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几人生
作品:《骨惑》 没有魏云弥的日子,时间突然变得粘稠而缓慢。
心月腕表的玻璃蓝表盘里,仿佛盛着整个栖霞屿的海。潮起潮落的心事,随着秒针一格一格地挪动,像是要把时间切割成更细碎的碎片。
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魏云弥的消息总是断断续续。有时是凌晨发来的照片,温哥华海滨明艳得晃眼;有时是深夜的语音,背景里钢琴混着少女如诗般隽永的吟唱;偶有视频,晨光将她的轮廓镀得柔和,她眼底的笑意满得明明要溢出来,却掺杂着点说不清的怅然。
我们倾诉着时间维度里的陌路絮叨,聊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她没有再提宋雅言,我也没有再问,心照不宣地绕开那个带着禁忌的名字。
一点微妙的隔阂,她感受不到,我也说不出口。
我试图用各种方式填满这段空白:写暑假作业、预习高二的课程、甚至开始尝试写日记。可每当笔尖触及纸面,总会不自觉地写下她的名字。
“繁郁是魏云弥的小蕨”——那个被她写在草稿纸上的句子,成了我日记本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
恋旧对心思细腻敏感的人来说,是种残忍的惩罚。我被困在那段旧时光里,像沉在水里。理智拼命拽着不让我往下坠,可栖霞屿的海、台风夜的吻,还有那句“长命百岁地烦你”,都像一场醒不来的梦。
梦醒了,我依然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的繁郁,而她依然是光芒万丈的魏云弥。
九月开学,梧桐叶染上浅金,热浪席卷大地,天地仿若巨大的蒸笼,在声势浩大的开学季蒸腾着鲜活与热烈。
我搬运课本转到高二(3)班时,魏云弥正伏在走廊的栏杆上,周围围着几个同学。她穿着干净的校服,袖口挽到小臂,侧脸在阳光下透着清润的光泽,眉眼间皆是从容的笑意。
我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腕上的表咔嗒作响。才分开两周,她好像更耀眼了些,而我攥着书脊的手指,还残留着温哥华的落空感。
她先是把目光流转在我身上,随即又漫不经心地移开。我低下头快步走进教室,避开那道让我心慌的视线。
教室的喧嚣像窒息的潮水,将我包裹、吞噬。有人在讨论假期旅行,有人在抱怨作业没写完,而我满脑子都是魏云弥刚才那一眼——轻得像风拂过水面,连涟漪都没留下。
挺没有意思的,对吧。
我沉默地收拾课桌,可目光却忍不住飘向窗外,虚化所有人群,焦距她。
她的校服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台风夜我曾在那留下浅红印记,可此刻那片皮肤干干净净,像被海水洗过的沙滩,什么痕迹都没剩下。
MP3耳机里淌出纯粹美好的歌声,前奏的吉他音像滴滴答答的雨声:“爱原来只适合做花园,我们观赏完就离开别留恋……越勤勉越是会养坏最钟情的鲜艳……”
走心的歌词像一把细密的针,扎在心上,空得发慌。
放学后的美术教室静得能听见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的声响。我攥着那张画着云朵的纸条,纸面已被揉得像鱼鳞般起皱——那是魏云弥约我去“老地方”的暗号,只属于我们俩的隐秘语言。
熟悉的邀约无字无句,却裹挟着层层叠叠的回忆,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我自我封闭的心门。
蒙尘的教室像座封存的旧梦,窗帘却被人刻意虚掩着。我推开门,一道光柱从缝隙里漏进来,魏云弥的影子匿在阴影里,像团涌动的暗潮,表情模糊难辨。
她站在那里,像座沉默的山,眼底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暗哑的欲望。
“过来。”她忽然朝我伸出手,指尖在光柱里浮沉,像捞起碎落的星子。
我踩着满地的颜料碎屑走过去,刚站定,就被她一把拽进怀里。
美术教室的空气里混着松节油与颜料的气息,她的气息裹着熟悉的白茶香涌过来,比任何味道都更让人心安。
“想我了?”她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声音闷闷的。
我没说话,只是把脸往她怀里埋得更深。校服布料蹭着鼻尖,有点痒,眼眶却突然热了。
那些刻意压抑的想念,在重逢的瞬间汹涌得几乎要漫出来。
“加拿大怎么样?”我小声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无聊死了。”
我盯着她微微下垂的睫毛,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在冲撞——见到她了吗?你们和好了吗?你还喜欢她吗?
可话到嘴边,只憋出来一声:“……哦。”
魏云弥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捧起我的脸,强迫我与她对视:“繁郁,我和她早就结束了。”
“我没问这个。”我别过脸,声音闷闷的。
“但你在想,还躲着我。”她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吃醋了?”
“谁吃醋了!”我红着脸推开她,却被她一把拉回怀里。
“繁郁,看着我。”她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我和宋雅言从一开始就没可能,不是骨科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我悠悠地问,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醋。
“傻瓜,她是直女。”她无奈地摩挲着我微凹的面颊,眼里浮动着我读不懂的怅然,“我们的性别,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走不到一起。”
简单四个字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直女?那之前的“最爱”、十指紧扣的照片,难道都是我的错觉?
魏云弥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柔声解释:“青春期的执念罢了,把依赖当喜欢,把陪伴当爱情。她从来都只把我当妹妹。”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释然,又有点怅然:“这次去加拿大,是陪她去看医生。她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家里人快急疯了。”
我愣住了,那些盘桓在心底的猜忌、不安,突然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原来不是重逢的甜蜜,而是这样沉重的缘由。
“她……还好吗?”我下意识地问。
“在慢慢好转。”魏云弥笑了笑,捏了捏我的脸,“别瞎想了,我对她只剩朋友和亲人的关心。”
我望着她眼底的真诚,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计较很可笑。那些被“最爱”刺痛的瞬间,那些因隐瞒而生的隔阂,在她坦然的目光里,都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尘埃。
“那你……”我咬了咬唇,终于问出那个藏了很久的问题,“为什么要藏着那本纪念册?”
她沉默了几秒,忽然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怕你多想,怕你觉得我不坦诚,更怕你……因为过去的人和事,就不要我了。”
原来不是不在乎,是太在乎。
心月腕表的秒针轻轻跳动,玻璃蓝的表盘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在闪烁。我忽然想起栖霞屿的海,想起台风过后那片蓝得发脆的天,想起她说“我们会和她们不一样”。
是啊,我们不一样。
我踮起脚尖,主动吻上她的唇。松节油的味道混着她身上的白茶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这个吻没有台风夜的急促与炽热,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魏云弥,”我抵着她的唇,声音有点发颤,“我不会不要你。”
除非你先放开我。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却在她骤然收紧的怀抱里,感受到了同样的承诺。
或许从来都不是她不够坚定,只是我总在患得患失,让惶惶不安的心找不到归属。
那些藏在心底的不安与猜忌,终将被时光打磨成温润的模样,就像那颗贝壳海星,在岁月里泛着柔和的光。
玻璃蓝的表盘里,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时间好像突然变得轻快起来,不再是粘稠的等待,而是带着某种奔赴的雀跃。
台风过境后的重启,不只是那座小岛,还有我们。
高二的生活比想象中忙碌许多。课业压力骤增,考试频率翻倍,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在题海中拼命挣扎。
我和魏云弥的相处时间被压缩到极致——午休的半小时,放学后的美术教室,偶尔在图书馆短暂碰面。
某个九月的午后,我们像往常一样,在细碎纷繁的日子里缩在美术教室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魏云弥突然问我:“其实大部分女孩子都是双性恋,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愣了愣,随即摇摇头。
“这种心理的启蒙源于雏鸟情结。”她笑了笑,“每个女孩最先爱上的人一定都是妈妈。”
美术教室的窗帘被燥热的风吹鼓,魏云弥的铅笔突然在纸面上骤然止步。
“因为妈妈是第一个教会我们爱的人。”
她的铅笔尖点在画纸上,那里刚刚勾勒我锁骨的弧度。阳光透过百叶窗的格子,在纸面投下颤动的光斑。
“第一次被拥抱,第一次被亲吻额头,第一次有人为你擦眼泪……这些印记比任何启蒙都深刻。”
我若有所思,想到她说“宋雅言是直女”的释然,突然抬头问:
“那你呢,魏云弥?”
“你是双性恋,还是gay?”
魏云弥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睫毛上落着细碎的阳光,像沾了层金粉。
她没直接回答,反而倾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我耳廓:“你觉得呢?”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凑近弄得一怔,慌忙别开脸,耳根发烫:“……我不知道。”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贴近我低语道:“繁郁,我的取向取决于你的性别,明白了吗?”
她灼热的呼吸扑在我的唇角,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和隐秘的渴望。我僵在原地,心跳快的几乎要撞碎肋骨。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退开些许,手指插入我的枯黄的发丝,带着点缱绻的意味,“如果你是个男孩,我会喜欢上穿校服的你;如果你是一颗植物,我会喜欢你向阳生长的弧度;哪怕你是块石头……”
“我也会羡慕你被风沙打磨的棱角。”
美术教室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搅得空气里的松节油味都变得温柔。我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瞳孔,那里面晃动的琥珀色光斑,正一点点吞噬我的倒影。
“所以……”我屏住呼吸。
魏云弥终于松开了我的头发,从素描本里抽出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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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小女孩穿着芭蕾舞裙,站在一个消瘦的女人身边——那女人有锐利的美,锁骨深得能盛住月光,和魏云弥如出一辙的眼睛却蒙着层死气沉沉的雾。
“曾经我追随我妈的芭蕾梦,在发育的年纪拼命瘦到病态的体重,以为这样就能留住她。”
“后来我发现……”魏云弥把照片按在我心口,“我迷恋的根本不是体重计上的数字,而是灵魂在□□上挣扎的痕迹。”
我看着她映在地面上单薄的影子,突然明白了她为何如此痴迷于骨感美——那是她与母亲之间扭曲的联结,是爱恨交织的复杂藤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的喉咙发紧,她的手掌压着照片,也压着我剧烈跳动的心脏。
“谁让你把自己当成我拥有的‘骷髅二号’?”她笑了,眼底的狡黠又冒了出来,却藏着不易察觉地软。
我忽然想起之前在她家,看到她和宋雅言十指紧扣的照片时,脱口而出的那句气话。那时的刻薄不仅伤害了无辜的宋雅言,更把她的喜欢说得轻佻,甚至是在作践自己。
“魏云弥……对不起。”愧疚像海水般漫上来,我的眼泪盈满眼眶,烫得心口发疼。
魏云弥摇摇头,抽出画板上的画纸。她将悬于纸面的红日与阳光对齐——画里的女孩站在栖霞屿海滩上,浅蓝底的碎花沙滩裙被飞吹起一角,举着贝壳海星对着身后的人笑。
画纸上的光影被她轻轻推揉,那抹跃动的红突然变得鲜活,像栖霞屿盛夏永不落幕的晚霞。
“那天你逆着光站着,连头发上沾了沙粒都不知道。”她的指尖划过画中我的裙摆,“我突然觉得,原来鲜活的样子比骨感美一万倍。”
“现在明白了吗?我爱的从来不是‘女孩’这个标签——”
“是你千疮百孔却还在发光的灵魂,恰好装在了这具我喜欢的躯壳里。”
我望着她认真的眉眼,喉咙忽然像是被堵住。那些关于性向的纠结、过往的猜疑,在这一刻都轻得像浮尘,风一吹就散了。
重要的是,此刻她眼里映着的,只有我。
“魏云弥……”我小声唤她,尾音裹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轻轻发颤。
她忽然倾身凑近,指腹蹭过我的眼尾:“所以,别再叫自己是‘骷髅二号’了,好吗?”
我用力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她低头,唇瓣轻得像羽毛,吻去我眼角的泪,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午休结束铃骤然响起,惊飞了窗外一群白鸟。在振翅声淹没心跳的瞬间,我终于尝到了她唇上薄荷糖的滋味。
那滋味清清凉凉的,混着白茶的清冽和她呼吸里的温热,像含住了一片刚被雨洗过的薄荷叶。我僵在原地,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被她吻过的唇角像是要烧起来。
“哭起来更鲜活了。”她退开半步,眼底的光像融化的琥珀糖,“早知道多逗逗你了。”
我别过脸,手背蹭过发烫的唇,却被她扣住肩膀转回来。
“看着我。”她的声音低下了,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记住这种感觉,繁郁。你从来都不是谁的影子。”
窗外的白鸟早已飞远,只剩下一片空荡的蔚蓝苍穹。美术教室的吊扇还在慢悠悠地转,走廊外传来远近杳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一切都像是虚化的背景板。
我眼里只剩下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我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的模样,滑稽,却真实得让人心颤。
“知道了。”
她重新坐回画架前,将方胜纹拓得深刻而厚重。笔尖的沙沙声像重启的秒针,把凝滞的空气都剥得轻快。
“为什么要画这个?”我指着那个交叠两个菱形,好奇地问。
“因为它不会散。”魏云弥的笔尖在菱形交错处顿了顿,墨色在纸上洇开一小点,“你看这两道折痕,不管怎么扯,总有一角牢牢咬着对方。”
她忽然把画纸朝我推过来,方胜的轮廓在光线下泛着浅白的折痕。
“就像刚才说的雏鸟情结——”她的指尖点在菱形的交点上,“最初的印记会跟着一辈子,但真正能纠缠到最后的,是愿意为彼此折出相同弧度的人。”
我看着魏云弥低垂的眉眼,忽然回想起那些被我误解的瞬间。或许,那都是她在慢慢调整我们这段关系的折痕角度。
那些关于“取向”的标签都太笨重了——她爱不爱女孩,是不是双性恋,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指尖的温度,是她说“我的取向取决于你”时,眼里藏不住的光。
雏鸟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栖息地,方胜的折痕终究会拼回完整的形状。而我和她,大概就是这样——跌跌撞撞地靠近,把所有猜疑和不安,都慢慢折成笃定的形状。
上课前的最后一分钟,魏云弥把新画好的纸轻轻撕下,沿着折痕轻轻对折,两个菱形瞬间咬合在一起,变成一颗饱满的星辰。
“给你。”她把折好的方胜塞进我手心,指尖故意在我掌心挠了一下,“这次别再揉皱了。”
我攥着那方温热的纸,指尖能摸到里面凸起的线条,像摸到了某个被阳光晒暖的午后,和她眼里那永不落幕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