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失秋季》 第三章
次日一早,温念秋站在窗边,看着段栩靳家的车缓缓停在自家门外。没过一会儿,就见段栩靳熟门熟路走进温家,来找自己。
段家和温家的屋子紧挨着,温念秋和段栩靳习性挺像,以前上学时,两人也常坐同一辆车去学校。
刚走进段家,在玄关换鞋时,就听见张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念秋来啦?早饭刚热好呢。”
温念秋扬起笑脸应道:“张妈早。”
“栩靳那小子还在楼上磨蹭呢,”张妈端着一盘蒸饺出来,往楼梯口瞥了眼,“这孩子,平时上学比谁都积极,今儿倒像被床粘住了似的。”
张妈在段家做了快三十年,从段栩靳小时候起就照看着他,说是管家,其实更像家里的长辈。温念秋小时候常来段家玩,张妈总把她当亲闺女疼,说话也格外热络。
“没事,我上去叫他吧。”温念秋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刚要抬步,就听见楼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她停下动作抬头看,段栩靳正一手抓着楼梯扶手往下走,头发还有点乱,显然是刚睡醒。
四目相对的瞬间,段栩靳愣了下,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上来叫人。
温念秋倒没觉得意外,只是朝他扬了扬下巴:“再慢点儿,早读要迟到了。”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走,手里还拎着给他带的牛奶。
段栩靳快步跟上来,伸手想抢她手里的牛奶,却被温念秋侧身躲开。
“手没洗呢。”她头也不回地说。
张妈在后面看着,笑着把两人的书包递过来:“赶紧走吧,路上小心。”
温念秋接过张妈递来的保温袋时,指尖被烫得缩了缩——里面装着刚出锅的红糖糕,是她昨天随口提了句想吃的。张妈转身又往段栩靳手里塞了个三明治,哪怕他反复说“真吃过了”,张妈还是把包装纸往他怀里按:“路上垫垫,早读耗体力。”
段栩靳捏着三明治转身时,正撞见温念秋低头抿嘴笑,嘴角还沾着点红糖渍。
“笑什么?”他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
温念秋仰头躲开,用指尖抹了把嘴角:“笑某人昨天还说‘张妈做的三明治是全世界最难吃的’,今天还不是乖乖拿着。”
段栩靳捏着三明治的手紧了紧,耳尖有点热:“……尊老爱幼懂不懂?”
温念秋挑眉,没再接话,率先走出院门。清晨的风卷着桂花香飘过来,她回头看了眼慢吞吞跟在后面的人,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蹲在张妈厨房外,偷吃红糖糕被烫得直哈气的样子。
“走快点,”她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保温袋,“再磨蹭,你的‘最难吃三明治’要被我扔了啊。”
温念秋低头看了眼保温袋里的东西,忽然想起张妈昨晚说的话——段栩靳最近总喊头晕,她特意请教了老中医,炖了些安神的百合莲子羹。
“张妈说这是给你补精神的,”温念秋把保温袋往段栩靳面前推了推,“她说你上课总打瞌睡。”
段栩靳瞥了眼那碗黏糊糊的东西,眉峰皱得能夹死蚊子:“你留着吧,我不喝这玩意儿。”
“我妈昨天刚给我炖了银耳汤,”温念秋往后靠了靠,拉开书包拉链,“再说这是张妈特意给你炖的,你敢浪费?”
段栩靳捏着保温袋的绳子晃了晃,忽然把袋子塞回她手里:“那你帮我喝,算我欠你个人情。”
“我才不替你背锅,”温念秋伸手挡开,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同时缩了手,“上次你把张妈做的黑芝麻糊倒花坛里,被她发现了,最后还不是赖我没提醒你?”
段栩靳轻嗤一声:“谁赖你了?明明是你说那玩意儿像墨汁。”
“本来就像,”温念秋别过脸看窗外,声音闷闷的,“再说张妈今天特意放了冰糖,应该不难喝。”
段栩靳沉默了几秒,忽然打开保温袋,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那你先尝。”
温念秋吓了一跳,伸手拍开他的勺子:“段栩靳你幼不幼稚!”
勺子里的莲子羹晃出几滴,落在他的校服袖口上。段栩靳看着那点淡黄色的渍痕,忽然低笑出声——温念秋的耳根红了,像被晨光染透的樱桃。
“不闹了,”他收回手,自己舀了一勺慢慢喝着,“算你有良心,没真让我一个人喝。”
温念秋看着段栩靳转过身去,从背包里抽出一本漫画册低头翻着。车厢里没开音乐,只有清晨的风从半开的车窗溜进来,带着点路边梧桐叶的气息。她捏着手里刚剥好的橘子,指尖沾着点酸甜的汁水,耳边能听见他翻页时带起的轻响,还有漫画册偶尔碰到膝盖的闷声。
温念秋盯着红灯亮起的倒计时,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书包带。旁边翻书的声音还在继续,她忽然清了清嗓子,轻轻喊了声:“段栩靳。”
段栩靳立刻抬起头,书页还夹在指间:“嗯?”
“没觉得我今天有哪里不一样吗?”她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自己新换的帆布包上——昨天特意挑的,上面绣着株小小的雏菊。
段栩靳愣了一下,视线在她身上扫了半圈。其实刚才她上车时,他就注意到了。
今天的温念秋头发梳得比平时整齐,马尾辫垂在肩后,发尾还别了个银色的小夹子,阳光下闪了闪。校服袖口卷了两圈,露出手腕上那串她攒了很久才买下的星星手链,以前她总说戴着碍事,很少拿出来戴。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课间,听见她跟同桌念叨:“下周要拍证件照,得收拾得利落点。”
温念秋以前也不是不爱收拾,只是总把心思放在放学之后——课间十分钟对着小镜子涂唇膏,放学路上拐去饰品店挑发绳,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她总说早上的时间太金贵,与其耗在梳头发上,不如多睡五分钟。可偏偏她生得白净,睫毛又长,哪怕顶着微乱的头发进教室,也总有人悄悄说“温念秋今天看着好乖”。
见段栩靳盯着自己半天没吭声,温念秋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我今天特意打理过了哦。”她晃了晃手腕,星星手链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就知道你这种眼里只有习题的人看不出来。”
温念秋把目光转回窗外,轻轻“唔”了一声。
段栩靳却不依不饶,又往前凑了凑:“那……比平时好看点吗?”
她指尖在帆布包的雏菊刺绣上划了划,没直接回答,心里却莫名有点发紧。
想起昨天在走廊听见他跟朋友说“周末要去看画展”,而她挑这个帆布包时,明明想起他说过喜欢小雏菊的图案。可现在被他这么盯着问,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小心思,忽然像被戳破的气泡,连带着心跳都乱了半拍。
温念秋指尖攥着帆布包的带子,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意还没散。
这份特意的在意,终究是藏不住的。她深吸一口气,怕段栩靳瞧出异样,赶紧抬眼看向窗外掠过的街景,声音轻得像飘着的云:“挺好看的。”
顿了顿,又补了句,尾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比平时……更精神些。”
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刚响过,温念秋正和许蔓蔓抱着作业本往教学楼走。许蔓蔓还在眉飞色舞地讲着刚才食堂里看到的趣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温念秋被她逗得笑个不停,压根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影。
“温念秋,许蔓蔓。”
清亮又带着点严肃的声音传来,两人猛地停住脚。温念秋抬眼一看,心瞬间往下沉了沉——是班主任李老师,手里还抱着一摞试卷。
“预备铃响过多久了?”李老师扶了扶眼镜,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抱着作业本在楼下磨蹭什么?不知道马上要上课了?”
许蔓蔓立刻收起玩笑的神色,吐了吐舌头:“老师,我们刚从办公室领完作业,这就上去!”
李老师眉头皱了皱:“高二了,心思要放在学习上。预备铃不是摆设,是让你们提前做好课前准备的。下次再这样,就去办公室待着反省反省。”
见李老师动了真格,许蔓蔓也不敢再耍机灵,赶紧拉着温念秋站得笔直,两人规规矩矩地听着训。
“知道了老师。”
李老师拿起手里的试卷,轻轻敲了敲两人的胳膊:“你俩啊,就没个安分的时候。放完假回来心都野了,一点高二学生的样子都没有。你看人家段栩靳,开学第一天就抱着错题本泡办公室,还有新来的夏染,昨天主动帮着整理班级图书角,多懂事……”
听到“段栩靳”三个字,温念秋原本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悄悄抬了下眼皮。
下一秒——
“咚”的一声,试卷轻轻磕在了她的额头上。
温念秋:“……”
“唔……”旁边的许蔓蔓没忍住低笑出声,见李老师看过来,赶紧用手背捂住嘴,肩膀却还在微微发抖。
李老师瞪了许蔓蔓一眼,又转向温念秋:“我说话呢,看哪儿呢?”
温念秋连忙应了声“哦”,重新低下头。
李老师继续说道:“说起夏染,你们平时也多跟她交流交流。她之前在实验中学,可是拿过全国英语演讲比赛一等奖的,听说数学也很拔尖,这次转来咱们学校,是冲着冲刺名校来的。”
温念秋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新同学这么厉害。
更让她意外的是,这样的尖子生居然会被分到他们班。他们班虽说整体成绩不错,但比起学校专门组的“艺术班”,学习节奏明显要松快些。就像上次班会上班主任说的,艺术班的同学连午休都在刷题,简直是“行走的错题本”。
许蔓蔓显然也琢磨起这事儿,忍不住追问:“那老师,夏染这么厉害,怎么不去艺术班呀?”
李老师斜了她一眼:“人家自己提的,说想找个同学关系和睦、不用时刻绷着弦的班级。我们劝过几次,可学校向来尊重学生意愿——”
话说到一半,李老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带偏了话题,眉头一拧,眼神沉了沉,显然要动真格。
许蔓蔓瞅着苗头不对,飞快地从李老师胳膊底下抽走那摞试卷,灵活地躲开老师伸过来的手,退到几步开外才扬声喊:“李老师,试卷我先帮您送班里去,您消消气!”
话音刚落,没等李老师回应,她已经转身跑起来,马尾辫甩得飞快,眨眼就拐进了教学楼的拐角。
“许蔓蔓!”李老师这才回过神,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气闷。
温念秋在旁边没忍住勾了勾唇角,怕被李老师盯上,赶紧清了清嗓子喊了声:“李老师!”
“温念秋你也想——”李老师刚转过身,就见她规规矩矩地站着,朝自己鞠了个躬,声音清脆:“老师我这就回班准备上课了!”
说完不等李老师回应,她拎起帆布包快步往教学楼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刚转过走廊拐角,就看见许蔓蔓正靠在楼梯扶手上揉着腿,见她过来,立刻朝她挥了挥手。
温念秋走上前,许蔓蔓伸手捶了下她的胳膊,眼底闪着笑:“还是你跑得快。”
温念秋弯了弯眼,从口袋里摸出颗糖递给她,转身往教室走去。
预备铃响过好一会儿,班里还是乱糟糟的,靠窗的几个座位还空着。
温念秋走到座位旁时,段栩靳正半转着身子,跟后桌讨论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只隐约听见“辅助线”“全等三角形”之类的词。
她放下书包刚要坐下,段栩靳转过头,眉峰还皱着:“刚才李老师没为难你吧?”
温念秋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抽出名片夹:“你跑那么快,她哪顾得上我。”
段栩靳轻嗤一声,转回去翻自己的练习册,嘴上却不饶人:“谁让许蔓蔓先溜的,我总不能看着你被留堂。”
正说着,李老师抱着教案从后门走进来,班里瞬间安静了大半。她刚站到讲台上,就点了几个迟到的名字,顺带提了句“预备铃后滞留走廊”的事,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温念秋还是悄悄缩了缩脖子。
桌底忽然被碰了一下,她低头,段栩靳正用脚尖勾了勾她的鞋跟,抬眼时眼里带着点笑:“被训了?”
温念秋瞪他一眼:“要你管。”
段栩靳拿起笔转了两圈:“早跟你说别跟许蔓蔓凑一块儿,她一疯起来就没谱。”
温念秋刚要反驳,就见新转来的夏染从桌洞里拿出个笔记本,正低头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顶,侧脸的线条很柔和,完全没被讲台上的训话影响。
温念秋忽然想起早上李老师的话——果然是目标明确的人,连上课前的几分钟都抓得这么紧。
夏染摊开的笔记本上画着几幅简笔画,线条干净利落,像是某种植物的生长图谱。温念秋见过同桌画过类似的,但大多是课间随手涂鸦,没想到新同学会这么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勾勒。
她转笔的动作慢了半拍,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轻声问:“你这画的是……薄荷?”
夏染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里带着点意外,随即浅浅笑了笑:“嗯,想画一组植物生长记录,刚好看到窗台上有盆薄荷。”
温念秋“哦”了声,目光落在那几笔叶片的阴影上——确实和教室窗台上那盆蔫巴巴的薄荷很像,只是被画得更有生气。她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又往旁边凑了凑,状似随意地问:“刚才段栩靳跟后桌说的‘辅助线做法’,你听懂了吗?我刚才没听清。”
夏染停下笔,视线落在她脸上,没立刻说话。
温念秋被这安静的注视弄得有点不自在,特别是对方的眼神很清澈,像是能看穿她其实早就听见了那段对话,只是想找个由头搭话。她悄悄往后坐了坐,手指卷了卷校服袖口。
温念秋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怎么了?”
夏染忽然弯了弯唇角,低头继续在笔记本上添了片叶子:“没什么。”
温念秋心里有点发闷,像是自己那点小心思被戳穿了似的——明明只是想找个话题,怎么反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了?
她咬了咬下唇,索性放弃搭话,伸手去摸桌洞里的单词卡,打算背两个单词转移注意力。
指尖刚碰到卡片的边缘,夏染忽然开口:“段栩靳刚才在跟后桌说,这道几何题的辅助线做法太绕了。”
温念秋一愣:“啊?”
夏染放下笔,转头看向她,眼底带着点浅淡的笑意:“他说,要是温念秋来做这题,估计得绕三个弯才能找到思路”,后面还补了句“不过她蒙答案的运气倒是一绝”。
温念秋彻底怔住了——一半是没想到夏染会突然复述这段对话,另一半是被段栩靳那语气气的。
她攥着单词卡的手紧了紧,耳根有点发烫,明明是吐槽的话,被夏染这么一说,反倒像是藏着点别的意思。
她刚要开口反驳,就见夏染转回头,笔尖落在笔记本上,轻声道:“李老师过来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