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失控的雪松林

作品:《他的信息素是雪松味的

    周六的清晨,空气里带着图书馆特有的、混合着旧书页和陈年木架的沉静气息。高三(3)班学习小组占据了三楼东侧阅览区靠窗的几张长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几何光斑。


    凌凫来得最早。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和深灰色针织背心,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整个人干净清爽得像一株晨露中的雪松。他面前摊开几本厚重的习题集和错题本,笔尖在纸页上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沙沙声,神情专注而冷冽。他刻意选择了一个背对入口、靠近书架的位置,将身边那个空位——属于阙晴的位子——最大限度地隔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


    陈思涵和王哲也陆续到了,各自找了位置坐下,翻开了书本。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复习氛围。


    九点整。


    九点零五分。


    九点十分。


    阙晴的位置依旧空着。


    凌凫腕表上的秒针规律地跳动着,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果然……他就知道!那个毫无纪律观念的家伙!一股混杂着“果然如此”的烦躁和“身为组长必须负责”的焦灼在胸腔里翻涌。雪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丝冷冽。


    就在凌凫几乎要起身去找人,或者干脆在考勤表上记下阙晴的名字时,阅览室厚重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


    阙晴顶着一头明显没怎么打理、显得更加蓬乱微卷的黑发,带着一身室外的凉气,慢吞吞地晃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连帽卫衣,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看起来就很舒适的深色运动鞋,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被迫营业”的困倦和不耐烦。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里面散发出浓郁的咖啡和黄油面包的混合香气。


    “抱歉,起晚了。”他毫无诚意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看也没看其他人,径直走到凌凫身边那个空位,拉开椅子,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砰”一声轻响,那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纸袋被他随手扔在桌上。接着,他像一滩融化的史莱姆,毫无形象地瘫进了椅子里,长长地、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点生理性的泪水。


    那股慵懒又强势的佛手柑信息素,瞬间侵占了凌凫刻意营造的清冷空间。


    凌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阙晴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姿态,更不去闻那浓烈的咖啡面包香,只是用笔尖重重地点了点自己面前摊开的数学试卷,声音冷得像冰:“阙晴同学,迟到十分钟。现在,开始讨论上周周考的数学压轴题。这是试卷,你先看看题目。”


    阙晴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那张写满复杂符号的卷子,又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哦,就那道啊……” 他伸手从纸袋里摸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三明治,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完全无视了凌凫冰冷的眼神和陈思涵、王哲惊愕的目光。


    “图书馆禁止饮食!”凌凫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压抑的怒火。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人的散漫程度!


    阙晴咬了一大口三明治,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饿,没吃早饭。” 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凌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陈思涵和王哲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整个小组的学习氛围,在阙晴到来的瞬间,就朝着诡异的方向一路狂奔。


    凌凫深吸一口气,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决定不再理会这个不可理喻的Alpha,转而看向陈思涵和王哲:“我们先开始。这道题考察的是导数的综合应用,结合了函数极值点和不等式证明……”他强迫自己进入状态,思路清晰地开始讲解。陈思涵和王哲连忙集中精神,低头看题。


    阙晴就在一旁,慢悠悠地啃着他的三明治,偶尔吸一口从纸袋里拿出来的罐装咖啡,发出轻微的“嘶啦”声。他看似心不在焉,目光散漫地扫过窗外,或者落在对面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脊上。但凌凫注意到,当自己讲到关键步骤和解题思路时,阙晴咀嚼的动作会极其细微地停顿一下,那双半眯着的、带着困倦的琥珀色眼眸里,会掠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专注光芒。


    终于,阙晴解决完了他的“早餐”,将包装纸胡乱塞回纸袋,满足地叹了口气。他拿起那张被凌凫推过来的试卷,象征性地扫了一眼题目。


    凌凫正讲到关键处:“……所以,要证明这个不等式恒成立,关键在于构造函数 g(x) = f(x) - (x-1)?,然后分析它在区间 [0,2] 上的单调性,结合端点值……”


    “太绕了。”一个带着点沙哑和刚睡醒慵懒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断了凌凫的思路。


    凌凫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转头,看向阙晴,眼神锐利如刀:“你说什么?”


    阙晴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转着笔,那支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翻飞跳跃。他抬眼看着凌凫,琥珀色的眸子里没了刚才的困倦,反而透出一种近乎锋利的、带着点挑衅的光芒。


    “我说,你这方法太绕了,班长大人。”阙晴的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构造函数?分析单调性?还要算端点?麻烦。直接利用二阶导数的凹凸性,结合题目给的特殊点值,一步就能推出矛盾点,根本不需要构造新函数和那么复杂的分析。”


    他的语速不快,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凌凫的思维定式上。


    陈思涵和王哲完全懵了,看看凌凫,又看看阙晴。


    凌凫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引以为傲的、严谨清晰的解题思路,被阙晴轻描淡写地评价为“太绕”、“麻烦”?一股被轻视的怒火混合着优等生的骄傲,猛地窜上心头。雪松的气息骤然变得冷冽而带有攻击性。


    “阙晴同学,”凌凫的声音冰冷,“解题需要严谨的逻辑和完整的步骤。二阶导数确实能判断凹凸性,但题目要求的是证明不等式,不是找矛盾点!你这种跳跃式的、只追求结论的想法,是典型的取巧,缺乏数学的严密性!高考阅卷是按步骤给分,你这种思路,根本拿不到满分!”


    “取巧?”阙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一声,转笔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凌凫,那股佛手柑的气息也随之变得浓郁而具有压迫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班长,数学的本质是简洁和高效。能用一步看穿本质,为什么要绕三圈?你所谓的‘严谨’,很多时候不过是思维僵化的遮羞布。至于高考?”他嗤笑一声,带着点不屑,“那是规则,不是真理。这道题的本质,就是利用函数的局部特征和整体约束来证伪,二阶导数是最直接的工具。你的方法,不过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的标准答案复刻机。”


    “你!”凌凫气得脸色发白。他从未被人如此直接地否定过解题思路,更从未被人指责为“思维僵化”!阙晴那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慢姿态,彻底点燃了他压抑的怒火。“标准答案复刻机?好!那请阙晴同学用你‘简洁高效’的方法,把完整的证明过程写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这‘一步到位’的解法,如何严密地得出题目要求的结论!”他将一张空白草稿纸重重拍在阙晴面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写就写。”阙晴毫不示弱,一把抓过笔。他收敛了那点玩世不恭,眼神瞬间变得极其专注,如同出鞘的利剑。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发出流畅的沙沙声。没有冗长的铺垫,没有复杂的构造,他直接切入核心,利用二阶导数判断关键点附近的凹凸性,结合题目给出的一个特殊点函数值,寥寥数行,一个清晰而尖锐的矛盾点就被他干净利落地推导出来,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划开了问题的伪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思路跳跃却环环相扣,充满了令人惊叹的洞察力。


    不到两分钟,证明完成。阙晴将笔往桌上一丢,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凌凫,眼神带着无声的挑战:“如何?”


    凌凫死死地盯着那张草稿纸。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挑剔的眼光审视着阙晴的每一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逻辑上的漏洞。然而,没有。阙晴的证明虽然步骤极其简练,思路大胆跳跃,但每一步都建立在坚实的数学基础上,逻辑链条异常清晰,结论无可辩驳。甚至……比他构造新函数再分析单调性的方法更直指核心,更显功力。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凌凫的怒火,让他从指尖到心尖都微微发凉。他不得不承认,阙晴是对的。在绝对的天赋洞察力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严谨”和“标准”,确实显得有些笨拙和……匠气。


    阅览室里一片死寂。陈思涵和王哲张大了嘴巴,看看纸上那简洁到近乎神奇的证明,又看看脸色变幻不定的凌凫,最后看向那个又恢复了慵懒姿态、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的阙晴,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凌凫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阙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望着他,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挑衅,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凌凫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但声音里还是泄露出了一丝干涩和复杂:“你的方法……确实更简洁,也更本质。” 他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艰难地补充道,“我……受教了。” 承认自己不如人,尤其是承认自己不如这个白天睡觉、行事散漫的家伙,对骄傲的凌凫来说,不啻于一场内心的地震。雪松的气息不再冰冷,反而透出一种紊乱的波动,那是骄傲被击碎后短暂的无措。


    阙晴似乎没料到凌凫会如此直接地承认。他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或困倦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讶,然后是……一种纯粹的、不带戏谑的欣赏。他嘴角那点若有似无的弧度,此刻变得真切了几分。


    “班长大人,你……”阙晴刚想说什么,目光却猛地被凌凫手边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杯。凌凫刚才情绪激动时,不小心将它碰倒了!杯盖没有旋紧,里面滚烫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黑咖啡,正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直直地泼向凌凫放在桌沿的右手臂,以及他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


    “小心!”阙晴瞳孔一缩,反应快得惊人。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挡,想推开那个杯子。


    然而,太迟了!


    “啊!”滚烫的液体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凌凫痛得低呼一声,猛地缩回手。深褐色的咖啡渍迅速在他干净的白色衬衫袖口蔓延开,留下大片难看的污渍,布料紧贴在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椅背上的校服外套也未能幸免,半边肩膀浸透了咖啡。


    变故发生得太快!


    凌凫看着自己狼藉的衣袖和外套,感受着手臂上灼热的痛感,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羞耻、狼狈、疼痛、还有刚才解题争论带来的巨大情绪冲击……如同数股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堤坝!


    “嗡——”


    一股极其猛烈、带着恐慌和无措的冰冷雪松信息素,如同雪崩般,毫无预兆地从凌凫身上轰然爆发!不再是平时那若有似无的清冷,而是充满了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暴风雪瞬间席卷了整个阅览区!冰冷、凛冽、带着强烈的Omega在应激状态下的无助感,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


    “嘶……”陈思涵和王哲同时倒抽一口冷气,被这股失控的信息素冲击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阙晴离得最近,首当其冲!那股冰冷狂暴的雪松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感官!Alpha的本能瞬间被激发,后颈腺体剧烈鼓胀,属于他的佛手柑信息素应激般疯狂涌出!清新、强势、带着安抚意味的暖意,如同骤然升起的屏障,试图包裹、中和那失控的冰冷风暴!


    两种信息素再次猛烈碰撞、交织!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激烈、更混乱!雪松的暴戾冰冷与佛手柑的强势安抚在空气中激烈对抗、融合,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充满了张力的漩涡!


    凌凫在信息素失控的瞬间就意识到了,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了他!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后颈,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恐慌和强行压抑而微微颤抖。他想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难堪的境地,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浅色的瞳孔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甚至泛起了一层生理性的水光,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凌凫!”阙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他顾不得自己也在汹涌的信息素冲击下,一步上前,下意识地想抓住凌凫的手腕查看烫伤。


    “别碰我!”凌凫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声音带着哭腔般的颤抖和尖锐的抗拒。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看也没看阙晴,也顾不上一片狼藉的桌面和散发着浓郁信息素的混乱空间,抓起椅背上那件被咖啡浸透的校服外套,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的遮羞布。然后,他低着头,像一颗被狂风摧折的雪松,脚步慌乱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阅览室的大门,留下一个仓皇逃离的背影。


    失控的雪松信息素随着他的离开而迅速减弱、消散。


    阅览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浓烈的咖啡香、未散尽的佛手柑气息,以及一片狼藉的桌面和椅子。


    阙晴还维持着刚才想要拉住凌凫的姿势,僵在原地。他低头看着自己伸出的、空空如也的手掌,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一瞬间,凌凫眼中浓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慌和羞耻。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发疼。


    他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凌凫座位上那杯被打翻的、空空如也的保温杯,还有桌面上那片深褐色的、刺眼的咖啡渍。


    陈思涵和王哲终于从信息素的冲击中缓过神,看着阙晴阴沉得可怕的脸色,大气不敢出。


    阙晴沉默了几秒,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朝着凌凫离开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