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白昼的沉睡者与暗夜的蜜桃
作品:《他的信息素是雪松味的》 佛手柑与雪松在风口长廊的那场激烈碰撞,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在高三(3)班悄然扩散了好几天。
阙晴依旧是那副没骨头的慵懒样。他占据了靠窗那个得天独厚的位置,大部分时间都贡献给了课桌。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在他微卷的黑发和线条利落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雕塑般的光影。他趴在桌上,呼吸均匀绵长,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嘎声、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解、同学们翻动书页的哗啦声——都成了他专属的白噪音,助他沉入更深的梦乡。
凌凫坐在他旁边,脊背一如既往地挺得笔直,像一棵永不弯折的雪松。他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熊萘老师清晰吐出的每一个英文单词上,笔记本上的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间距分毫不差。然而,那道无形的、带着暖意的佛手柑气息,如同夏日午后固执的阳光,总是不请自来地萦绕在他鼻尖,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时不时地撩拨一下他紧绷的神经,提醒着他身边这个巨大的“干扰源”的存在。
凌凫的眉头在无人察觉时,会几不可察地蹙起又松开。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椅子往窗边又挪了半寸,试图拉开那点微乎其微的距离,用冰冷的空气稀释那股令人心烦意乱的暖甜。他讨厌失控,无论是信息素,还是自己的专注力。这个叫阙晴的人,似乎生来就是挑战他所有秩序的存在。
“所以,在虚拟语气的倒装句中,如果省略了‘if’,就把‘were’,‘had’,‘should’等提到主语之前……”熊萘老师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教室,“凌凫,你来翻译一下这个例句。”
被点到名的瞬间,凌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起,流畅而精准地将那个复杂的虚拟语气长句转化为地道的中文,连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他旁边那个依旧纹丝不动的身影。
“很好,坐下。”熊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落在阙晴毛茸茸的后脑勺上,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那么,阙晴同学!”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沉睡的身影上。有人幸灾乐祸地低笑,等着看新同学出糗。凌凫刚坐下,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阙晴。他几乎能想象下一秒这人睡眼惺忪、茫然四顾的窘迫模样。
然而,预想中的慌乱并未发生。
就在熊萘话音落下的刹那,阙晴像是被无形的线骤然提起。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微风。那双几秒钟前还紧闭着的、总是带着慵懒睡意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清亮得惊人,如同拂去尘埃的琉璃,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他甚至连一个哈欠都没打,目光直直地迎向讲台上的李霁,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点被衣袖压出来的红痕。
“老师?”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熊萘似乎也被他这瞬间“清醒”的速度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指着黑板上另一个结构更复杂的虚拟语气倒装句:“你来分析一下这个句子的结构,然后翻译。”
教室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阙晴。
阙晴的目光扫过黑板上的句子,那眼神专注而锐利,与他平时懒散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甚至没有思考太久,薄唇微启,语速不疾不徐:
“结构是省略‘if’的虚拟条件句倒装,原句应为‘If it had not been for your timely help…’。‘Had it not been for’提至句首,主句是‘we would have failedpletely’。翻译为:若非你及时相助,我们早就彻底失败了。”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语法点准确无误,翻译更是简洁传神,甚至比刚才凌凫的版本更添了几分口语化的流畅。那沙哑的嗓音念出英文原句时,竟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连刚才幸灾乐祸的低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目瞪口呆。这家伙……刚才不是睡得天昏地暗吗?
熊萘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极深的探究,她盯着阙晴看了几秒,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回答正确。坐下吧,下次上课,精神集中点。”
阙晴“哦”了一声,那点惊人的锐利如同潮水般迅速从他眼中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模样。他慢吞吞地坐回椅子,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极其自然地……又趴了回去。仿佛刚才那个瞬间清醒、精准答题的人不是他。
凌凫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笔尖在纸页上洇开一小团墨迹。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笔记本上,但心绪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再也无法平静。
震惊。这是凌凫的第一感受。那个句子并不简单,涉及复杂的时态嵌套和虚拟语气的特殊用法。阙晴不仅瞬间理解,分析得还如此透彻。这绝不是靠运气或者瞎蒙能解释的。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他凌凫能稳坐年级第一,靠的是日复一日的勤勉自律,是牺牲了无数休息时间换来的精准掌控。而这个阙晴呢?他白天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献给了睡眠,姿态慵懒随意到近乎轻慢课堂。凭什么?凭什么他能在睡梦中,就轻易攫取自己需要付出巨大努力才能掌握的知识?这不公平,也颠覆了凌凫信奉的“天道酬勤”的铁律。
更让凌凫心底隐隐发沉的是,阙晴身上那种强烈的矛盾感。沉睡时的无害慵懒,与清醒瞬间爆发出的锐利锋芒,如同冰火两重天。这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白天在课堂上沉睡的阙晴,和夜晚……他究竟在做什么?什么样的“夜生活”能让他如此疲惫,却又赋予他如此不合常理的“天赋”?这个疑问,如同一个小小的钩子,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探究欲地,勾住了凌凫那向来只关注书本和职责的心绪。他第一次对这个转学生,产生了超出“麻烦同桌”和“信息素干扰源”范畴的好奇。
下课铃响,熊萘收拾教案离开教室。李霁前脚赶后脚地走进教室,轻咳两声,敲了敲讲台:“同学们注意,月考临近,各科老师都强调了要加强复习。我们班的学习互助小组名单,我已经初步拟定,贴在公告栏了,大家下课去看一下。小组活动从本周六开始,在图书馆进行,任何人不得无故缺席。”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教室后方,重点在阙晴的方向停留了一瞬。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低低的哀嚎和议论声。周末泡图书馆,对高三学生来说不算新鲜事,但被强制分组,意味着宝贵的休息时间又要被集体学习占用一部分。
凌凫作为班长,早已知道分组事宜,甚至参与了部分协调。他起身走向教室后方的公告栏,准备履行班长的职责,解答可能有的疑问。公告栏前已经围了几个人。
“班长,我能不能换个组啊?我跟他们几个……”
“班长,周六几点开始?要带什么资料?”
凌凫耐心地一一解答,声音清冷平稳,条理清晰。他习惯性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以及他所在小组的成员。当他的目光落在“凌凫组”下面的名单时,琥珀色的瞳孔骤然一缩!
【凌凫组:凌凫(组长)、陈思涵、王哲、阙晴。】
阙晴!
那个名字像一颗石子,不,像一块烙铁,烫在了名单上,也烫在了凌凫的神经上。李老师竟然把他和阙晴分在了一组?还是他当组长?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荒谬和抗拒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和这个白天睡觉、信息素还总是不受控制往外溢、浑身散发着“麻烦”气息的人,在周末的图书馆共处一室?还要“互助学习”?这简直比让他连续做三套理综卷还要令人头疼!
凌凫的呼吸不易察觉地急促了一瞬,指尖微微发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这安排背后的含义。李霁老师向来严谨,分组必然有其考虑。阙晴是转学生,基础不明,或许是需要重点“帮扶”的对象?而他作为班长和年级第一,被赋予这个责任也说得通……可这理由,丝毫不能减轻凌凫此刻内心的抗拒。他甚至能想象到周末图书馆里,阙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而自己不得不去叫醒他,然后面对他那双带着戏谑和困意的眼睛的场景……光是想想,雪松的信息素都隐隐有躁动的趋势。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悠悠地挤到了公告栏前,带着一股熟悉的、慵懒的佛手柑暖意。
“看什么呢这么热闹?”阙晴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揉了揉眼睛,目光随意地扫过名单。当看到自己名字和旁边“凌凫(组长)”并列在一起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眼睛里,慵懒迅速被一种极其明显、毫不掩饰的抗拒和烦躁所取代,眉头也紧紧拧了起来。
“周六?图书馆?”阙晴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浓浓的“你在逗我”的意味,他转头看向凌凫,眼神里充满了不情愿和质疑,“班长,这……有必要吗?”
那股因为分组而产生的烦躁,瞬间找到了出口。凌凫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烧得他耳根发烫。他讨厌阙晴这副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只想睡觉的态度,更讨厌他此刻将这种不情愿如此直白地甩到自己面前。仿佛和他凌凫分在一组学习,是什么难以忍受的酷刑。
“有没有必要,是李老师根据全班学习情况统筹安排的。”凌凫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棱角,“作为学生,服从安排是基本义务。周六上午九点,图书馆三楼东侧阅览区,准时集合,不得迟到早退。”他几乎是拿出了班长的全部威压,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阙晴,不容置疑地宣布,仿佛在宣读一道不可违抗的军令。他刻意强调了“准时”和“不得迟到早退”,矛头直指阙晴那糟糕的作息。
周围的同学都感受到了两人之间骤然绷紧的低气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偷偷交换着眼神。
阙晴被凌凫这强硬的态度噎了一下,他盯着凌凫那双冰封般的浅色眼眸,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底毫不掩饰的排斥和公事公办的冰冷。他舌尖顶了顶腮帮,那股烦躁感更盛,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强行安排的憋屈。他讨厌被束缚,讨厌被打扰睡眠,更讨厌眼前这个班长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和他说话。
“行,行。”阙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痞气,“您是班长,您说了算。”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那声“您”字咬得格外清晰,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他不再看凌凫,也懒得再看那张糟心的分组名单,双手插回裤兜,转身就朝自己的座位走去,高大的背影透着一股“老子很不爽”的抗拒。那股佛手柑的气息,也因为他情绪的波动而变得有些躁动,比平时更具侵略性地弥漫开来。
凌凫站在原地,看着阙晴走开的背影,胸口微微起伏。刚才那番强硬的话说出口,并没有让他感觉好受多少,反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闷感更重。阙晴那毫不掩饰的反感和敷衍的服从,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被那股躁动佛手柑气息再次撩拨起来的情绪,雪松的冷意无声地弥漫,试图筑起屏障。
周末的图书馆学习会……凌凫几乎可以预见那将是一场怎样的煎熬。他不仅要管理好小组,监督学习进度,还要时刻提防身边这个随时随地可能倒头就睡、信息素还总是不太安分的大型“干扰源”。
然而,就在凌凫强行压下烦乱心绪,准备回到座位时,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阙晴的桌面。
阙晴正懒洋洋地重新趴回桌上,准备继续他的“大业”。就在他侧脸枕上手臂的瞬间,窗外强烈的阳光正好打在他的侧脸上。
凌凫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清晰地看到,在阙晴那双总是带着困倦的、此刻正缓缓闭上的眼睛下方,那片白皙的皮肤上,透着一层极其淡、却真实存在的……青黑色阴影。
那绝非偶尔熬夜一两次能留下的痕迹。那是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疲惫烙印,像是长期缺乏深度睡眠,身体机能被过度消耗后留下的无声抗议。这层阴影,与他白天那近乎贪婪的沉睡姿态,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惊的印证。
凌凫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
白天在课堂上沉睡的阙晴……夜晚,究竟在做什么?
这个疑问,不再仅仅是出于优等生对“不劳而获”者的困惑,也不再仅仅是班长对“问题学生”的审视。它带上了一丝连凌凫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沉的东西——一种近乎直觉的疑虑,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这个谜题般的转学生,身上似乎藏着比课堂睡觉和偶尔失控的信息素更深的秘密。而这层秘密,让即将到来的周末图书馆学习会,在凌凫心中蒙上了一层更复杂、更难以预测的阴影。他看着阙晴重新埋入臂弯的后脑勺,那缕微卷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却掩盖不住其下透出的疲惫。凌凫抿紧了唇,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探究的光芒第一次压过了纯粹的排斥。
图书馆的“战场”,似乎不仅仅关乎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