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侵蚀
作品:《在遗忘之前》 褚荣站在别墅的露台上,指尖搭在冰凉的铁栏杆上。远处是绵延的山林,深绿色的树影在暮色中逐渐模糊,像被水晕开的墨迹。
管家在楼下修剪玫瑰,剪刀的金属声规律而清脆,却显得整个庄园更加空旷。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
起初,褚荣以为自己会习惯这种寂静。他向来擅长独处,甚至享受无人打扰的时光。可最近,他发现自己开始对某些细微的声音异常敏感——水管里滴落的水声、风吹过窗帘的窸窣、甚至自己呼吸时胸腔的轻微震颤。这些声音在深夜里被无限放大,像细小的针,一点一点刺进他的神经。
更糟糕的是,他开始忘记一些事情。
比如,他明明记得自己吃过早餐,可管家却告诉他,他已经在书房坐了整整一上午,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
比如,他有时会突然发现自己站在某个房间的中央,却不记得是怎么走到那里的。
比如,他偶尔会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却觉得陌生——那个人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连他自己都感到畏惧。
最令他不安的是,那块旧手表的表针依然停在三年前的某个时刻。他曾经试着拧动发条,可它依旧固执地静止着,仿佛时间在这里被永远冻结。
就像他的情感一样
管家偶尔会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褚荣知道,这位老人是父亲的眼线,负责确保他不会做出“出格”的事。可什么才算出格呢?是突然崩溃大哭,还是歇斯底里地砸碎所有东西?
他不会那么做。
他是褚荣,是那个永远冷静、永远完美的天才。即使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他也会维持表面的波澜不惊。
直到某天夜里,他梦见了阮茵。
梦里,她站在舞蹈教室的中央,背对着他,手臂舒展如飞鸟。他想喊她,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他想走过去,可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然后,她回过头——
可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模糊的苍白。
褚荣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月光惨白地照在地板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他缓缓坐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停摆的手表。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病了
不是那种会尖叫、会发狂的病,而是一种更寂静、更缓慢的侵蚀——像锈迹爬上金属,无声无息,却无法逆转。
第二天早晨,管家发现他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一个音符都没弹出来。
“少爷?”管家轻声唤他。
褚荣收回手。
他表情温和如常,仿佛昨夜那个被噩梦惊醒的人从未存在过。
管家点点头,退了出去。
褚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抖。
他还能伪装多久?
——
阮茵站在舞蹈教室的镜子前,发现自己抬起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已经连续三周了——自从在梧桐街见到褚荣的那一面后,她的身体仿佛背叛了她。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在深夜涌来,冲垮她筑了三年的堤坝。
明明这三年,她忙得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白天教孩子们跳舞,晚上去便利店兼职,回到家还要应付母亲的电话讨债。她以为自己早就把“褚荣”这个名字埋进了最深处的抽屉,可那天他隔着车窗对她笑的样子,像一把钥匙,轻易就撬开了她自以为牢固的锁。
她开始失眠。 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耳边全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想起初中时,褚荣帮她补习数学,修长的手指点在草稿纸上,说:“这道题很简单。”——可对她来说,他才是那道永远解不开的题。
“阮老师?阮老师!”学生的呼唤让她猛地回神。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浮着淡淡的青影。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勉强笑了笑,收拾教案的手指有些慌乱。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褚荣家的老宅依然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红砖墙上爬满常春藤,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阮茵站在铁门外,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本以为自己会犹豫,可当奶奶推开门的瞬间,老人浑浊的眼睛一亮:“茵茵?”
这三个字差点让她哭出来。
奶奶的手温暖干燥,拉着她进屋时絮絮叨叨:“荣荣小时候总提起你……那孩子最近病了,被他爸爸送到南山别墅去了。”
病了?她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裙角。记忆中的褚荣永远挺拔如青竹,连咳嗽都克制得近乎优雅。
“他……生什么病了?”
奶奶叹了口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那孩子太会忍了。”
——
辞职信交上去的那一刻,主管的表情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你疯了吗?现在工作多难找!”
阮茵低头笑了笑。 或许她是疯了。
三年前她因为自卑而逃跑,现在却要主动走向更深的漩涡。出租车驶向南山时,天空开始下雨,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后来变成倾盆暴雨。
别墅孤零零地立在半山腰,像一座被遗忘的城堡。阮茵冒雨跑到屋檐下,全身湿透,头发黏在脸颊旁,狼狈不堪。
她抬手想按门铃,却在碰到按钮前僵住了——
透过落地窗,她看见褚荣坐在钢琴前。
他瘦了很多,白衬衫空荡荡地挂在肩上,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来,在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整个人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照片。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地上。
原来骄傲的天之骄子,也会露出这样孤独的表情。
就在这一刻,褚荣忽然抬头看向窗外——
四目相对。
雷声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