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等待进入网审
作品:《骨惑》 十一月末的尾巴总拖着黏腻的温吞,乍暖还寒的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在柏油路上滚出细碎的声响。
可我没心思去猜,那些翻飞的落叶里藏着谁没说出口的、酸涩又短暂的落幕心事。
期末像悬在头顶的死刑判决,等待的日子比行刑更磨人,每分每秒都浸在煎熬的绝望里。
第三次月考的成绩像坐过山车,忽高忽低的曲线把我搅得焦头烂额,魏云弥却活得像个闲云野鹤的栽花人,半点不见临考的紧迫,反倒对我及胸的头发起了异乎寻常的兴致。
某次课间,她的手指如细密的齿梳穿过我的发丝,一边收拢一边念念有词:“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好了……”
我不明白她为何对我的头发这么执着,直到某个顾及晚自习没有回家的放学后——她把我拉到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丝带。
“别动。”她跪在我身后的椅子上,温热的呼吸扫过我的后颈,像羽毛轻轻搔刮。
我能感觉到她纤细的手指在发间穿梭,偶尔蹭到耳廓,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她编得很慢,先挑出自己一缕墨黑的发丝,再混进我枯黄的发间,编入红绳。
三股交织着,慢悠悠拧成一条辫子。
我们的头发在她掌心渐渐缠成一团,墨黑与浅褐交错,像两株在暗夜里悄悄攀附生长的共生植物。
“好了。”她忽然凑到我耳边,热气扑在耳垂上,“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结发。”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古时候新婚夫妻会这么绑头发,叫‘结发为妻’。”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下意识去扯那条荒唐的辫子:“你、你乱说什么……”
“别!”她急忙按住我的手,“会疼的。”
鎏阳从帘缝里漏进来,给交缠的发丝上镀了层碎金。她忽然低低念起诗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百叶窗把阳光切成细条,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她的发丝与我的纠缠着,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溪流。
“好了。”最后她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把红黑相间的辫子搭在我肩上,“现在你是我的发妻了。”
我转过头,看见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整个黄昏的余晖。
“……幼稚。”我小声嘟囔,手指却诚实地碰了碰那条辫子。
红丝带系得不算紧实,指尖触到布料时,还能摸到到阳光晒过的微温。
温柔的捆绑,心甘情愿的纠缠,浪漫且带有温润感的爱意。
魏云弥突然凑近,鼻尖蹭着我的,发根被扯得传来轻微的刺痛。她眼里盛着我从未见过的认真,像揉碎了星光:
“繁郁,要不要永远纠缠在一起?”
“头发,命运,红线,你和我。”
我攥着辫子的手猛地收紧,红丝带的边缘硌得指腹发疼。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哑得厉害。指尖触到的发丝还带着她的温度,黑与褐缠绕的地方,像被钉上了永不褪色的结。
“我知道。”她扳过我的脸,逼我看清她眼底固执的光,“我想和你纠缠一辈子,繁郁。”
“现在就回答我——要不要让红线缠得再紧一点?”
我盯着她腕上的蓝琉璃,又摸摸自己腕上的蕨叶,突然伸手拽了拽那条辫子。轻微的痛感顺着发丝爬上来,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魏云弥,用承诺来捆绑住一个人,是不是太狡猾了?”
“不是捆绑,是邀请。”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
我没说话,却在她眼睛瞬间亮得像落满星星时,伸手把辫子往紧里编了编。
毕竟要陪你幼稚一辈子啊。
这句话被震耳的心跳吞没,没说出口。发根被扯得发疼,可闻到她发间的白茶香时,那些让人焦头烂额的成绩单、没完没了的考试,突然都成了模糊的远景。
承诺太重,未来太远。可这条红丝带会渗进皮肤、钻进骨血,哪怕被年岁俗世磨得褪色、起毛,最终也会在我心脏上刻下一道刻骨铭心的浅痕。
可这勇气和残存的浪漫,很快就被现实拦腰截断。十二月初,妈妈拉着我走进理发店,说要卖掉我的头发补贴家用。
理发店的转椅透着刺骨的凉,我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后颈——那里本该有条松垮的辫子,红丝带的微温还残留在记忆里。
理发师掂着我发尾的手很沉,剪刀开合的“咔嚓”声像钝刀割在心上。镜子里,枯黄的发丝簌簌落在黑色围布上,像被暴雨打落的枯叶。
我想喊“别剪”,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镜中的女孩刘海很长,总遮住半只眼睛,那是她从前用来掩饰颧骨的伪装。
几张零散的钞票被妈妈攥在皲裂的手里清点,我突然觉得,我的尊严大概也就值这最小的面值。
十二月的城市不会下雪,可我的记忆里却堆满了冷。凛冽的风刮过齐耳短发时,我总会下意识摸向后颈,那里空荡荡的,像被剥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红丝带不见了,连同那些关于“结发为妻”的幼稚幻想,一起消失了。
我顶着新剪的短发回学校,魏云弥没质问我,也没再提头发的事,可她眼底渐渐暗下去的光,像针一样刺着我。
直到她突然开口,一句话又把我心里快要熄灭的焰火重新点燃:“繁郁,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们相处了一年,我却从未对她展露过家里的窘迫,可那些藏不住的蛛丝马迹,大概早被她看在眼里。
我们之间的差距,或许不只是发丝的长度和重量来衡量。那些对她来说浪漫的誓言,于我而言可能是沉重的负担。
魏云弥第一次来我家那天,我提前三小时就开始拖地。潮湿的霉味混着廉价清洁剂的刺鼻气息,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弥漫。
我撕掉墙上印着广告的旧日历,露出相对干净的墙面;把堆在角落的药盒塞进床底;甚至奢侈地开了半小时空调,想驱散城中村特有的、挥之不去的腐烂味道。
“这就是你家?”魏云弥站在门口,校服外套被出租楼气窗里的穿堂风吹得鼓起,像只误入贫民窟的白天鹅。
我死死攥着拖把杆,指甲陷进掌心:“嗯。”
我妈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酱油渍。她的目光在魏云弥手腕的卡地亚手镯上停了两秒,突然堆起夸张的笑:“哎呀,你就是云弥吧?繁郁天天在家提起你呢!”
我的胃猛地被攥紧。
饭桌上,我妈的筷子第三次伸向魏云弥的碗:“尝尝这个排骨,阿姨特意……”
“妈!”我打断她,“她自己会夹。”
魏云弥安静地嚼着饭菜,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妈妈讪讪地缩回手,突然在桌下踢了我一脚:“繁郁,你暑假不是和云弥出去旅游了吗?怎么不请人家多来家里玩?”
我盯着碗里漂着油星的紫菜汤,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阿姨,”魏云弥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次旅游是我硬拉着繁郁去的,她拒绝了好几次呢。”
我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深夜,我和魏云弥挤在那张一动就“咯吱”作响的铁架单人床上,声音像被老鼠啃噬。
隔音差的墙外,楼下夫妻正为孩子的补习费争吵,啤酒瓶砸在铁门上的声响像爆炸。
“魏云弥。”黑暗中我突然开口,“你的头发其实很好看。”
她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就算在暗处也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而我枯草般的短发大概扎得她脖颈发痒。
魏云弥翻过身,手指穿过我参差不齐的发梢:“疼吗?”
“什么?”
“被按着剪头发的时候。”她的指尖轻轻擦过我耳后的结痂——那是剪刀不小心划破的地方。
我猛地蜷缩起来,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那些破碎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妈妈油腻的手指攥着我头发,理发师抱怨“发质太差卖不上价”,最后递来的零散的纸钞上,还沾着我断落的发丝……
“五十块。”我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我的尊严就值五十块。”
穷人是没有尊严的,只有虚假的清高。
无论你多骄傲、多乐观,人们总会带着悲悯的目光看你,仿佛不杞人忧天、不怨声载道,就是错的。
魏云弥突然把我搂进怀里,她的心跳贴着我的脊背,一声声震得我眼眶发烫。
“繁郁,尊严不是用钱来衡量的。”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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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紧被角,喉咙发紧:“那用什么?”
用我永远买不起的名牌?用我妄想遮羞却身不由己留不住的头发?还是用妈妈在饭桌上讨好的笑容?
楼下的争吵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孩童尖锐的啼哭。
“用这个。”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她的胸口,“我的尊严和真心在这里。”
掌心下传来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像无声的誓言。
“它告诉我,无论你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剪多短的头发,你都是我最珍视的人。”
我的眼泪突然决堤,滚烫的液体浸湿了枕套。魏云弥把我搂得更紧,下巴抵在我发顶。
“还记得栖霞屿的海吗?”她轻声说,“海浪拍打礁石的时候,从来不会因为礁石不够完美就停止激荡。”
我吸了吸鼻子,想起那个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午后,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岸边的岩石,固执又温柔。
“魏云弥。”我小声唤她,声音还带着哭腔,“你会不会有一天……”
“不会。”她打断我,语气坚定得像在宣读誓言,“我爱的从来不是你的长发,也不是你住在哪里。”
“我爱的是你看海时发亮的眼睛,是你偷偷给我写纸条时颤抖的手指,是你明明害怕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她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眼角,“这些,用钱可买不到。”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我望着我们交叠的影子,突然觉得那些羞耻和自卑都变得渺小起来。
“下次。”魏云弥突然说,“下次你妈妈要剪你头发的时候,告诉我。”
“你要干嘛?”
“我买。”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我按市场价的十倍买你的头发,这样你就能留到自己喜欢的长度了。”
我“噗嗤”笑出声,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傻子,哪有这样算的。”
她也笑了,单边酒窝深深陷下去:“我乐意。”
月光把她的影子钉在发霉的墙面上,像幅斑驳的剪影画。
我们隔着满地碎月光对视,像两个偷到糖的孩子,在黑暗中小声笑着。楼下的孩童终于停止了哭泣,风声呼啸,夜色重归寂静。
“魏云弥。”我蹭了蹭她的颈窝,“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我顿了顿,“谢谢你看我的时候,眼里没有怜悯。”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翻身压住我,鼻尖抵着我的鼻尖:“繁郁,你记住了——我永远不会怜悯你。我只会嫉妒所有能让你惦记的东西,包括那片该死的海。”
这个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我耳根发烫。她的呼吸喷在我唇上,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凉。
魏云弥顺势用红绳把我们的小指系在一起打结。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她手腕上的蓝琉璃编绳与我的蕨叶手链碰出轻响,像某种隐秘的铃音。
“结发为妻,结绳为契。”她举起我们交缠的手,红线在无名指投下细长的影,“现在你跑不掉了,我的短发新娘。”
我妈的拖鞋声由远及近时,我们额头相抵笑作一团。这个破败的出租屋突然成了诺亚方舟,载着两个相爱的少女,在世俗的洪流里偷偷系紧了命运的绳结。
“现在,能让我亲一下我的短发新娘了吗?”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问。
我红着脸点点头,在她俯身的瞬间闭上了眼睛。
这个吻很轻,像羽毛拂过嘴唇,却让我浑身发抖。魏云弥的指尖还缠着我参差不齐的发梢,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
“结发为妻。”她在我唇边轻声说,“短发的妻也是妻。”
我想起那些被剪断的发丝,它们此刻或许正躺在某个废品站的角落,和其他被丢弃的杂物一起慢慢腐烂。
但没关系。
有些结,即使用最锋利的剪刀也剪不断。比如此刻缠绕在我们指尖的命运,比如她落在我心上那个轻如鸿毛又重若千钧的吻。
月光悄悄挪移,我们交叠的发丝在柔光下呈现出奇异的和谐。她的黑亮柔顺,我的枯黄毛躁,却紧紧缠绕成再也解不开的整体——像某种隐秘的契约,又像我们共同保守的、关于尊严的秘密。
有人愿意为我预支头发及腰的长度,有人愿意在窥见我落败颓然和无力的原生家庭后,依然会问我:愿不愿意陪她从青丝走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