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与硕鼠初交锋
作品:《青禾谋:从汀兰院到凤仪宫》 天色还沉在浓稠的墨蓝里,青禾又被春桃一把从硬板床上薅了起来。
“走!咱领份例去!”春桃嘴里叼着半块杂粮饽饽,含糊不清地催促,顺手把另一块冰疙瘩塞进青禾手里,“给你路上啃!”
饽饽硌得掌心生疼。青禾用力就着半盆凉水抹了把脸,激得她一哆嗦,混沌的脑子倒是清醒不少。
她默默把饽饽揣进怀里。这点硬疙瘩是关键时刻吊命的宝贝,不能轻易消耗。
“走!”她声音带着未醒的沙哑,却像绷紧的弦。
依旧是那条走不完的冷清路。
王府的威严在黎明前的沉寂里更显森然,远处偶有巡夜护卫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像巨兽压抑的呼吸。
来到库房,大院门口又排起了长龙。看到汀兰院“二人组”,不少人眼神飘过来,带着几分惯常的漠视。
天色渐渐灰白,库房大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张管事裹着厚实蓝绸坎肩,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倨傲。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人群里扫了一圈。
“开始吧!都利索点!”
队伍缓慢向前蠕动。
轮到她们时,张管事眼皮都没抬,随手抓过本厚册子,手指在上面“啪啪”地点着。
“汀兰院……布料一匹,茶叶三两,灯油……啧,”他拖长了调子“上次说了记在账上,这月一起补……”他假模假式地翻了翻,“哦,账上没记啊?那就是没有!下月再说!”
春桃的拳头瞬间捏紧,“张管事!您上次明明……”
“明明什么?”张管事猛地抬头,小眼睛里射出不耐的精光,“库房规矩!账本上没写,那就是没有!”他声音陡然拔高,刻意地引得周围管事都看了过来。
“春桃姑娘,你这是在质疑王府的账目?”
无形的,借着上位者的威压瞬间笼罩下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细细弱弱、带着明显怯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管……管事大人……”
张管事不耐烦地循声看去,是春桃身后的那个干瘦丫头。她缩着脖子,手指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
“又怎么了?”张管事语气恶劣。
青禾像是被他吓到,肩膀抖了一下,声音更小了,“那个……布……布好像……有点不对?”
“布?”张管事嗤笑出声,手指重重戳在账上,“看好喽!账上白纸黑字一匹!你敢嫌少?”
“不是……”青禾怯怯地抬起头,眼神茫然又无辜。她小心翼翼地指向箩筐,“这布……颜色好像……特别深……还……有股霉味儿……”
她声音不大,但在张管事刚才拔高的嗓门之后,此刻的安静里就显得格外清晰。
周围排队的、还没走完的仆役,目光齐刷刷被吸引过来,落在青禾和她指着的那匹布上。
那布的颜色,确实要深暗得多,像是浸透了脏水,还隐隐透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张管事眼神陡然变得凶恶:“胡说八道!哪来的味儿?府里都是上等布料!扯都扯不破!你再敢胡说,小心我……”他上前一步,肥硕的身躯带着压迫感。
“扯……扯不破?”青禾像是被他吓傻了,呆呆地重复着,眼神直勾勾地落在那匹深色粗布上。一丝决绝在她眼底飞快掠过——就是现在!
电光火石间,这只“呆鸟”突然就伸出了爪子,猛地抓住了那匹靛蓝粗布的一角!
“刺啦——!”
一道足有半尺长、边缘毛毛糙糙的狰狞裂口,赫然出现在靛蓝色的布面上!
裂口处,丝丝缕缕的霉变纤维无力地耷拉着,一股更明显的霉味瞬间弥漫开来。
死寂。
绝对的死寂下,张管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青禾似乎这才惊醒。她飞快松开手,整个人缩成一团,带着浓重的哭腔,语无伦次:“它……它自己就……破了……我、奴婢不是故意的……”那哭腔抖得真切,演的浑然天成。
春桃看着那裂口,又看看张管事扭曲的胖脸,一股难以言喻的痛快瞬间冲上头顶。她猛地把青禾护在身后,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大伙儿都瞧见了!这……这就是管事嘴里“扯都扯不破”的上等料子!”
“你!你们……”他气急败坏地指着二人,目光扫过周围人脸上各异的神情……
张管事眼看就要发作,库房里跑出个小管事,附在他耳边急促说了几句。
他眼神阴鸷地剜了青禾一眼,牙缝里挤出字:“来人!给……给汀兰院……换!换匹新的!灯油……也……一并补上!”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无比艰难,每一个字都像在割他的肉。
春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激动得脸颊通红,连声道:“多谢张管事!多谢张管事!”手脚麻利地抢过新布和灯油。
张管事铁青着脸,猛地一甩袖子,几乎是冲进了库房。
周围无数道目光打量着春桃和青禾,里面充满了惊疑、探究,还有一丝悄然滋生的……忌惮。
春桃抱着东西,拽着青禾,几乎是脚下生风地往回走。直到走出老远,她才按捺不住激动,使劲晃青禾的肩膀:“我的天!那布……你真敢上手啊!他要是就死不认账,你可咋办?”
青禾被她晃得有点晕,脸上那层呆滞的壳子慢慢褪去:“他……他自己说的‘扯不破’。”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要是不行,我就……去筛茶叶……”
她没把话说全,但春桃瞬间懂了——一遍遍地筛到没有残渣,补足三两为止。就这么耗着,反正,张管事不敢把克扣的事闹大。
一股劫后余生的虚弱感和饥饿感同时袭来。青禾从怀里掏出那块一直没舍得吃的冷硬饽饽。胃里饿得又酸又疼,她低头,用力咬了一大口。
粗糙的谷物碎屑摩擦着喉咙,带着熟悉的土腥气和凉意。艰难地咽下后,嘴里却莫名……带着一丝回甘。
“走,”春桃重新抱起东西,声音轻快起来,“回去!给王妃看看咱们的‘战果’!”
两人并肩,踏着那点微薄的晨光,走向她们那个依旧偏僻破败的汀兰院。
沈静姝正站在汀兰院那扇半开的旧窗前。晨曦为她的衣裙镀上一层微光,清瘦的背影挺直如竹。
春桃一见王妃,眼睛亮得惊人,献宝似的急道:“王妃!您快看!今儿领到了……”
“嗯。”沈静姝的目光在她们怀里的东西上轻轻一掠。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份例领取。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青禾身上。
青禾察觉到王妃的注视,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头垂得更低了。
沈静姝的目光停顿了片刻。没有询问过程,没有探究细节,只是用惯常平静的语调,吩咐了一句:“东西放下。春桃,去小厨房看看,早上熬的粟米粥还温着,你们俩分些喝了。”
春桃激动应道:“是,王妃!”小心地把东西放在廊下干净处,转身快步朝小厨房走去。
院子里只剩下沈静姝和青禾。
青禾垂着头,能感觉到那道清冷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屏住呼吸,等待着。
片刻后,她听到一声极轻、极淡,却异常清晰的:
“不错。”
随即,是衣料摩挲的微响。沈静姝收回目光,步履从容地走向那间小小的书房。月白的素影消失在门扉之后。
青禾僵在原地,直到书房的门被轻轻合上,才缓缓地、长长地舒出一口憋在胸腔里的浊气。
晨光终于慷慨了一些,金色的光斑跳跃在潮湿的泥地上、斑驳的墙皮上,甚至落在了她沾着灰的旧鞋尖上。
撕开的口子很小,但风,毕竟透了进来。
春桃从小厨房端了两碗热乎乎的粥出来,小声招呼她过去喝。
青禾应了一声。一丝微弱的、近乎傻气的笑意,悄悄爬上了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嘴角。
书房内,沈静姝指尖划过桌上一方锦帕。锦帕上绣着几支幽兰,针脚细密,手法高超,带着某种久违的熟悉感。她看着窗外青禾的身影,眼神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怀念。
“你这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