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作品:《别离枝》 薛潜是在学生的手稿册子里看见那首诗的。
他心底清楚,自己不该随意翻看闺阁之物,但他知道这个学生月前随兄长南下扬州,将广陵书院课堂上的策论皆誊录在了册中。他曾参加科考,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不屑和隐隐的好奇,薛潜翻开了那本册子。
学生的字写得很好,一手王献之小楷精妙极了。
堂前诗数十首,偏偏只这首短短一句,惹人瞩目。
于他而言,这十个字像是从白绫下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一把将他从命运的泥沼中拖了出去。
在学生发现之前,薛潜将诗在心中记下,当晚回到家默了一遍,并仔仔细细写下了释义,呈递了上去。最终,他以这首诗作投名状,成功进入了时任左司郎中王晸的麾下。
只是时不时地,他还是会想起那个学生。她不是他唯一的学生,但却是最特殊的。他总觉得她很像自己,聪慧过人,奈何身为女子,终其一生只能困于后宅,就像他,满腹经纶,最终也不过是个无法现于人前的幕客罢了。
第二日,远天还挂着弦月,薛潜离开了胡音儿的卧榻。经过院子的时候,仿佛从廊庑之下突然钻出来一只精怪,他撞见了昨日方都知要他相看的那个女孩。
她面上没有扑妆,白净若荷尖初绽,似是故人。薛潜些微晃神,随后开口道:“今年多大了?”
女孩子身子如荷房迎风,微微发颤,她低下头说:“回官人的话,小女今年十三。”
薛潜不再言语,转身离开雅舍。到了门口,还是那个轿夫,已经困得迷了眼,看到他的时候强打精神起身问:“薛郎君要回宅子还是王相公府?”
他言明回宅子,上了轿子后,依稀听见巷陌里传出报晓声:“五更已到,天色晴明,各宜起身……”
薛潜手撑着头阖上眼,心中想,十三岁,倒是与她那时年岁相仿。
可惜了,这个改写了他命运的人,如今却要被他送往死路。
* * *
梧州罗城地势西低东高,郁江畔的临江门几乎难寻城垛,观棠昨夜由广渠门进的城,此门朝东,因马面所围瓮城似一个蓄水池,受水汛影响,城墙之下的门洞虽被淹过半,尚能过船。
这是文四与栾慧前去打探后带回的消息。
观棠听他们说完,庆幸昨夜在姜丕的提醒下命那些车夫弃车离开此地,又担心他们这一路是否能平安到达静江府。
文四道:“夫人,沿广渠门东出三十里左右便是巡检司所设的戎墟水寨,此刻江水湍急,若乘船,一个时辰左右便能到达。”
“乘船?”观棠疑惑道。
“此地蜑民居于舟船之上,方才我和文四在广渠门看了许久,还有不少蜑民正在送城外遭难的灾民进城。他们所驱之舟为竹篷小艇,十分小巧,能通城门。”栾慧幼时曾随杂班四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观棠闻言点了点头,又问:“城门可有官兵阻拦百姓出入?”
“广渠门有官兵驻守,目前没有阻灾民入城,能出城之人也只能靠蜑民舟渡。”
观棠想,徐知州此刻尚未封城,但他既用了合龙门的法子,水势肯定难以控制,郁水横决、外郭皆没只是时间问题。姜丕带队离开一刻有余,仍未听衙城锣鼓声起,恐怕他还在与那通判周旋。
思索间,文四低声道:“夫人,我还探听清楚了,知州确实没有点烽火。”
钟嬷嬷大惊失色,说:“那徐知州真不是个东西,夫人,他这么做是不是就是想把灾情瞒下!”
观棠并未立刻发话,栾慧道:“梧州下游那么多州城,上游来汛不及时传报,岂不是更加扩大了灾情?他为何要这样做?”
观棠道:“大兆对各州县官员有严格的考核标准,连年灾报则不利考课,徐知州等人若因此瞒下灾情,尚可理解。但我方才听客栈掌柜所言,梧州大小灾年皆有上报朝廷,如此便走不通此缘由。”
文四疑道:“所以这个徐知州年年皆呈,偏偏今年匿报?这又是为何?”
观棠沉吟了半晌,说:“我想,其中唯一变数,恐怕是谢闻。”
屋内之人乍听谢闻大名,交换了一下眼神,不敢发话置喙未来的家主。观棠没有觉察到众人心中所想,只是陷入沉思。
她方才说徐知州瞒报灾情是因为谢闻,虽有揣度之意,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谢闻身为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能征调禁军,三司之内,漕司和宪司受其桎梏,只有监司可直奏官家,暗中督查谢闻。如此大的权力,他还兼领了提举常平司,控扼整个广南西路的漕粮。
无论徐知州背后的人是漕司还是宪司,亦或是京中那些贵人,他们想要的,恐怕都是让灾情来得大些,再大一些,直至饿殍遍野、鬻妻卖子之境。
至若那时,谢闻面临的便是赈务稽迟,治郡不力。即便他驰援尚算及时,大灾之后必是大疫,到时候,需开常平仓放粮。灾情愈大,所耗愈多。
观棠记得书上载,本路的土稻九月熟,遇雨涝便会颗粒无收。如今恰是收稻前的最后一个月,徐知州等人不控水汛,意令下游田庐尽成泽国,秋无遗穗。
今年无粮,赈济后常平仓又被掏空,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谢闻这位常平司只能四处筹措,借粮填仓。然大兆粮田多由世族所控,他又能从谁手中调运粮草呢?待来年常平仓不见一粒米,兼司一本参上,这位经略安抚使的罪行便又添一桩。
除此以外,谢闻是领了新帝稻改政令来的,此灾过后,莫说是推行稻改,单单安置流民这一项事务,便能磋磨他许久。
观棠想到这里,心中暗讥,设局之人为了对付谢闻,竟连这样伤天害理的法子都用上了,愈发说明谢闻于新政、新党都十分重要。她转念想,即便徐知州不求援静江府,郁江沿途各州或许也已遭灾,唯愿谢闻能通过这些窥探到梧州之变。
想到这里,观棠突然面上一凛,暗骂自己愚钝。
布局之人下了这么大的功夫,不惜将梧州及好几个州县都放置在那阻拦新政的天秤上,若她是其人,自然还要再走一步棋,逼得谢闻此刻投身他处,无暇顾及其余地界发生之事。
仿若一缸冷水兜头而下,观棠意识到,徐知州没有封城,是因为此地恐怕已成死地。
见观棠神色不明,半晌都没有出声,钟嬷嬷诺诺道:“夫人,还是等姑爷来救咱们吧。”
观棠方才想了一圈,此刻正心乱如麻,听见钟嬷嬷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等什么等,等旁人来收尸吗?”
钟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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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被她一呛,面色十分难堪,观棠并不在意,转头对栾慧说:“找一套你的衣服给我。”
栾慧身量和她相当,听罢转身出去了。青红不知观棠想做什么,但似乎觉出她要有所行动,上前一步道:“姑娘,我随你一起。”
观棠摇头说:“为了不惊动徐知州,我需乔装出城去水寨求援。你们现在也去换好便利衣物,收拾包袱,若水势不对,即刻往衙城去。”
待栾慧拿来衣物,青红忍着泪意帮观棠将头发束起,将她扮作了一般男子模样,只是细看还是能觉出端倪。
“姑娘,我想同你一道。”青红颤着声道。
“这一路不可控太多,即便是文四他们也无法保证我的安危,更何况再加个你。”观棠见她落下泪来,只好放缓声音安慰道:“好青红,我向你保证一定平安归来,然后我们去静江府看元夕山灯,吃米缕,可好?”
最后,青红擦干了眼泪,观棠留下了她伯父派到她身边助她的四人中的两人,只带了文四和栾慧往广渠门去。
三人走出客栈,眼下梧州城内大乱,连一匹马都寻不到,只能一路步行。
文四身形魁梧,在前开路,栾慧在观棠身后。此时,不少庐舍漂没之人扶老携幼得往衙城而去,身边孩童哭嚎声不绝于耳,令人动容。
至城门的这一路上,她见百十为群、茫然无措逃难的百姓,又想到那些为救百姓投入洪水中化为人桩的兵卒,鼻尖有些酸涩。
这些人有妻有儿,有父有母,唯愿方塘一亩,箐筿千竿。
然而,为了满足京中豪右的私欲和权斗,他们便要失去性命,妻儿也只能流离失所。
即便是脚踏万里阡陌,这些世禄之族仍贪利如蝇。
什么是天灾,什么又是人祸?
观棠边行边陷入思绪,这时,突听远处山畔传来鸣锣声,力透雨幕,她听见这声,一激灵脱口而出道:“姜虞候成了!”
话音才落,便觉身边人群骚动,不少人开始推攘着往衙城方向挤。他们三人走的是出城的方向,与人流背道而驰,文四急道:“夫人,这样下去不行。”
观棠想问他们离广渠门还有多远,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高壮男子便狠狠撞向了她。观棠低呼了一声,只觉胸前剧痛,跌坐在了地上,再一抬眼,见面前百姓如蚁聚,一只脚将将要踩到她的身上,栾慧大喝了一声,把她护着从地上拽了起来。
三人艰难挤出主路,寻了一处房檐站定,观棠说:“我们走旁的道去广渠门。”
“恐怕要绕些路,希望能赶在水没城门之前到。”栾慧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说:“这姜虞候可真是,偏偏这个时候鸣锣。”
观棠说:“是我思虑不周,早些出城就好了。只是城内小道繁多,可以找到路吗?”
“只要方向不错就行。”文四说,“夫人放心。”
然而,栾慧所说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待他们绕道到广渠门,已近酉时,那城门早已被淹得看不见洞口,露在水面之上的城堞也有七八尺的高度,即便乘舟到达城墙底下,也难以翻跃出去。
这时,城墙下的一处漩涡吸引了她的注意,观棠突然想起来昨夜所走侧门。
“你二人水性如何?”她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