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流棋起

作品:《梅花冷

    初雪之后,明府一夜清寒。


    秦纵在天未亮时便被唤去中庭,说是家主有请。他披上外袍,踏雪而至。


    庭中灯尚未灭,明放舟已立于练武石坪之上,披着玄裳,手执一柄无锋试剑。


    他衣袍素净,神情淡淡:“秦侍卫,早。”


    秦纵拱手一礼:“见过家主。”


    明放舟负手而立,目光含压地盯着秦纵:“我听说秦侍卫身手了得,心中不免好奇。今日正好醒得早,又闲来无事。不知秦侍卫,愿不愿陪我这老骨头过几招?”


    秦纵沉声应道:“不敢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对立而立,无人通报,无人围观,只似一场寻常试招。明放舟出手极快,剑势老辣,破绽稀少,分明是常年未动手却仍藏锋不露。


    秦纵以守为攻,每一式皆敛于极限,只避不挡,亦不露锋。短短十数招后,明放舟忽然收剑而立,笑道:“秦侍卫剑术极稳,倒让老夫认得清了。”


    “家主承让。”秦纵低眉,声如常。


    明放舟目光一闪,转身离去。临出院时,他忽然回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山中剑冷,近人之剑,最需防。”


    秦纵神色不变,一如既往:“在下身在明府,自当藏锋以礼。至于剑冷与否,唯望不负所托,不伤所护。”


    夜雪深重,偏院中灯火未灭。


    秦纵坐于案前,指间执一卷旧书,神情安静。


    门未关死,风声一卷,下一瞬,一道身影已跨入门槛。


    “啧啧,护法大人好手段啊,明美人昨夜把你抱得死死的,若叫教中那些对你痴迷的女弟子看了去,得碎掉多少芳心?”


    懒散而熟稔的调子,带着三分轻佻、七分试探。


    秦纵未抬头,只道:“滚出去。”


    来人却早已笑着走入,自顾自落座于塌边,伸手捻起几案上的茶盏嗅了嗅,啧了一声:


    “不请自来,秦护法莫怪。昨日那场雪地好戏,我可是看得津津有味。尤其你那一剑挨得,唉,实在精彩。“


    ”怎么样?谢不谢我送你这场英雄救美,让你美人入怀?”


    秦纵终于抬眸看他:“你是来领死的吗?”


    来人身着青衫,五官俊逸,却带着一股天生吊儿郎当的轻浮气,正是魔教内另一支线的使者——青木。


    他笑着斜倚塌沿,一脚搭在另一膝上,一副“我是来串门”的模样。


    “护法消气。我呢,一来替你送个机会,二来嘛……护法大人亲自出手的机会,哪那么容易碰上?我若不趁机讨教几招,岂不辜负你平日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若真想试,何必藏头露尾?”秦纵语气不急,字字压人,“你怕输,还是怕死?”


    青木举手作揖,半笑半讥:“怕是谈不上,打是打不过。但想试……谁不想?冷溪山庄那一役,教里传到现在,说你一剑挑三堂口。我那时候还只在外围听令,都快把你当神了。”


    秦纵冷笑一声:“我不是神,是替教主清理垃圾的人。而你,下次要再擅自加戏……”


    “不敢不敢,护法大人饶命” 青木佯装害怕,连忙打断他直摆手,却又忽然低声说道:“教主听闻你受伤,可怜得很,差点派我去寻你回去。”


    秦纵懂他意思——沈孤鸿在提醒他任务期限将至,不得延误。


    “你去回禀主上,让他放心。”


    “遵命,护法大人,那我先退下啦。”青木放下手中茶盏,满脸笑意走到门口,又转头:“下次有好玩的事,带上我嘛,我一个人成天只能躲着看戏,甚是无趣。”


    秦纵抬眼冷冷盯着他,杀气一瞬铺开,青木吓得掠入密林,没了踪影。


    那夜之后,柳柔儿来得更频了,已经连续三夜来寻秦纵。


    每次都是带着药、汤、话题,坐在他房中,像早已将那一夜的拥抱视为两人之间某种隐秘的契约。


    她语气温软,眼神常常含着些轻轻的期待,却不再遮掩。


    这夜,她携了一小盒亲制的糕点来,在秦纵对面坐下,两人闲聊一阵后,她问道:


    “后日便是我爹寿辰,你会来吗?”


    秦纵摇头:“我需要在外院巡护。”


    柳柔儿有些失落,明放舟对秦纵的怀疑日益加深,而她已经越发离不了这个男人。


    忽然,她起身坐至秦纵身边:“你知道后山么?”


    秦纵转身看她一眼,心中一警,语气淡淡:“哪一处?”


    “最北那座林子后头,再往上走半炷香,有座旧坟。”


    她说这话时,声音低了些。


    “那是我娘的墓。我想在我爹寿辰之前,先去祭拜她。”


    她垂下眼帘,指尖缓缓绞着衣角,语调轻得仿佛怕惊动什么记忆:“她是二十年前随我爹一起征讨魔教的女将。当时……她为救我爹,身中毒掌,尸骨都没能全带回来。”


    话未说完,她眼眶已泛红,像是终于压不住心头那些年少时偷偷攒下的委屈与思念。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轻轻倚近,在他毫无拒意的沉默中,悄然靠入了他的怀里。


    秦纵没有推开,眉眼间没什么变化,只抬手落在她肩上,轻轻环住她,动作温和。


    柳柔儿低声续道:“我小时候常听人说,她剑法极快、脾气极倔,和我爹吵一架能冷战三日,可每次出征,她都护在他身侧,寸步不离。”


    她轻轻一笑,却带着些发涩的哽意。


    “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小时候她抱过我一次,手特别暖,身上有薄荷香。”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攒勇气。


    “每次我回府,都会偷偷去看她。说不上为什么……但这次,我想让你也一起去。”


    她抬起头,望着他,眼神里不再是少女初动的迷茫,而是一种近乎认真的试探。


    “你救过我、护过我……我娘若还在,一定也会想谢谢你。”


    她说完后又低下头,语气渐轻,仿佛怕说得太多,又怕他听得不够。


    屋中一时静极,只有风拂窗纸,轻响如息。


    秦纵垂眸望她,眸光沉静,沉默了片刻。


    须臾,他轻轻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