈,认识薛慈,所以就算一家五口那也是外婆、妈妈、干妈、薛慈和自己,一家六口就加上薛慈的干爹。
老赵气笑了:“那我是什么?”
“你是亲戚啊。”一个月来看一次,不是走亲戚是什么?邹叡叹口长气,还是觉得安慰他一下吧。“哎老赵,你不要太在乎这些了,放心吧,你也会有自己家的。”
总之,邹叡和薛慈两个人,是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只说算了的关系。
因此在看到短信的那瞬间,邹叡是很茫然的。如果在以前,她肯定会一个电话拨过去,噼里啪啦骂一顿。什么叫算了?这说的什么狗屁,说好的事情算了必须要给她一个合理解释。还有别等我这种话一般是在别人没等之前说,可她都调好班化好妆,坐这儿等一个小时了,她很忙的好不好。
但现在邹叡说不出口,就像薛慈以前也从来不会和她说算了,想到这儿她几日以来的欣喜被冲淡,整整八年了。小时候八小时没看见对方,都要追着问:你去哪儿了?可这八年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见面大部分时候也在沉默中相视而过。
去年春节前,薛慈因为在狱中一直表现良好,两人得以面对面坐着,中间不再相隔一堵玻璃。
“邹嬢开车来的?”
“嗯,外婆也来了。”
薛慈收监在户籍地江城,来探望最多的还是外婆邹柏青和邹纬,邹叡总想明明是他在坐牢,反而一年都比自己见到妈妈外婆的时间多,甚至更先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邹纬前几年退休后学了驾照,没过多久就买了车,而她还是回来在机场才知道。
“妈胆子太大了,上个月竟然开车十几个小时带外婆去了海城,也不想想,一个六十了,一个八十多了。”
“外婆身体还行,她一直想去海边玩。”薛慈笑着问她,“你没发脾气吧?”
“想去玩可以坐飞机啊,我没发脾气,只是有点后怕,说了她们几句。”邹叡看了眼一米开外的狱警,声音柔和下来,“我升副主任了,下个月开始就没有夜班,到时候我也去学个驾照,等明年春节我们一起去海边。”
他的出狱时间,大约在明年秋天。
他们以前计划好的,她升主治医师两年后就结婚,升副主任一年后就生小孩。等他出来了,抓抓紧还能完成。
薛慈问她:“还带外婆去吗?”
邹叡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要是还愿意去的话,就带上她吧。”
笑完后一片静默,每次探望总是这样的开场,起头谁都不想让话掉在地上,过了后突然就无话可说,只默默地注视着彼此。她不知道自己在薛慈眼中是什么样的,这些年她工作很忙,但把自己照顾得不错,日子好像还过得去,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多变化。而她隔着那道玻璃,将他一年又年的变化看在眼里。
有时瘦了,有时头发短了,鬓角突然新添白色的发茬,眼尾的弧度开始变得柔和,每见一次面,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迹象会给邹叡心里狠狠一捶。明明他们应该每天待在一起,各自醒来,分别忙碌,共进晚餐,相拥入睡,这样日复一日在对方都不察觉的时候消磨成一个中年人,在某一个不经意的午后突然发现,诶?你怎么长皱纹了?然后两个人一起感慨岁月的流逝,他们不再年轻,顺便回忆十年间的种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从他的脸上强烈地感知到时间流过,它只顾浩浩荡荡往前流,却将他像河底沉沙一般遗留在这里,整整八年。
在她思绪万千时,薛慈将带着镣铐的双手放到了桌上,摊开手掌看着她。
邹叡盯着掌心想到些别的,狱警会不会站出来喝令他们分开,然后把薛慈带走,提前结束探视。然而担心的同时已经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在一瞬间手被紧紧握住,她的眼泪在同一时间落下。
那天门外一片嘈杂,但没有人敢进来,两人沾满血的手即使发颤依然握得死死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进来将他们强行分开,然后直到八年后的今天,他们再一次握住。
然后直到探视结束,他们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新年快乐,邹小叡。”
“薛慈,我已经好久没有放过烟花了。”
邹叡请了三天假,亏得她这么多年来勤勤恳恳,院内大小狗屁会议从不缺席,因此批准得很顺畅。她却像要走好久一样,门诊给病人加号,周日本该休息安排了手术,得空就在住院部办公室坐着,看看病历写写论文,还要应付时不时进来询问的病人家属,陈橙因此多了很多时间来复习即将到来的职称考试。
中午吃饭的时候邹叡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陈橙挤出一个苦笑,“看天意吧。”
“放心吧,如果连你都考不过,医院没几个人能过。”
“就是。”何凝距离主治医师还有很长一段路,她现在的目标是顺利完成规培,不用考试的人总是很开朗。“小小考试,包的。”
“baode?”这个词最近从何凝嘴里听过好几次,邹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b开头的单词,深感自己词汇量匮乏,她英语一直不算很好。
“啊是网络用语,就是表示肯定的意思,更强调的肯定。”
“类似于do的用法?”
一下子拔到另一个高度,这个词突然就不再可爱,何凝觉得自己应该能戒掉了,她转移话题。“主任,你当时考主治的时候难吗?”
邹叡几乎没有考试这方面的烦恼,科里的人私下常说她是天选医生,天时地利人和一步不差的那种。她年纪轻轻就读完了博士,成了主治医师。在她看来,考试并不是最难的,职称光考过不算,院里聘上才作数。这里面大有讲究,一个论资排辈就够你等,但她偏偏把握了每一次机会。同期的学术不如她,有经验的前辈身体又不如她,刚结婚的要备孕,有家室的要照顾孩子。只有她白天治病人,值夜班就看文章写论文,周末开会培训,下乡支医,参加援疆行动,疫情期间第一批主动请缨前去,后赴德国进修,才在去年终于成为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这是什么概念呢,何凝每次都是这样和家人解释:“幸运的话我三十一岁能有挂号坐诊的资格,顺利的话四十岁能当上副主任。”
因此没受过考试挫折的邹叡安慰人的方式也很扎心,“就算这次考不上也没什么,下次再考呗,咱科里好多医生也不是一次就考上的,别怕,考不上就一直考。”
陈橙听完更绝望了,“主任,这跟生不出儿子就一直生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蛮大的,一般想生儿子的女人到了四十多岁也消停了,但医生想要进步,四十多可能还得考试,还得写论文。”邹叡说完又改口,“不是可能,是包的。”
何凝也听得绝望了。
这时候护士领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进了办公室,“邹主任,这是杜医生收进来的病人,已经办了入院手续,他说给你打过电话了。”
“好,我知道。”邹叡吩咐何凝:“你帮忙写一下这个病历。”
何凝打开电脑,复制一份平常的入院病历,删减修改,了解基本情况和病史,她张口问道:
“奶奶,上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
老妇人呆呆地想了片刻,算了很久才得出答案。
“1995年。”
邹叡默默叹气,年代真是久远啊。
几年以后何凝也成了带教老师,她和学生强调,询问病史时一定要针对病人的年纪,比如要分清上次来月经和绝经的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