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嚎哭声中，谢公子懵懵抬头。


    意料中的撞击并没有来，他被托在空中整只狐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人。


    霍不染捏了一把狐狸耳，把他拎到肩头随后看着地上的白色小狐狸。


    “娘——！”


    孙小虎眨着泪眼奔来。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白二娘此刻缩小数圈趴在地上，半眯的狐眼中风情不再反而透着白茫茫的死气。


    “娘——你别死！”


    孙小虎扑在白狐身上，嘴一拉身后的一众小狐狸便已替他哀哀嚎哭。


    他抽泣着把白狐抱在怀中。


    “娘，我一定会把你葬在最美的地方。”


    他哀伤地给白狐合上眼，却不想立刻挨了一爪。


    “哭什么哭，老娘还没死！”白二娘翻了个白眼，轻缓柔媚的声音从狐嘴中传出，“狐子狐孙们，过来。”


    小狐狸们立刻跑来，伏下小小的身躯把白狐顶在背上。


    “就是你们把老娘打回了原型。”白二娘舔了舔爪子说道。


    “只是暂时变回原型。”谢公子扒着肩膀回道：“不知前辈可否记得为何会失去理智。”


    白二娘拍了拍尾巴，回道：“我怎知发生了何事，一觉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


    孙小虎知自家娘亲不靠谱的性子，追问道：“娘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了？”


    白二娘又一尾巴抽了过去，怒道：“老娘说了什么事也没有。”


    “呜——”孙小虎捂着半边脸低声道：“说不定是你忘了。”


    白二娘却是爪子一探直接把他拉到眼前，“好小子敢质疑我？不声不响跑出去这么久一回来就敢和老娘叫板？！”


    狐王虽然小小一只但气势不减，尖锐的爪子几乎快要顶穿孙小虎的喉咙。


    孙小虎抵挡不住，可怜巴巴地看向谢公子。


    狐狸谢头一缩，躲到霍不染身后。


    毕竟他现在也是一只弱小的狐狸，面对狐王哪能硬碰硬。


    霍不染俯身问道：“不知前辈是在何处就寝？”


    白二娘撇了眼骑在她背上的人类，回道：“自然是在本王寝宫。”


    “娘亲你不是一般都在草丛里睡觉的嘛。”


    “啪。”


    白二娘收回爪子，淡然道：“跟我来。”


    小狐狸们立刻跌跌撞撞背着她朝前走去。


    一行人跟着狐王离开冰封的蘑菇森林，走过熟悉的空中树藤来到了霍不染一开始遇到的那片紫色草丛。


    萤火虫已散去大半，偶有三两只飞到他们面前。


    小狐狸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放下狐王，追逐而去。


    “这便是你说的能点化开智的紫草？”


    谢公子跳到地上挥了两爪子追萤火虫，随后又正经地闻了闻面前的紫丛。


    “没错。当时那片紫草只有巴掌大小后来母亲把它们移植到了蘑菇森林入口，这之后也没有外人再来……娘！”


    白二娘早已嚼着一根紫草，两眼眯起看起来颇有些飘飘欲仙之态。


    眼看她的身上发出莹白光芒似乎又有变大的趋势，霍不染当即捉住后颈把她拎了起来。


    ！


    狐王从未被人扼住后颈，瞬间僵住了尾巴。


    而孙小虎早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脸崇拜地看着霍不染。


    “大胆的人类。”白二娘嗓音微沉，带着风雪卷土重来之势。


    霍不染淡然把她放在膝头，揉了一把。


    修长的五指消失在厚实的毛发之中，常年练剑的指腹带着薄茧力道适中地按摩着穴位。


    “呜——”白二娘眯着眼，喉间不自觉溢出轻轻的呼噜声。


    从未有人胆敢摸她的背！


    因此她也从不知道原来会这么舒服！


    白狐笑着转过身来，露出白花花的毛肚皮。


    霍不染轻巧地摸了摸，被抱着手摁在毛中。


    连绵不断的呼噜声从狐王嘴里溢出，小狐狸们受到召唤头挨着屁股守在霍不染腿边，排队等着抚摸。


    就连孙小虎也不受控制地挤在末尾，安静等待。


    一时间四周只有谢照乘一狐还保留着理智。


    他一脚下去，连根扒拉出一串紫草。


    岂有此理！这是本公子还未享受过的待遇！


    “谢照乘。”霍不染摁倒一只小狐狸，说道：“看看紫草有何异常。”


    ？


    谢公子掏了掏耳朵有些难以置信。


    她竟敢命令我？


    自己在狐狸堆里逍遥快活，把脏活苦活都丢给我……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顺手洗了把脸。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蠢狐狸……呜呼……本……本公子才……不会呼……


    霍不染拍了拍小狐狸的屁股，排在后面的小狐狸已经迫不及待地挤过来取而代之。


    而腿上的狐王也不耐烦地勾着她的手让快些呼噜肚皮，她又按了两个穴位狐王舒服地摊开四肢。


    刚安抚好狐王，只听手边传来一阵喧嚣。


    低头看去，本该研究紫草的黑脚狐狸谢不知何时踩着一众小狐狸，挤在前头。


    霍不染：“……”


    她把捣乱的谢公子赶出狐狸堆，却不想小黑脚战力超群，脚踢八方直接把冒头的小狐狸们全部打趴下最后稳稳当当往霍不染手下一躺。


    霍不染看着狐眼迷离的谢照乘，只得拍了拍他的脸。


    “起来。”


    谢公子也不知听到没有，嗷呜嗷呜叫唤着把头贴了上去。


    看着异常主动的谢公子，霍不染只得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在黑爪子抓过来之前，她手指一滑摁到胸口紧接着迅速出手往穴位上一点。


    惬意的谢公子猛地一颤，胸口仿佛被针刺了般炸疼，他连叫都没叫出来便两腿一蹬跳到旁边。


    “霍不染！”他张开獠牙，怒道：“你莫欺人太甚！”


    霍不染道：“醒了？”


    谢照乘一愣，回忆慢慢浮现。


    ……刚才那副丢人的模样真的是我？


    隔着厚厚的皮毛，他烫红的脸色应该不会被察觉。


    于是他装作忙于研究紫草，撅着屁股又拔出一串闻了闻。


    这装模作样的一闻倒也被他发现了端倪。


    “这是迷幻草。”他用爪子指了指刚拔出来的草，“吃了后会迷失心智，处于一种似梦似真的状态中，做出的事情往往不受自己控制。”


    “这！”孙小虎从后头跑上来闻了闻，摇头道：“这不是我说的紫草。”


    谢照乘沉吟道：“你能否从草丛中找出紫草？”


    孙小虎没有回答，反身在空中闻了片刻突然撒蹄狂奔从西南面咬下一株草来衔到二人面前。


    霍不染打眼一看，发现孙小虎嘴里这根紫草更为细长，颜色也略浅淡一些。


    “莫不是两种草混杂在一处，白二娘误食了？”


    “八九不离十。”谢公子正襟危坐，说道：“这迷幻草喜欢长在水边，白二娘把紫草移植过来，也许没有清理干净二者便混在一块。”


    原本误食两三株不是大事，然而像白二娘这种开了灵智并大量服食的便会造成极大破坏力。


    “谢神医，求你救救我娘。”


    谢照乘搭在白狐腕上诊断了一会儿，发现她体内乱蹿的灵力已得到释放，剩下的迷幻草药性已无大碍。


    “娘。都怪我贪玩跑出去，让你乱吃了这么多草。”谢小虎抹了把泪看向谢照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她，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谢公子感叹他孝心动人，嘴一张安抚道：“法子自然是有，就是这个……”


    “你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答应。”


    要的就是这句话。


    谢公子当即说道：“我要一半的紫草。”


    “这……”


    孙小虎迟疑地摸了摸头，如果娘亲醒来知道他把紫草划出去一片岂不是要拔光他的毛。


    可看着神态迷离的母亲，孙小虎还是咬牙道：“行。”


    “好。”谢公子爪子一勾，说道：“紫草交给你们培育，每年我会派人过来取。”


    谢公子又挖了个坑，成功把一次性收取偷换成了每年提供。


    孙小虎毕竟涉世未深，论心智也比不过一肚子坏水的谢照乘，最终点了头。


    交易达成。狐子狐孙们在孙小虎的指挥下开始移植紫草，而白二娘服用了谢公子的药丸之后慢悠悠变回大狐狸，依谢公子所言这次的大白狐没什么攻击性只要等她睡一觉再次恢复原型便算是解了迷幻草药性。


    只是白狐虽然不玩冰了，却莫名黏着霍不染，甚至屈尊降贵地蹲下身来邀请霍不染骑它背上。


    这对于正常状态的白二娘来说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对此谢公子解释道：“变成狐狸之后的一些行为确实会有违常理。”


    他意有所指般强调道：“所以狐型和人型要分开来看。不能因为狐型的一些动作而对这个人产生误解。”


    说了一通，他想看看霍不染的反应结果打眼一瞧人已经默默坐在白狐背上，留下一个遗世独立的背影。


    真是对牛弹琴！


    谢照乘转头盯着孙小虎在丧权辱国的条约上按下爪印，把纸张收起来的时候恰好碰到胸口的两封信。


    他抽出来一看，发现是两封熟悉的情书。


    一封谢公子倒背如流，乃霍不染酒后吐露真言写给他的。


    另一封是谢公子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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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写好的回信。


    “我竟把这个忘了！”谢照乘拍了拍脑袋，想到回信还没给出去天玄派便出了乱子后面又来了个谢如琢，他这封信便一拖再拖还未给出去。


    这可怎么办才好。


    谢公子衣食住行讲究排场，生平第一次递情书此等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寒酸。


    他心念一动，问道：“此处可有什么美景？”


    “原本蘑菇森林深处很好看只是现下都被冰封了……”孙小虎遗憾地摇了摇头，但下一瞬又睁大眼睛说道：“现在、现在就很美！”


    谢照乘转头，只见初阳的红光从林间升起，照得湖中仿佛有珍珠在闪烁，而坐在狐背上的霍不染一身白衣似是镶嵌了金边，满头青丝倒是被阳光照得毛茸茸的。


    平日里的霍不染总是硬邦邦，在清晨日出之时看起来倒是软了几分。


    谢照乘心中仿佛有绒毛拂过，拉过孙小虎耳语一阵。


    须臾，黑脚狐狸谢叼着两封信一溜烟爬到白狐背上，在霍不染身边轻巧坐下。


    刚想开口，红色的太阳便冉冉升起。


    谢公子犹豫一瞬，把两封信藏在尾巴下，静静地陪她看太阳初升。


    当最后一缕红光离开大地，霍不染开口道：“我们现下就走。”


    谢公子回道：“白二娘的药性还未过，你急什么？”


    霍不染自然记挂着早日去清台寻人解天玄之急。


    她不欲多说，回道：“如琢还在等我们。”


    这句话如同一个雷炸在谢公子脚底，他猛地跳起回道：“这个时候说他作甚！”


    洪钟般的声响连打盹的白二娘都被吼得睁开半只眼。


    霍不染莫名看他一眼，又把话转了回来，“我知你没有迷幻草解药。”


    谢公子一噎，看了眼孙小虎。


    后者正哼哧哼哧拔草，他才转身回道：“你倒是仔细，放心吧本来也不需要解药。”


    谢公子刚才给她喂了些固本培元的药丸，作为诓骗半片紫草的些微补偿。


    不过他没想到会被霍不染识破，这人冷冷淡淡像是对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却不想观察这般细致。


    莫不是……她一直在暗中关注本公子？


    狐狸谢抬头看了两眼，愈发觉得此推断才是最终答案。


    以霍不染的性格来说极少关注他人，而她能看破自己耍的把戏自然是要把目光时不时放在本公子身上。


    此为其一。


    其二嘛……谢公子尾巴一扫摁住两封信。


    左爪是霍不染的情书，右爪则是他准备好的回信。


    他松爪，把信塞到霍不染手中。


    感觉到手中异物的霍不染低头，只看到黑脚小狐狸抱着头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不知又是闹哪出。


    她拆开信看了眼。


    化冰后的蘑菇森林又恢复往日活泼，谢公子竖起狐耳，却没能捕捉到霍不染的声音。


    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实在忍不住，谢照乘抬头看去，只见霍不染握着信件没有动作。


    他竖起来想看看她的表情。


    “这信怎么会在你手中。”


    谢公子不耐地回道：“你别管这么多了，先回答我应还是不应。”


    “没有。”霍不染说道：“我从未想过和如琢……”


    等等，谢如琢？


    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谢公子再也管不了这么多蹬蹬两下爬到肩头一看，略过信中的酸言腐语不说，落款竟是谢如琢三个字。


    他何时写了这封信？又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手上？


    向来运筹帷幄的谢公子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心思搅成一团乱麻。


    “如琢为何让你转交。”霍不染奇道。


    “……”谢公子生平头一次感觉张嘴难言。


    他抹了把脸，“你别管这么多了，你真的对谢如琢没有意思？”


    霍不染回道：“自然。”


    谢公子松了口气，随即问道：“那我呢？”


    他看着转过头来的霍不染又问了一遍，“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霍不染楞了楞，下意识回道：“我没有考虑过。”


    “那就现在考虑。”


    狐狸谢的爪子摁在肩上犹如千斤之重，霍不染低头沉默片刻才回道：“抱歉。”


    谢照乘的尾巴颓然垂下。


    他灰溜溜跃回白二娘背上，问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


    “没有。”霍不染迷茫道。


    她的心中只有修炼与师门，男女之情于修道而言未曾习过，对师门来说也未曾传授，她没有碰过自然也不知是何感受。


    被迎面拒绝的谢公子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沸腾，他一跃而下几个喘息便跑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