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前厅，金龙面带微笑眼神却极有压迫力。


    一向招摇的谢公子默默躲到了霍不染身后。


    他这般认怂的模样倒是十分罕见，霍不染心中淡淡升起好奇，谢家与赤金一族究竟有何嫌隙？


    金龙说道：“此次多亏了二位小友。”


    霍不染道：“临尘与孙小虎未除，龙腾寨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金龙点头道：“我与十位长老也商讨过，眼下金银城还不能松懈，我们几个老家伙也要多花心思在城中布防之上。”


    霍不染道：“等从天玄派回来后，晚辈定会助一臂之力。”


    金龙笑道：“孙小虎很有可能还未离开荒芜之地，金银城既然已有行动便要一鼓作气把他拿下。”


    “对了，几位刚来这里恐怕有许多地方还未逛过，荒芜之地有许多奇景，比如南面那块听说有灵狐……”


    接下来的几次霍不染虽竭力把话题引到天玄派身上，但金龙却装聋作哑并不接茬。


    谢照乘在一旁听了片刻，几乎要把白牙咬碎。


    这只老狐狸竟然想过河拆桥！


    枉我二人跑前跑后，本公子更是牺牲巨大结果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谢照乘看了眼霍不染，她大概是插不进话只能垂目倾听，偶尔还会恭敬地给两句反应。


    而反观金龙倒是打开话匣子热情地与他们介绍荒芜之地，只是决口不提天玄派。


    霍不染性子冷淡不擅言语交锋，几个回合下来愈发沉默。


    这个状态有点像平日里谢公子把她说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只是她的弱点谢公子可以逗，别人却万万碰不得。


    折扇早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在金龙又一次言语避让之时谢照乘心中的怒火终于摁不住了。


    管他什么赤金一族，管他身份会不会暴露。


    他像个炮仗一般从霍不染身后弹出，扇子一甩便开口道：“金龙长老，我想再美的景色，也要等我们从天玄派回来之后才能欣赏。”


    金龙望了他一眼。


    谢公子轻笑道：“赤金族长一言九鼎，定会遵守承诺。”


    金龙沉声道：“我自然不会忘。只是龙腾帮未灭，我如何放心与你们前去。”


    “晚辈倒是觉得此刻是最好时机。”谢照乘抬起下巴，毫不退让，“理由有三。一，龙腾帮元气大伤，短期内难有动作。二，金族长此刻离去，也是给小辈们锻炼机会。三，重信守诺，为人根本。”


    他直视着金龙，虽因坐在轮椅上矮了一截，却牙尖嘴利地挡在霍不染面前。


    如此尖利的谢照乘似乎很久没见过了。


    霍不染突然想到了二人初见之时，他百般挑剔又高高在上。


    当时那个贪图享乐的富家子弟，如今没有奴仆众星拱月，更在赤金一族仇恨谢家的情况之下，他身上那股蛮不讲理却又自成骄傲的气质依旧存在。


    这让她想起了初得传承之时，苦于不能完全掌握清泉剑的那段时光。


    当时的她还没有练就如今这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因过于苦恼便把清泉剑扔下山崖不想再看到它。


    可第二日，云虚道人却亲自把剑抱来，“小染可知为何难以与剑共鸣？”


    她闷闷道：“弟子愚钝，剑术不精。”


    云虚道人摇头道：“剑修之道，不在剑术而在剑心。”


    “何为剑心？”


    “那里。”云虚道人指了指因为吃不到糖葫芦满地打滚的小弟子，“无论在哪里，哭着要吃糖葫芦，那便是剑心。”


    当时的她懵懵懂懂，只是师傅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霍不染便跟在小弟子身后，日日盯着他的糖葫芦。


    盯着盯着终于让小弟子含泪奉上糖葫芦，“师姐先吃。”


    霍不染没有接过眼睛却黏在上面，饱满的山楂裹着厚实的糖浆，在阳光之下反射着晶莹的亮光。


    小弟子以为她等得不耐烦，只好踮脚送上。


    “很好吃的，师姐。”


    “霍不染，你说呢？”


    谢照乘黑亮的瞳孔与记忆中小弟子哭过的眼眸重合在一起，霍不染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淡然道：“什么？”


    “……”谢公子也是没想到她这会儿还能走神，假笑道：“金龙族长问你是怎么想的。”


    同时他捏着玉符吼道：“你只需说与我想法一致，其他的交给我！”


    霍不染收回心神，说道：“晚辈希望您能立刻启程前往天玄派，如若前辈不肯那我会在解决天玄派危机之后，回到这里助金银城彻底铲除龙腾帮。”


    “……”谢公子已经快要摸出救心丸。


    她是被夺舍了？还是已然成仙？


    如此行事作风莫不是从小含着舍利子长大的？


    就连金龙也不解道：“我毁约，你还要帮我？”


    霍不染漠然道：“并非相助前辈，只为我个人守诺。”


    她行了一礼不再耽搁，“晚辈告辞。”


    众人默然。


    直到她走到门口谢照乘才反应过来。


    他在心里骂她愚钝死板呆子，到了嘴边却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等我。”谢公子捅了下呆滞的福源，立刻紧跟而上。


    三人一口气出了金府，福源突然拍了拍脑袋，“二公子还在房间里！”


    谢照乘撇了撇嘴，“他在房中孵小鸡？我们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出来。”


    他本就想甩掉这个尾巴，立刻说道：“给他留个口信，我们先走一步。”


    “这……”福源看了眼霍不染，犹豫道：“合适吗？”


    这死胖子到底是谁的手下？


    谢公子瞪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训斥却听身后传来金玉的声音。


    “三位留步——！”


    她大概是疾跑而来，喘着粗气说道：“爷爷和大长老请求三位留步。”


    谢公子心中气愤，当下回绝道：“人命关天，等不得。”


    “哈哈哈。好一个等不得。”金龙与大长老相携而来，笑着说道：“幸好老夫腿脚还算利索，否则便也赶不及相助天玄派了。”


    霍谢二人对视一眼，不知他为何改变主意。


    金龙叹息道：“二位小友见谅。赤金一族曾被人背信弃义，撕毁诺言后弃之不顾。因此在挑选盟友之时，我们只能更加谨慎。”


    他指着大长老说道：“天玄派一事我已和十位长老商议过，想要破阵需要六人之力才有胜算。”


    谢照乘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说道：“谢过大长老。”


    “先不用道谢。”大长老依旧和之前一般冷傲，“这个给你。”


    他冲着霍不染伸出手掌，一枚金色的令牌出现在掌心。


    “上次你胜了老七老十，这是你应得的。”


    “快收下吧。”金玉笑道：“这是长老令，可以向十位长老提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他们都会答应的。”


    霍不染默默接下。


    “还有一些事没安排好，一个时辰之后你可拿着金牌来找我们提出你的要求。”大长老说完之后，便径直离去。


    “老夫也要做些准备。金玉你陪着他们逛一会儿金银城吧。”


    金龙一走，谢照乘与福源便扒拉着霍不染研究那枚长老令。


    “看着有些普通，不会有人做个假的冒充吗？”


    金玉解释道：“别看它模样不讨巧，但上面留着十位长老的金气。若以灵力催动，长老们自有感应。”


    “原来是这样。”福源挠了下头，“我还以为找铁匠铺打一个就好。”


    “长老令十分稀有，已有十年不曾出现了。”


    说到这里，金玉脸上的笑意便淡了许多。


    谢照乘犹豫道：“金玉姑娘，我……”


    “季公子。”金玉却快他一步说道：“白天的金银城十分热闹，你要不要带霍姑娘去逛逛？”


    “好。”谢照乘看着她，真心道：“多谢。”


    “公子我知道哪里最热闹。”福源凑上前来，“我来带路。”


    “福源小哥与我去找小苟公子吧。”金玉拽住了福源，“他总是呆在屋中，也不知会不会闷出病来。”


    “可是……”福源犹豫道：“公子身边离不开我。他脾气又差嘴又刁人还不讲理，如果没有我在身边伺候着恐怕会浑身不舒服。”


    他掰着手指一个个细数谢公子的毛病，换只手的功夫却发现霍谢二人早已不知所踪。


    “公子呢？”


    金玉道：“大概在你说他脾气差的时候已经走远了。”


    “……”


    ·


    也许受龙腾帮覆灭的影响，今日的金银城内热闹了许多。


    生意多了，之前懒散的摊贩只好打着哈欠左右开弓，一手一个法器附灵。


    可即使这样，也被客人催着再快些。


    “谁知那龙腾帮会不会再出来，我得乘着最近没有过路费，好好挣一笔！哎我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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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抓住机会赶紧多接点生意，指不定也能小赚一笔。”


    “共一百二十枚灵石。”年轻摊贩把附好灵的法器扔在框中，又拿了新的左右手一放懒懒道：“赚了又如何？不赚又如何？这日子不也一天天过去——奶奶！你只收了十二枚灵石！”


    “哎呀呀。”谢公子慢悠悠扇着扇子，“今日生意可真好，连老人家也出来帮忙。”


    大概是日头喜庆，街上竟然也有许多小夫妻挤在一起选购法器。


    谢公子心中一动，也学着他们把霍不染拉到摊位上紧挨着一并挑选。


    只听左耳传来妻子的询问，“这个簪子可好看？”


    年轻男子声音响起，“桃粉配佳人，夫人眼光真好。”


    再往后便是那妻子的娇笑声。


    谢公子有样学样，也指着一物问道：“这个如何？”


    他竖起耳朵想听霍不染如何回答。


    “不适合你。”霍不染冷冷道。


    ？


    这世间有何物是本公子配不上的。


    谢公子不服气地看去，发现这是一根九节长鞭，这法器做得精妙一旦接触人体便会从咬合之处弹出尖刺，附灵之后刺更为尖利，想必能刺破福源的满身肥肉。


    他看了眼霍不染，点头道：“如此粗俗之物确实不适合本公子。”


    “胡说！我们家九节鞭如何配不上你？”摊位前的老头瞪着双眼，怒道：“我拿着九节鞭的时候你还未出世。”


    他颤颤巍巍站起来，握着九节鞭指着谢公子，“我儿子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顽劣，我一鞭子下去便把他打得服服帖帖！”


    谢公子默默推开九节鞭，“小心。刀剑无眼。”


    “哼，你个吃奶娃娃懂什么。”老头“唰”地展开长鞭，嘴中念念有词：“看我九曲回肠！”


    他抬臂一甩，鞭子飞出勾起了旁边摊子的一把伞。


    油纸伞很快破了一个大口子，它的主人是个胖老太，于是老头与老太便打了起来。


    “……”谢公子看着慢慢挥拳的二人，抬头诚恳道：“不关我事。”


    霍不染知他破坏力强悍，只得把他推出人群以免更多摊贩受到波及。


    老实下来的谢公子也不敢再学什么小夫妻，只是第一次与霍不染独自逛集市难免兴奋。


    于是对什么都好奇的谢照乘便哪里都想凑个热闹。


    霍不染可担千钧的手臂也拉不住他乱窜的背影，等把谢公子摁在茶摊的时候，她默默松了口气。


    “喝茶作甚，我还有许多地方没逛。”谢公子腿上放满了小包裹，开心得脸颊泛红，“等我们把天玄派救下，这些礼物就送给他们压惊。”


    “压惊，够了。”霍不染摁住椅背，不让他再跑，“再买，是震惊。”


    谢公子不乐意了，“本公子银钱多多，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霍不染倒了杯茶，“光是铃铛你便每样买了十个。”


    “小胖墩他们一人一个都不够分。”


    霍不染说不过他，只得递了杯茶过去，“喝茶。”


    谢公子一口干下，又催她，“快些！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要再去看看那些灯笼。”


    “……等等。”霍不染被他闹得头疼，只得找话拖住他换一时片刻的清静。


    “你之前有话和我说，是什么话？”


    谢公子瞬间瞪大了双眼，如同一只被捉住的兔子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


    霍不染本是随口一说，但他这个反应倒是有些奇怪。


    “是什么？”她有些好奇。


    “我、我……”谢照乘被打得措手不及，抱着满膝盖的小包裹支支吾吾。


    现下我乱糟糟的模样，不适合表明心意吧。


    可是她都主动问我了，如此时机我难道还要错过。


    “到底是什么？”霍不染靠近了一些。


    “唔！”


    随着她的靠近，沉香气味弥漫在二人之间。


    谢照乘不由自主往后靠了靠，她其实没有很近，但是只靠过来一寸便也乱了他的心。


    恰好这时有道日光洒在茶棚之中，繁乱的人影把日光切割成几块碎片，霍不染的眼睛恰好落在光上。抬眼看他时，眼睫轻扬，碎光朦朦。


    他咽了口口水，伴着鼓动的心跳张口道：“其实我心——”


    一声响亮的吼叫盖过了他的声音。


    “快去快去！十长老抓了几个谢狗，正准备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