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市集的区域，莉莉图都还有些呆呆的。她回过神来，伸出脖子看着走在队伍末尾，两只手撑在后颈仰头看天，边走边哼歌的希吉努斯：


    “你真的给他钱了?”她有些迟疑。


    “没有哦。只是一些……盗贼的小把戏～”盗贼伸出一只手指，故作高深地摇了摇，“我怎么可能反给人渣钱嘛。应该让他先赔你钱、对吧?”


    金色头发的盗贼手里是几枚硬币，像变魔术一样在指尖翻飞。笑眯眯地歪头，眨眼睛就把硬币收回了皮革制成的腿包中，动作快得她没看清。


    “没错！”莉莉图眼睛一亮、掷地有声地回答，感觉自己和此人志同道合、惺惺相惜。她于是从勇者身边钻出来，激动地握住希吉努斯的手晃啊晃：


    “我是莉莉图，名字很长，就不念了！如你所见，是个可怜的、被坏家伙人类抓走的碧尔丰戈的淑女！”


    “哎呀，你好你好～”希吉努斯笑着眨了眨眼，回握住她，两人像小学生一样交握着手上下左右摆动，“那我也不说全名好了。我是希吉努斯，是这个队伍里的盗贼～”


    莉莉图睁大眼睛，目光从他扎起成辫子的长发和尖耳朵上掠过。希吉努斯似乎并不觉得冒犯，还捋了捋头发，把那没扎起来的细碎的短发撩到耳后，让她清楚地看到了尖耳朵和耳骨钉，朝她露出一个促狭的笑：


    “怎么了?莉莉图。”


    莉莉图对上来就叫名字这种事接受良好，她迟疑了一下：“因为很少见精灵选择这个职业。”


    “嗯……莫非莉莉图也是那种、觉得精灵要么当牧师要么当法师的刻板的家伙?”


    “唔。”莉莉图眨了眨眼，思考片刻，认真道，“我觉得骑士也可以！”


    “哈哈，怎么说?”


    “精灵好像都喜欢一些高大上的东西?越圣洁越不可侵犯的越好……”她说，非常认可自己的观点，顺便点了点头，“就像龙族喜欢金闪闪的东西、矮人喜欢当狂战士一样！”


    “哇……”希吉努斯配合地发出感叹声，鼓了鼓掌，表情不变，笑着对她说：


    “——完全都是刻板印象呢。”他评价道。


    莉莉图的嘴角垮了下去。看了半天他们两个的双簧相声的牧师才走过来，微微蹙着眉，带着一丝悲悯和些许警惕，看着莉莉图。莉莉图也被脚步声吸引，目光投向他。


    乌莉亚塔——名字像极了女孩子、外貌也是。清丽的脸庞，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此刻正紧抿着纯，一只手拿着圣典。银白的长发垂下直至腰间，雪白的牧师服纤尘不染。正低垂着眉眼看她。


    或许是为了赶路穿着长靴，还在腿上绑了一柄小刀。看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在教堂圣化过的产物，大概一刀能把她送去见路西法。


    要她说，比起那位长相俊朗阳光的精灵盗贼先生，这位长得可像精灵多了。但……意外的是个人类。


    莉莉图好奇地和他对视，对方似乎不太习惯被魔族这样看着，嘴角抿得更紧。两人对视到勇者弱弱举手问“那个、有在聊什么吗?用灵魂?”，才双双移开了视线。牧师乌莉亚塔靠近她的时候，莉莉图的眼神还聚集在他披散的，似乎在发光的银发上。


    ……这个队伍的构成实在太精彩了，明明是勇者的队伍，但没有法师，反而有一般勇者小队少见的盗贼。白色头发的家伙和留长发的家伙的比例是不是也太高了些?


    她暗自嘀咕着，乌莉亚塔已经走近了，站在她一步之遥的位置，纤长的白睫毛颤了颤，似乎有些迟疑。酝酿了一下，叫她：


    “……莉莉图阁下。”


    “嗯?我在。”回过神来的莉莉图乖乖地回答，因为被救助，她现在对这几个人类的印象空前绝后的好。大概是就算揭不开锅了也不会诈骗他们的程度。


    “您说您是在两方交界地被抓住的……这一点，允许我验证一下吗?”他颇为客气地问道，莉莉图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地刚想应下，勇者走到她身后，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牧师：


    “安格尔……不用了吧?这孩子没有说谎哦。”


    牧师冷哼一声，拿着圣典的手用力，微眯着眼：“奥德修斯，不要这样叫我。”


    “可是叫你乌莉亚塔你也不高兴嘛。安格尔（angle）多好呀……”奥德修斯有点委屈地垂下头，有点像只大型犬委屈地眨眨眼。


    “……”乌莉亚塔直接扭过头不看他，把视线投回莉莉图身上，放轻放轻声音：“可以吗?莉莉图阁下。”


    “嗯?没问题哦。”心大的莉莉图毫不迟疑地点点头，甚至走前两部凑近乌莉亚塔离开奥德修斯明显的保护的范围，“要怎么做?”


    “请您伸出手……”


    莉莉图依言照做，长发的牧师伸出白皙到接近透明的手，松松地搭在她的手腕上。


    “那么，请看着我。莉莉图阁下。”


    莉莉图听话地望过去，乌莉亚塔绿色的眸子里微微闪着光。念诵了一段她听不明白的祷言，她依稀辨认出这是人族向神明祈求赐福与力量时的宣告。牧师念完一长串在她听来繁琐又无趣，让她眼皮打架的祷言后重新看向她。


    “那么、请全部依言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莉莉图阁下。”他嘴角擒着淡淡的笑容，像融化的冰雪，在这个节骨眼像是有些坏心思一样，“如果说谎、我会发现的……而且、真言的祷告说不定会让您得到一些小小的惩戒。”


    “咦——?！”莉莉图大吃了一惊，她想着，有点想甩开这个人的手了，非常委屈的抱怨，“你一开始没说啊。”


    “失礼了，我以为就算是魔族，教育里也会有这个法术的记载。”


    “……”


    莉莉图瞥开脑袋，不满地撇了撇嘴。


    真言的丝线在空气中微微震颤，无言缠绕上来。莉莉图感到手腕上牧师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变得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的安抚力量。


    她看着乌莉亚塔那双清澈怜悯、此刻却锐利的绿色眼眸，映现出魔法的光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最细微的涟漪。


    “莉莉图阁下，”乌莉亚塔的声音平静，如同山间流淌的清澈泉水。


    “请回答我：你来自何处？”


    “魔族首都。泽西莫罗魔族高等专门学校。”莉莉图速答。


    “来到人类世界的目的是什么？”乌莉亚塔的视线紧紧锁住她，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却在看见其莉莉图尾巴尖不安地蜷缩的时候，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请别害怕……莉莉图阁下。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会受到伤害和如刚才般粗鲁地对待。”


    “……”尾巴默默缠住了身后勇者披风的小腿。她焉头搭脑的、想起自己怒而出走的理由——考试挂科、被人嘲笑、打架打输……这些都太丢脸了！


    不过倒是和“潜入人类世界图谋不轨”扯不上半点关系……她犹豫了一下，视线不自觉地向上飘，有些困难地结巴着吐字：“……游历世界、磨练自己?”


    乌莉亚塔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嘴角似乎向下抿得更紧了些。搭在她手腕上的指尖微微收紧，一种微弱的、针刺般的酥麻感传来，提醒她这个答案的没能瞒过真言祷言的感知。


    莉莉图心死，她也抿嘴，表情比乌莉亚塔更是委屈。小幅度地晃了晃尾巴，自暴自弃小声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是因为挂科打架打输了跑出来散心的——可以了吧?”


    “噗呲。”身后传来勇者和盗贼虽然有所掩饰但仍毫不客气的笑声，莉莉图眼睛一瞪，尾巴用力朝奥德修斯腿上一甩。对方“唔”了一声，像是满带歉意的声音响起：“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不莉莉图……会让大家笑成这样倒是反省一下吧?”这是笑得直不起腰的盗贼希吉努斯。


    “……那么，实践过程中，你是否有伤害过任何人类？”乌莉亚塔无奈地看了两个队友一眼，叹了口气，继续问道，声音依旧平稳，但莉莉图总觉得里面多了点凉飕飕的味道。


    “……”什么、对哦——


    诶?她竟然完全没想到、身为魔族，这个做法竟然完全没出现过在她的脑子里，她只是憋屈地摇着笼子嗷嗷叫呜呜哭，对着老师的魔言信求救、对着安言云姆求救。莉莉图一时感慨万千，沉默片刻。


    “……莉莉图阁下?”


    沉默引起了面前人的注意，莉莉图“呃呜”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脸摇摇头：


    “……没有。”她闷闷道，“我都没想到。”


    希吉努斯再次笑得很大声，凑热闹般也加入进来把手放在两人手边，朝乌莉亚塔挑了挑眉：


    “安格尔……可以结束了吧?”他笑得眉飞色舞，义正言辞，“因为、你看这孩子完全是个笨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