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乌托邦的落幕
作品:《骨惑》 天光微亮时,雨彻底停了。
窗外的风声渐显疲态,不再是要撕碎一切的尖利,倒像是巨兽低吼着退向远方。
“醒了?”魏云弥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梳拢我的发。
“繁郁,风暴结束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她按亮手机里的台风路径图。那个白色漩涡果然正朝东北方向移动,边缘的云层在卫星图上淡了些。
魏云弥将胶带撕裂时,“撕拉”声像濒死的鸟儿扑棱翅翼,尖锐又短促的撕裂鸣叫,带着偃旗息鼓的恍惚。
天边裂开道灰白的缝,像被撕开的旧棉絮。玻璃上的雨痕未干,经风暴洗过的世界像蒙了层透彻的玻璃,清晰得望见蓝得发脆的天。
路边歪倒的棕榈树还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几只海鸥落在断枝上。海浪映着澄澈的蓝,温柔地拍打着沙滩,仿佛昨夜的狂暴只是一场幻觉。
魏云弥撑起身子往窗外看,忽然笑了,眼角眉梢都松快下来:“天马跑了。”
我跟着她笑,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不是因为后怕,是劫后余生的恍惚里,突然清晰地意识到——我们真的一起熬过了这场风暴。
她低头吻掉我的眼泪,很轻,带着海风的咸味:“哭什么,该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我们还活着,”她捏了捏我的脸,眼底的狡黠又冒了出来,“还能继续做俗人。”
还能继续长命百岁地烦着对方一辈子。
岛上的居民已经出来了,有人在捡被吹断的树枝,有人在修补屋顶,远处传来发电机的突突声,像给这座满目疮痍的小岛重新安上了心跳。
“魏云弥,”我忽然开口,“你说我们算不算共过患难?”
她挑眉看我:“想讹我?”
“嗯,”我故意凑近,鼻尖蹭到她的,“按规矩,共过患难是不是该……”
“该什么?”她抵着我的唇笑。
“该……”我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说不出俏皮话,只能老实道,“该一直在一起。”
她没回答,只是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比昨夜更暖。
我们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成团,像昨夜墙上那两个在风暴里依偎的剪影。只是这一次,背景是晴日和蓝海。
晨光里,小岛渐渐苏醒。台风过境后的空气里混着咸湿的清冽草木香,像某种新生的味道。
台风过境,世界重启。
我们都在贪恋这劫后余生的片刻温存。
台风过境后的栖霞屿,像被洗劫过的战场。
我们沿着海岸线“拾荒”,一边收拾小岛被风暴留下的疮痍和残骸,一边踩着满地的断枝残叶走向北港灯塔。
沙滩像被巨兽啃噬过,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和木头腐烂的气息,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漂流物——断裂的船桨、缠水草的玻璃瓶,甚至还有半截褪色的救生圈。
“繁郁!快来看!”魏云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站在礁石上冲我挥手,沙滩裙的拖尾曳如百合含苞吐萼,像是踏浪而来的宁芙。
我小跑过去,只见礁石风里卡了个玻璃瓶。瓶身布满划痕,里头蜷着张成团的泛黄纸条。
“是许愿瓶吗?”我好奇地问。
她摇摇头,用力拔出瓶塞:“更像漂流瓶。”
信笺被海风吹得簌簌响,蓝墨字迹边缘已洇开,却依稀可辨:“2018年7月12日,温淑说,栖霞海有她向往的那片蔚蓝。她说要陪我去看遍所有的海。”
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墨迹被海水泡得发蓝,像凝固的泪痕。
我和魏云弥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礁石上的风带着咸意,吹得纸条边角不停颤动,仿佛在诉说那段被海浪卷走的时光。
“2018年……”我轻声算着,“正好是七年前。”
七年时间,足够让一个人的承诺被台风撕碎,让一瓶承载心事的玻璃漂流瓶在海上辗转,最终被另一场风暴抛回这座岛。
“真浪漫,不知道是谁的思念和承诺,飘了多远。”我轻声说。
魏云弥将纸条轻轻折好,塞回玻璃瓶,又把它放回礁石的缝隙里,像是在完成一场隐秘的交接。
“也许等下一场雨来,它会漂去更远的地方。”
“或者被温淑捡到?”我开玩笑似的接话,心里却有点发涩。
她却突然牵住我的手,往灯塔的方向走:“我们会和她们不一样。”
北港灯塔是座红白相间的老建筑,塔尖在台风里被刮掉了一小块漆,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像道浅浅的伤疤。但塔身依旧笔直地立在崖边,像一个见证了百年孤独的古稀老人。
我们沿着灯塔下的石阶坐下,脚下就是被风暴洗过的海面,蓝得发透。浪头轻轻拍着礁石,连声音都变得温顺,和昨夜的咆哮判若两界。
“你说,写纸条的人现在在哪?”我望着远处的海平面,那里有白色的海鸥掠过,“她和温淑去看遍所有海了吗?”
魏云弥没直接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我。是颗用贝壳磨成的小海星,边缘被打磨得光滑,阳光底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在沙堆里捡到的,说不定也是哪个游客留下的。”
我捏着那颗贝壳海星,忽然觉得这座岛像个巨大的收藏盒,装着无数人的心事:未完成的承诺,被遗忘的信物,还有我们昨夜在黑暗里交换的、带着台风气息的吻。
“繁郁,”魏云弥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很轻,“你说,我们老了之后,会不会也记得这个台风夜?”
我转头看她,她的侧脸在晨光里透着柔和的轮廓,被风吹乱的发丝粘在唇角,像极了昨夜在应急灯下的模样,又比那时多了几分晴日的明亮。
“会记得。”我肯定地说,“记得你说要长命百岁地烦我,记得我们贴胶带时踩翻的椅子,记得黑暗里你心跳的声比台风还响。”
她笑起来,伸手揉乱我的头发:“记性这么好,以后吵架可不准翻旧账。”
“不翻旧账,”我抓住她的手腕,把贝壳海星塞进她手心,“就记得我们一起熬过风暴,一起看了风暴后的海。”
远处传来渔船发动的声音,突突地划破海面的平静,大概是第一批恢复作业的渔民。岛上的广播响了,循环播放着台风后的安全提示,间或插一句“船班明日恢复”的通知。
要离开了啊。
我心里忽然有点舍不得。舍不得这栋在风暴里庇护过我们的别墅,舍不得沙滩上那些带着故事的漂流物,甚至舍不得昨夜那让人胆战心惊的狂风——正是那场狂暴,让我们把彼此攥得那么紧。
魏云弥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忽然站起身,朝着海面大喊:“栖霞屿,我们还会回来的!”
声音被风吹向远方,惊起一群海鸥,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是潮水的回音。
她转头冲我笑,眼底盛着比阳光还亮的光:“听到了吗?它答应了。”
我也跟着站起来,和她一起望着那片蓝得晃眼的海。海浪依旧在拍岸,灯塔的光在海面上投下一道晃动的银带,像条连接着现在与未来的路。
也许很多年后,我们真的会再回到这里。那时的北港灯塔或许又掉了几块漆,沙滩上的漂流物换了新的故事,而我们牵着彼此的手,会因为岁月变得更用力。
那时再捡起某个藏着心事的瓶子,我们会笑着说:“你看,就像我们当年一样。”
风又起了,这次却很温柔,卷起我们的衣角,也卷起满地阳光。魏云弥的手始终牵着我的,掌心的温度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走吧,去赶明天的船。
我们都知道,这座岛,这场台风,还有这个被爱紧紧裹住的夜晚,会永远留在心里,像那颗贝壳海星一样,在岁月里发着温润的光。
也许很多年后,我会忘记台风“天马”的风力等级,忘记那些被吹飞的铁皮和断裂的树枝,但永远会记得那个停电的夜晚——黑暗里交叠的呼吸,锁骨上轻如羽毛的吻,还有那句藏在风声里的“我也是”。
它们像被台风眼收存的秘密,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只要想起,就会泛起温暖的涟漪。
那段乌托邦般的时光,终究是落幕了。
纵有万般不舍与遗憾,我们终究是要被时间回归那个充满教条的世界。在那里,魏云弥永远是光芒万丈的模样。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一层薄雾,亲昵里藏着克制,靠近时又透着疏离。
她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魏云弥。
模糊的、朦胧的、圆钝的。
我总是盯着手腕上的那枚心月腕表发呆——它像是那段美好时光的遗落在世间的唯一可触的纪念品。
玻璃蓝的表盘里银针流转,像极了栖霞屿的海;又似月夜牵引涨落潮汐,藏着某种无言的宿命;恍若那张信笺里,七年过去,在“要去看遍所有的海”晕染的恸哭般蓝黑墨渍。
八月中旬,暑假濒尾。我和魏云弥正蜷在她家的沙发翻旧相册。
“繁郁,”她突然合上相册,指尖缠着我发梢泛黄的碎发,“我是你的初恋吗?”
我浑身一僵,耳根烧得滚烫,半天只从喉咙里挤出来个闷闷的“嗯”。
在不谙世事、不懂情爱风月的年纪,在发育迟缓的青涩与蹩脚诗歌的海洋里摸索时,我们的相遇本就像一场风暴——猛烈、不可预测,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将彼此的生命冲刷成崭新的模样。
“长这么大……就只喜欢过你。”
说这话时我死死盯着自己交叠的脚尖,没看见她眼底闪过的暗芒。
直到那本毕业纪念册从她膝头跌落。
翻开的页面正好是魏云弥的初三合照。她身旁站着个穿芭蕾舞裙的女孩,两人十指紧扣。照片边缘写着一行小字:“给最爱的雅言,愿我们的重逢如迎春花般如期。”
“这是……?”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
魏云弥罕见地沉默了。她抽走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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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却拦不住我汹涌的情绪。
她的睫毛颤了颤,突然伸手将我搂进怀里。这个拥抱比往常都用力,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才肯罢休。
“她叫宋雅言,我的芭蕾舞伴。”她轻叹着开口,“初三那年……她移民加拿大了。”
我僵硬地任由她抱着,脑海里反复冲撞着那行“最爱”。
“你们……”
“都过去了。”她打断我,捧起我的脸认真道,“繁郁,你才是现在的我唯一想要的人。”
都过去了。
轻描淡写四个字,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所有雀跃。
原来那些我以为独一无二的亲密,她早与别人分享过;那些游刃有余的撩拨、恰到好处的亲密、让我心跳失控的情话,或许只是重复的剧本或台词。
玻璃蓝的表盘突然变得沉重,压得腕骨生疼。银针无声流转,我忽然想起漂流瓶里那句“要陪我去看遍所有的海”。
若真如她所说“都过去了”,为何要藏起那本纪念册?为何那个女孩能光明正大地与她十指紧扣,我们却要躲躲藏藏?
我背过身哽咽,却被她强行摆正身子。魏云弥粗暴地抹去我的泪痕:“吃醋了?”
“才没有!”我挣扎着要躲,“反正我只是你收集的第二个骷髅标本……”
她突然咬住我的锁骨,尖锐的痛感让我倒抽冷气。
“傻子,雅言是我表姐。”
“骨科禁忌,家族丑闻。”她的笑意不达眼底,透着渗人的森寒,“想要听更恶心的细节吗?”
我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磁带,所有的挣扎和哽咽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骨科?表姐?那些被我曲解的“最爱”和十指紧扣,瞬间被蒙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灰色。
魏云弥的指尖还停留在我锁骨的齿痕上,带着点惩罚后的微麻。
她低头看着我,眼底那点森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像被潮水反复冲刷的礁石,藏着经年累月的磨损。
“她确实移民了,也确实是我表姐。”魏云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但那段感情……从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透过纱帘照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落寞的轮廓,像一副洇了水的素描。
“繁郁,有些事不是不想告诉你。”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只是……还没准备好。”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酸涩从胸腔腐蚀到四肢。要不是她的“坦白”,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们之间,还有藏着这么多未说出口的秘密。
玻璃蓝的表针仍在转动,无声地丈量着我们之间的沉默。我想起漂流瓶里那张泛黄的纸条,忽然懂了——承诺会被时间冲淡,但记忆不会。
那些她不愿提及的过往,或许正像栖霞屿她不愿提及的台风,在她心里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痕。
我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的背上。
“等你想说的时候,我都在。”
她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掌心却凉得像浸过海水。
“傻瓜。”她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你这样……我会更舍不得放开你。”
我摇摇头,把她搂得更紧。
晨光漫进窗时,照片里她们紧握的手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清晰而刺眼。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出来——魏云弥的喜欢,或许是有期限的。
就像她对宋雅言,热烈过,也淡忘过。那么对我呢?这份感情又能持续多久?
我不清楚。她说那是段无疾而终的爱恋,我不在乎里面藏着多少隐瞒或纠葛,也不在乎她不愿说的过去有多不堪。我在意的从不是她是否有过前任,而是我在她心里,是否只配拥有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
算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能和她在一起,就够了。
“繁郁,”魏云弥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罕见的歉意,“我姑姑……让我去一趟加拿大。”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衣角。加拿大——宋雅言移民的地方。
“什么时候?”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后天。”她转过身,吻了吻我的发顶,“等我回来,好不好?”
我点点头,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深嗅她身上淡淡的白茶香。心里明明有万般疑问,却偏要顾及她的心情压下去,好像不问出口,就能显得我足够体谅,足够大度。
魏云弥从来都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魏云弥。
爱也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像海浪有潮涨潮落,日出有东升西沉。
我这样安慰自己。
窗外的树影在夏末的蝉鸣里摇晃,碎光落在地板上,像撒了把星星。
剩余的假期里,我的星星就要飞往大洋彼岸了。但至少现在,她还在这里,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呼吸相抵,心跳共振。
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