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见面了

作品:《卿非洛神

    之后钟范对成子建的印象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因为他的不经常露面,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都在日复一日的烟草雾霭中变得支离破碎,但好像对他生活没有什么影响,该吸烟吸烟,该学习学习。


    只是有的时候,摸到了那个银色打火机,那张灰败的脸总是会在脑海中浮现。


    每次在天台上用它点火时,都会思考成子建为什么会忽然送自己一个打火机。


    这些问题像圆圈一样在脑子里盘旋,又很快的被风吹散。


    找不到机会来问清楚,上次成子建坐的位置依旧空荡荡的,钟范偶尔在班里偶遇成子建,都像是被下了什么神奇的魔咒一般,忘了这些问题。


    稀里糊涂地从他身边经过、错过,然后走上天台抽烟,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上前问。


    11月中旬,初冬,久久阴沉的天很罕见的放晴了。


    篮球场内有了活人的气息,欢呼、篮球的落地声把水花溅起的声音盖过,完全忽略地板的潮湿,刚下过雨,空气久违的湿润。


    南方冬天并不是很冷,钟范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吸汗球服在球场上奔跑着,篮球在他掌下翻飞,每一次弹跳都仿佛与他的心跳共振。他的球衣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脊背上,却丝毫不影响他敏捷的转身、变向,如一阵风般掠过防守队员。


    球鞋碾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某种压抑的宣泄。他接球的瞬间,防守队员已经贴了上来,肘尖若有若无地顶着他的肋骨。他侧身,肩膀发力硬生生撞开对方,带球突进时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


    篮下挤满了人,汗味和灰尘混在一起。他起跳的瞬间,有人拽了他的衣角,但他还是把球抛了出去。球在筐沿转了两圈,最终不情愿地掉了进去。场边响起几声零散的喝彩,很快被风声吞没。


    起风了,经过钟范身边,把方才的热血全部吹灭,汗液好像变成了冰水,渗进皮肤里,有点冷。


    他弯腰撑着膝盖喘气,汗珠砸在地上,洇出深色的斑点。钟范在擦汗的间隙抬头,因方才的剧烈运动而产生短暂的眩晕,隐约看到前面十米左右的样子有个人影,过耳短发,小皮鞋,他心里有个猜想。


    会不会是成子建?


    待到眼睛聚焦,他才敢确定,那真的是成子建,心跳漏了一拍。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要问成子建什么了。


    他向着成子建的方向大喊他的名字,“成子建——”


    成子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声音传出的方向,也分不清是不是钟范的错觉,成子建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此刻正直直地望过来,像是透过显微镜观察着什么稀有标本。


    钟范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直起身子,一边用衣角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向成子建走去。短短十几步的距离里,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该如何开口。


    好久不见,成子建。


    太正式了。


    子建,你怎么在这里?


    感觉像是在没话找话。


    在快到成子健身边的时候,钟范找到了最适合打招呼的方式,“Hello,好巧啊,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最后两者相结合挑了一种最尴尬的开场白,钟范局促地摸了摸头发。


    “嗯,好久不见。”成子建语气漫不经心,礼貌地微笑,“你竟然还记得我。”


    钟范有些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只有一个人尴尬的成就达成了,他只能无聊的打着哈哈,“哈哈哈是啊。”


    忽然,他们的正后方传出了破空的声音。


    “小心!”成子建看到了,那是一颗篮球。


    而钟范的视角什么都看不到,钟范只是将成子建表情的变化收入眼底,那一瞬的惊慌失措,那1秒的瞳孔放大。


    他慌乱地想拉着钟范闪避,但还是晚了一秒,一颗篮球正中钟范左肩,与成子建擦身而过,又重重的砸在地上,闷响像一记钝锤。


    钟范慢慢的回神,好像才反应过来肩上的疼痛,轻轻的啧了一声,表情也扭曲了几分,眯着眼,用手摩挲着方才被砸的左肩,成子建按住了他的手。


    很近的距离,他隐约能闻到成子建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是很淡的玫瑰味。


    “别动,我看看。”成子建刚刚的惊慌失措消失的无影无踪,恢复了平时那种淡然的模样,轻轻的移开了钟范的手,并让他微微蹲下一点,轻轻啧了一声,“红了。”


    当成子建的手掌轻轻托住钟范的肘关节时,钟范突然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钟范很想开口问他,又觉得这个时候不太合适。


    成子建用手在他肩上按来按去,按一处,问一处。“会刺痛吗?


    钟范都是摇头。


    “嗯,你很幸运,没有骨折。”


    钟范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向他道谢。


    他是在关心我吗?钟范这样想着。钟范在发丝中寻着成子建的眼睛,他似乎是第一次在成子建的眼瞳中读到别的情绪。即使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虽然依旧平静淡然,但总感觉有哪些地方不一样。


    “谢我什么?我建议你去医务室看看。”成子建抬头,直视钟范。


    “没关系,不用的,我习惯了。”


    “习惯被篮球砸?”成子建问他。


    “习惯受伤...”钟范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篮球场上零零散散几个人向他们这边跑来。


    推推搡搡,打打闹闹。


    “钟范你没事吧?”刚才的防守队员先开口,含着几分问切的意思。


    钟范朝他笑着摇头。


    “还能继续打吗?”旁边的同学凑过一个头来,笑着说。


    “你说呢。”钟范冲他耸了耸左肩。


    “没骨折吧,不好意思哈,刚刚他投的球,眼睛长屁股上了,”他们从人群中推搡出一个人,“你真的很会打球。”


    那个人勾勾嘴角,挠了两下低着的头,唯唯诺诺地说,“对...不起。”


    “没事,你球技真的很强。”钟范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刚说完,他们就笑在了一起,好像刚刚伤到的不是钟范,钟范也跟着无所谓的笑。


    在这片混乱中,成子建悄无声息地后退,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人群中。


    他们笑了很久,钟范才注意到成子建已经走远了,逃离了这边的喧嚣,带走了他一个人的安静。


    当天下午下课,他们又见了一面。


    钟范主动和成子建打的招呼,对方没做出和他一样反应大的回应,仅淡淡的瞥了他眼,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一样。好冷漠的眼神,钟范想。


    成子建的方向似乎是办公室,和自己并不顺路。


    形单影只,又瘦瘦的,让钟范想到了以前楼下的独居老人。


    很想笑。


    钟范没有上去追,继续往教室走,和朋友勾肩搭背,眼睛却盯着成子建,想到什么又转头问人家认不认识成子建。


    对方脸上的笑还没落下去,似乎是在为话题忽然的转变而奇怪,皱了一点眉头,“什么?”


    “徐南青,我问你认不认识成子健?”


    “听过。”


    熟悉的名字,徐南青确信自己在哪里听过。


    钟范用下巴往成子建背影的方向呶了呶,“就那个。”


    “见过。”徐南青说,“就班主任说天天请假的那个?”


    “嗯,是他。”钟范点了点头,把对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放下,陷入了沉思。


    “干什么,问他干嘛?”


    “好奇,”钟范停顿,“上次抽烟碰到他了,总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怎么个奇怪法?”徐南青问地心不在焉。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请您滚开。”


    “我也很难说清楚,但就是那种很让人感到奇怪的奇怪,你能懂我吗?”钟范忽然认真,停在那里朝成子建离开的方向看。


    他又开始想成子建给他的那种感觉。


    钉子,眼泪,打火机,含在嘴里发干的烟,疼痛,伤疤,如避世一般的冷漠。


    就像清晨迷茫中在山里看到的雾。


    徐南青笑着回他,“抱歉,父亲和儿子之间总是会有代沟的。”


    “您也滚。”


    “不对,”徐南青反应过来。


    “什么不对?”


    “你·妈·的瞒着我又去天台抽烟了。”


    他们笑着闹在一起,和笑声一起回了教室。


    期间,钟范忍不住的一直回头看成子建,想着自己动静这么大,怎么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希望成子建能来找自己说话,哪怕是没话找话莫名其妙地来关心一下自己的伤。


    在某个瞬间,他们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再次相遇。


    平静的,毫无波澜的。


    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神情。


    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


    他将一切抛诸脑后,沉下心地上晚自习,做语文试卷的时候,提到了曹植的《洛神赋》。他不由得联想到了成子建,但历史上的子建,可与现代的恰恰相反。


    意气风发,才华横溢,情感丰富。


    对比起来成子建显得也太平平无奇了,到底是哪一点在吸引自己。


    钟范看着试卷走神,不自觉地用铅笔在试卷上描了一遍成子建的名字,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疯魔了,又像是还没清醒,用橡皮擦掉的时候,非常细致地,又临摹了一遍。


    没擦干净的,遗留下的痕迹,钟范也没有太在意,逆着光,能看见成子建名字凹下去的影子。


    他甚至有些希望,成子建在不经意间看到。然后走过来问他,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


    这样他就能正大光明的问他那些问题了。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他竟然想把这句和成子健打不到一点关系的词放在成子健身上。


    这是形容甄宓的吧,甄宓会是洛神吗?


    奇怪的想法冒出,快失去做语文试卷的耐心了。


    好想去找成子建问个清楚。那该问什么问题,你为什么把我当陌生人对待,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事实是,很难问出口。这种矛盾感把钟范折磨的烦躁,甚至生出了一种,想违反纪律下座位直接去找成子建的想法。


    自己又能在哪里找到成子建呢。


    钟范抬头,在第一组搜寻着成子建的身影,在一片低压的白色校服中,第一排靠门的位置格外突出。那个座位依旧空荡荡。


    他自言自语的呢喃着,静下心来静下心来做试卷做试卷...


    他们现在的关系只是不熟悉的普通朋友,甚至在钟范的臆想当中,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第一个见过几次面的同学。


    钟范希望自己现在能把不干净的想法全部排空,放下心来做语文试卷,可是看着曹植的名字,却忘记了思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连组织语言都成为一种困难。


    真像是疯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