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小叡

    邹叡不太敢信,她觉得结婚这事儿不说多大,但也不是小事儿吧。就带个身份证,跟进网吧似的,把证件往那儿一拍,好,给你开一台,太儿戏了吧。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回家把户口本拿上了,顺便捯饬了一下,毕竟这照片要看那么多年。抽屉里的口红和眉笔不知道是哪年买的,反正只要能用那就不叫过期,多的她也不会了。对着镜子端详了片刻,邹叡自我肯定:可以,她一直都很上镜的。


    本来以为去民政局领证的人挺多的,她寻思早点去拿个号排队,结果到那儿一点五十八,竟然一对儿都没有。工作人员打着哈欠走出来,“诶您等会儿,别急啊。”


    邹叡想站起来解释:不急,我一点都不急。


    而且她一个人急也没用,过了七八分钟,民政局终于开张了。来的两人有说有笑的,邹叡一看跟自己年龄差不多,挺好,我国现在的婚姻形势太严峻了,还得靠她们这些中年人挑大梁。她凑近了点儿,想了解了解流程,盯一半发现人家都结婚十年了,今天是来离婚的。


    她本来对年纪没有实感,一直给自己定位在身强力壮的青年人,但是前两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橙说起自己相亲失败的事。


    “总之,高学历的大龄剩女在相亲界是没有市场的,除非你答应马上跟他结婚生孩子,还有好多都是二婚了。”


    给邹叡听得一咯噔,陈橙才三十岁就是大龄剩女了。“那我这个年纪去相亲,是不是只有匹配二婚带娃的了。”


    王少侠拍拍她的肩膀:“三十六岁的年纪,这么说吧,在纯爱甜文里都走孩子番外篇了,总裁文里已经相爱五年失忆七年,想起来后又带球跑三圈回来了,打脸爽文里那也是发现丈夫出轨闺蜜,还把他俩孩子养大,该重来一世报仇的时候了。”


    邹叡:这么一看,她过得还是不够精彩啊。


    何凝:“我我我,护士长,那我这个年纪在小说里呢?”


    王少侠:“我想想啊,你二十七岁,那差不多是身娇体软的金丝雀被大佬圈养几年后,悄悄离开寻找自由的时候了。”


    身娇体软?何凝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嗯,是软软的。


    旁边一个医生笑道:“这么多年了,女儿都多大了,你还爱看小说呢?”


    “我还跟她看一本呢。”王少侠当年刚进医院时,值夜班全靠看小说打发时间。有一年医院电脑重装系统,她常用的那一台清出两个G的小说缓存,电脑小哥感慨,“阅读量真大啊您。”


    “你还别说,我女儿现在已经是校园小说女主角的年纪了。真愁人啊,我连校园爱情都没谈过,直接当上主角妈了。”


    邹叡比她还感慨,王少侠就比自己大两岁,孩子都十六了。等她再要个孩子,那得是两辈人了。


    她在民政局坐了半个小时,结婚的一共就办了三对儿,怪不得产科那几位说现在生意太差了,他们医院都打算把产科和妇科合并到一起了。观察了这么久她也看腻了,忍不住打电话问问人到哪儿了。


    电话没人接,她也不催,不急这一会儿了,于是靠在椅背上打盹儿。邹叡从小到大睡觉都特别香,尤其是当了医生后,学会了抓住一切碎片时间入睡,修养精气神。就这么会儿功夫,在这个婚姻的起步殿堂,她梦回了小时候。


    **岁的年纪,暑假去老赵家玩了两天,第三天中午吃了饭就吵着要回去,老赵只好把送她回来。摩托车刚停稳,邹叡就蹦下去了,小手一挥,“不用送了,你快回去吧。”


    烈日当头,老赵心凉凉的,每次接她过去得三请四求,回来的时候毫不留恋,干脆得很。


    邹叡迈着小步欢快地往家走,她住在江城航运集团家属楼,四单元四楼403,结果刚走到一栋旁边就见着两个人猫在灌木丛边儿上。现在室外得有三十七八度,人都躲在家里睡午觉,于是这种顶着大太阳晃荡的就显得特别可疑。亏得她人矮又东张西望,不然都看不着。


    等那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后,邹叡一个闪现出来,“双双姐。”


    林雁双本来就做贼心虚,这么一来被吓得捂住心口,“小叡,你不是去你爸家了吗?”


    “我回来了呀。双双姐,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别瞎说,那是我同学,他来找我拿东西。”林雁双今年高二,住邹叡家楼上,她爸林大勇是航运公司的小领导,她妈高婵娟是桥头孤儿院的院长。


    邹叡背着手,一脸天真地问道:“那你怎么跟你同学亲嘴儿啊?”


    林雁双知道她是个鬼灵精,揪揪她腮帮子上的肉,“走,我请你吃雪糕,这事儿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吗?”


    “我要吃苦咖啡,两支。”


    苦咖啡是小卖部冰箱里最贵的雪糕,一块五一支,平常邹叡都吃五毛钱的大脚板。林雁双花了三块钱,还在叮嘱她。“吃了我的东西,就要保守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胸脯拍的啪啪响,“好滴,你放心吧。”


    家属楼是正方形的筒子楼,一楼四户,每边上一户,中间是空心的天井,趴在五楼的栏杆能一直看到底楼的中间。邹叡担心雪糕化得快,一口气跑上去,先趴在403自家门口听了几秒,外婆和妈妈应该睡了,又趴在隔壁404大门口没听到动静,于是颇富节奏地轻叩旁边的窗户。


    不出三秒,窗户就开了,一张小男孩欣喜的脸漏出来,“我还以为你明天才回来呢。”


    “干妈呢?”


    “在睡觉。”


    薛慈把窗户推到最边上,方便邹叡爬进来,他俩的身体已经不像更小时候那么进出自如了。邹叡把雪糕给他,两人飞快地撕开包装纸,雪糕上的巧克力脆皮轻轻磕开一个口子,就整张散架了,两人赶紧连嘴带手地接住,再快速舔一圈四周融化的牛奶糕体,这时候才顾得上说话。


    “你知道吗?我刚才在楼下遇到双双姐了。”邹叡声音本来就很小,接着更是凑到薛慈耳朵边上用气音说话,“她和她男朋友在一栋楼下亲嘴儿呢,被我看见了,就给我买了两支雪糕,让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但薛慈不是任何人,不过她还记得嘱咐他:“吃人嘴软,我们都吃她东西了,这是秘密,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知道了。”薛慈舔得起劲儿,他还以为是赵叔叔买的。“双双姐男朋友长什么样儿啊?”


    “没看清,反正不像什么好人。”


    “那你这几天好玩儿吗?”


    邹叡撇嘴,“就那样吧,第一天玩我弟还有意思,但他就像个跟屁虫一样,一直跟着我。要是不和他玩儿,奶奶还要说我。你知道的,老跟小孩子玩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叫你和我一起去,你又不去。”


    薛慈以前是喜欢跟着去的,赵叔叔每次来都买一堆东西,带他和邹叡出去吃饭,所以他心里亲近赵叔叔,也就羡慕邹叡,虽然爸妈离婚了,但好歹老赵是个好爸爸,不像自己对爸爸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为什么现在不爱去呢?


    主要有三个原因,一个是他妈万立文每次都不想让他去,说你怎么好意思跟着去,但耐不住邹叡死缠烂打,放话薛慈不去我也不去,只能同意了。


    二是自从俊俊出生以后,赵奶奶只要数落邹叡的时候,就会顺便炫耀俊俊是带把儿的。这时邹叡就会气呼呼地让他脱裤子,“哼,有什么稀奇的,薛慈也有啊。”吓得薛慈赶紧捂住□□,过后又被埋怨不讲义气。


    三是直接导火索。赵奶奶有个搓麻将的爱好,这两年带着孩子机会不多,他俩一去就被要求看着俊俊,自己去楼下的麻将馆儿搓一下午。这时难得一派慈祥,把家里好吃的都摆出来,电视也随便给看,可是老要盯着小孩儿也玩不爽,于是就想哄他睡着。可是俊俊怎么都不睡,在四周爬来爬去,要不然就是哭,两人就用了一个昏招。他们往俊俊眼皮上抹点儿风油精,熏得他睁不开眼,闭着闭着自然就睡着了,次次成功。每次赵奶奶回来一看,哟,我大孙儿睡得好香,肯定是玩累了,对这两人态度也就好多了。偏偏上次刚抹上风油精,赵奶奶又折回来取零钱,俊俊这时眼泪都熏出来了,就是拼命眨眼不愿意睡,加上风油精那味儿窜得一屋子都是,赵奶奶立刻就明白了,大喊着你这两个背时鬼、砍脑壳的,哪里是个人做出来的事哟。被抓了现行,又被赵叔叔知道,这下薛慈再也不好意思去了。


    他舔完手里的雪糕还舍不得丢,把棍子咬在嘴里回味,突然想起自己这两天记的东西,轻手轻脚走到小桌子边拿出个本本。邹叡不在家的这两天,他自己吃了晚饭下楼玩儿,那些阿姨坐在一起歇凉免不得要摆家常,他就坐在旁边拿着小本本记下有意思的,大家都打趣他是在作会议记录。但是他作的记录是极简版本,还要靠自己口述。


    比如花走了,一栋楼有个经常穿花裙子的女人,他们私下叫花嬢嬢。“花嬢嬢老公和厂头的年轻妹儿搞到一起了,还有个婆婆说是花嬢嬢自己搞破鞋,反正他们两口子在屋头打架,花嬢嬢提起行李走了。”


    比如王河打,“就是昨天下午,王永带着集团小领导的儿子去江边游泳被陈叔叔看见了,晚上回来屁股都被他妈打烂了,昨天我看到他在楼下买凉虾还捂着屁股呢。”


    比如干爹房子垮了,薛慈幼时三天两头的不舒服,动不动就头疼脑热肠绞痛的,楼下婆婆说他是命里不带贵,去认个命硬的干爹就好了。可是一般交情谁都不愿意当替人挡灾的干爹,何况他们孤儿寡母,经济拮据。家属院后门梯坎下有座小石桥,常常有个算命瞎子守在那儿。他说明天早上八点太阳刚起来的时候,你们就提着东西去桥头等着,谁第一个上桥就认谁当干爹,这是老天爷选的,他不当可不行。于是刚学会走路的薛慈在旭日东升的灿烂景象中等来了自己的干爹。


    一条嗷嗷待哺的小黄狗。


    围观的前去抬起狗胯一看,“哦哟,薛慈,你有干爹喽,快去给你干爹行礼。”


    万立文脸色不佳,薛慈却很开心,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抱起小小的干爹。


    人类幼崽与初生狗崽两两相望,干爹拼命往干儿子怀里拱。


    后来薛慈身体慢慢壮了,干爹也不饿肚子了。但它生性自由,成天撒欢乱跑,只有休息时还知道桥墩儿处有个窝,有人给它喂食。薛慈昨晚去看望干爹,狗窝外面的砖头被踢开了,里头的纸盒被撕烂了,一看就是人为的。


    窗外的鸡拉子叫个不停,老风扇动起来也嗡嗡的,他俩更是趴在床上叽叽喳喳个没完。一会儿全凭个人喜恶猜测凶手,一会儿讨论重新给干爹造个豪华别墅,一会儿又商量要去报仇。


    直到万立文推开房门。


    “我说怎么屋里也有鸡拉子叫,原来是你这两个小东西。”她极其怕热,夏天总是穿一身棉料子,柔软垂顺的绸布一觉起来变皱巴巴的,万立文进来就给邹叡小屁股上一巴掌。“你这个鬼猴儿,有门不走要爬窗。”


    邹叡跟好久没见过她,想极了一样,欢喜地爬起来抱住她,“干妈,你醒啦!”


    邹叡醒的时候脑子还是旷的,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好像刚才还被干妈粗壮的手臂揽在怀里,直到工作人员问她是不是来□□的,她才反应过来。


    原来自己竟然睡了一个小时,她拭去眼角的湿润,拿出手机,看到一条薛慈三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小叡,别等我,算了。】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