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挑了挑眉，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大步朝她这边走过来。


    身后传来队友迟疑的声音，银发的牧师乌莉亚塔有些困惑地试图叫住忽然朝一个方向径直走过去的同伴：


    “奥德?”


    他的肩膀很快被人揽上。一个人大大咧咧地一边磕着手里刚刚被热情的少女塞的瓜子，一边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亲昵的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好啦好啦。安格尔（Angle）——”


    他的视线也追随着勇者走出一段距离，又没什么兴趣地收回。抖了抖手里剩余地瓜子，有些敷衍又有些暧昧地说道：


    “说不定是想买什么东西呢?毕竟是集市——嗯、看上了哪个可爱的女士，心潮澎湃忍不住要去自我介绍也是可能的哦?”


    “但是……”


    “没有但是。”被叫做「安格尔」的牧师就这样被塞了一把瓜子。而叫住他的盗贼挥挥手，自己确实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开始四处晃荡，这个摊问问“这多少钱”，下一秒就对尖叫的少女露出灿烂笑容。


    “您和乌莉亚塔大人关系真好啊。”这是略显娇羞，双手紧张地缠在一起扭捏的少女。


    “嗯嗯。安格尔是我的好朋友嘛……”这是随口敷衍的盗贼希吉努斯。他指尖掐着一枚刚刚买下的晶石，正对着阳光仔细打量。将其上下抛掷后，听到人群在勇者那边发出骚动，他有些无奈的、没什么诚意地对少女露出一个迁移的笑容。


    “抱歉啦……好像、出了什么小小的意外状况呢～”


    _


    莉莉图对自己的占卜一向很有自信。虽然准确率并不到80％……但是、大多时候大方向都是准的！这次也……没问题吧?


    就在昨天——晨祷的钟声响起时，她如愿占卜出了「逃脱的可能性」的不同分支。


    「命运将为你带来荫蔽的羽翼，」


    「当你沐浴在人世的曙光中；」


    「人之子的光辉将成为指引，」


    「照亮你通向故渊的归途。」


    召唤出来的安言云姆这样说完，莉莉图和它大眼瞪小眼。


    她召唤的这只安言云姆是她自己养的占卜类使魔，睁着OvO的眼睛，开口就是：


    “笨蛋的主人莉莉图，你被抓住了！是打架打输了吗?”


    “……”饿得快死了还用血叫出使魔来召唤的莉莉图被自己的使魔一句话气急攻心，捂着心脏颤抖：“我……”


    “我吃了你啊！”


    长的像没有腿的龙猫、半透明的暗紫色灵体被咬牙切齿气到发抖的恶魔掐住命运的魔心，支哇烂叫着满笼子飞，莉莉图伸手抓住它命运的魔核，才让这只安言云姆安静下来。或许是使魔随恶魔，它像极了同样嘴欠又胆小的莉莉图，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哭哭。


    “莉莉图主人……QWQ”


    “因为我很饿所以把你的核拔出来吃掉好了。”莉莉图如此宣告，她面无表情地威胁。


    “噫——！不要！”安言云姆在她手里扑腾，一团软软的像史莱姆一样摊在她的手臂上，“我、我说！”


    “哦?”


    “就是普通占卜都不你能说的答案……预示的谜底！人家会直接告诉主人——请不要吃我！莉莉图！”


    莉莉图冷哼一声，眯着眼，抓着它晃了晃：“那你说吧?”


    “是、是——”安言云姆，眼睛闭上，发出呜呜的哭声，“是人类的勇、咳咳，我是说，一位勇士——！”


    “他名叫奥德修斯·斯塔卡德·埃特尔卡俄斯！是一位高尚的人子——莉莉图，他会救你的！”


    “……”


    莉莉图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安言云姆，指尖摩挲两下。安言云姆滩成“-v-”的样子，乖顺地留在她手里。


    这名字太长了、她完全记不住。不过没关系，只要知道，等这个词再次出现的时候她肯定能联想起来。


    奥德修斯……什么、什么来着。


    “奥德修斯·斯塔卡德·埃特尔卡俄斯。”


    或许是她的心中所想不知何时念出了口，抓住笼子的栏杆，抬起头往上看的莉莉图思绪飘荡，忽然被一道清朗的声音唤回了现实。


    正是他回忆里的主人公之一。


    奥德修斯在笼子前站定。


    阳光被他挺拔的身影挡住了一部分，阴影笼罩下来，恰好把缩成一团的莉莉图罩在里面。莉莉图的目光扫过他白金色的披风，绣着的金线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抓，却听见了面前的人的轻笑。


    他垂下了目光。


    这是莉莉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这位勇者鎏金色的眼睛。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鄙夷、愤怒或者杀意。他眼神平静，像在观察一件出乎意料出现在预定路径上的陌生小动物，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与探究。


    他看着她因紧张而无意识绞在一起的脏兮兮的手指、脖子上那道刚刚被镣铐擦出来的、开始渗血的细小伤痕，最后，目光落在了她那双满是信赖与信任的眸子里。


    就像刚刚她叫住他一样。身为魔族，她似乎反而是全场对待他最放松最亲近的存在。在城镇的卫兵握紧长/枪的戒备与城墙上贵族与领主的审视、垂涎的商人目光中……


    反而是这位魔族的小姐的目光最为澄澈。


    奥德修斯弯了弯眉眼。


    弯弯的犄角、摇晃的尾巴。


    姣好的容颜、顺滑的秀发。


    即使收起来也能在背后看见根部的羽翼，于人类眼中颇为大胆的穿搭。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魔族的碧尔丰戈。或者用更通俗的话来讲——


    “一位魅魔小姐。”


    他一只手抓住了笼子的栏杆，带着温柔和煦的笑意微微倾身，似乎对她并没有任何恶意和隔阂。平静的金色眼睛只是如对待常人般注视着她。


    “您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吗?”


    “……”


    莉莉图微微睁大眼。她已经顺利的抓住了勇者的披风，或许此举在他眼里看来就和路边的猫儿抓挠衣服一样无需阻拦。被问到预想之外的问题，莉莉图悻悻地收回手，有些茫然的与他对视。


    预言只说了这个人会是她命定的救星，如何救、为什么救、怎么救的，占卜师莉莉图本人也毫不知晓。


    一下子被问到这种既可以说是难以回答，也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她哽了一下。晃了晃尾巴，微微支起身，双手握住勇者放在笼子上的手。


    那是一双比起她来宽大许多的手，与魅魔柔嫩白皙的皮肤不同，布上了用剑者的薄茧。在她抓住对方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了青年微微的讶异。似乎想收回手，却又因为某种包容心停在了原地。


    “请救救我。”


    莉莉图看着这位人类勇者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请救救我。”


    人类和魔族之间虽然存在差异，但并非宿敌。历史上存在着一些往事的摩擦，但没有过无大规模灭绝性战争。当前仍然处于“冷和平”的状态。


    虽说人类大部分对魔族仍然带有敌视和有色眼镜，但如果这位勇者真如史诗传说中那样平等、博爱、睿智。


    ……主要还是预言里这么写了。


    只要告诉他真相和自己面临的困境、就可以得救了吧?


    虽然仍有一些踌躇，但莉莉图面上还是自信满满地如此想着并抬头。碧尔丰戈似乎天生就有惹人怜爱、令人深信的天赋，她眼睛里填满了对其人的信任与依赖，就算那是谎言。


    “我只是在边界时，被人类的商人为了一己私欲抓捕来的。”她放低声音，其实也真的因为委屈有点想哭了，她当着众人的注视以及勇者的面，开始细数他同族的罪过：


    “这13天！每天！他们都只给我吃苹果！”


    “晚上也没有被子！我要冻死了！”


    “还一直挂着锁链！很重！脖子好累……”


    说着她感觉身心俱疲，越说越觉得自己实在太惨，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抽抽噎噎地一只手更用力抓住勇者、一只手抹眼泪。


    “所以、”莉莉图慢吞吞地说，“请救救我。”


    “我知道您是世界上最强大、最慈悲的人类；您绝不因种族的盲目歧视异族的受难者、放弃对她的拯救。请救救我、人类的勇者。”


    在她开口的瞬间就从人群外开始急急忙忙的往回赶，一连挤开好几个人想要冲上前来的肥胖的商人终于走回来，带着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该死的！塞住她的嘴！快！”


    粗糙的大手恶狠狠地伸进来，想要捂住她的嘴巴。莉莉图受惊向后弹开，脖子上的金属镣铐被猛地一扯，冰凉的金属边缘狠狠擦过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咳、咳咳……”


    而她一边因扼住喉咙的刺激连连咳嗽，一边倔强地、毫不退缩地看着勇者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眉眼微微弯起，带着舒朗的笑意。


    “我明白了。”


    在银发的牧师将手指轻轻搭在了商人肥胖的手腕上阻止他、表露出那种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时，勇者的剑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魔族出鞘——


    斩断了牢笼。


    一刀削下去，莉莉图头顶的笼子就这样顷刻倾斜，在金属尖锐刺耳的脆响中缓慢滑向一边，砸倒在旁。而姗姗来迟的盗贼吹了个口哨，口吻遗憾却面露看热闹的开心：


    “哎呀，动手这么快……明明叫我来，马上就可以解开的。”


    奥德修斯不置可否，没有回应同伴的话语，而是向笼子里的莉莉图伸出手。


    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在她面前停留，在斜阳的照耀中，恍若向恶魔伸出手的，是要带她离开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