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意外?报复?

作品:《巡回心跳

    空气沉闷,阴云密布,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蛰伏。安律握着手机,一遍遍搜寻有关昨晚的记忆,不断闪回的画面如将她架在一团燥火上烘烤。口干舌燥的她打开冰箱,发现本应空空如也的冷藏室,竟被装满了食物和饮品。她平时几乎不会做饭,所以家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难道“辛德瑞拉”光顾过?


    “海康市发布黄色大雨预警,部分地区有雷暴雨,请各位市民朋友做好防范。”智能音响播报天气提醒。


    “啪!”惊雷劈过,闪电在天际扎根,暴雨倾盆泻下,窗外泛起白烟。


    关于冰箱里的东西,她找王旭确认过,不是他放的。她多希望是林舒,可林舒似乎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她满脑子都是林舒,想象她坐在自己身边的样子,想看到她,想听见她的声音,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没有一刻不想发消息问她关于昨晚的事。可林舒会做何反应,安律无法确定,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莽撞,搞砸这段关系。


    如果医院教会了她争分夺秒,法院就教会了她不漏声色、耐心观察和等待时机。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文字回复,她更愿意亲眼见到林舒真实的反应。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日的暴雨考验城市排水系统的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的寒意。周一早上,林舒准时到达办公室,她抖抖外套,甩掉发梢的水珠。地下室直通办公楼的电梯坏了,只能从人行通道绕行,虽说只有几十米无遮挡,但暴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没带伞的人。


    公共办公区传来郑丹丹标志性的大笑,但很快被运转的打印机吞没。平常这会儿安律正仰在椅背上和她闲聊,今天座位空着,倒让人有点意外。


    一双球鞋迈出电梯,手上搭着藏青色的棒球外套,安律抖抖衣服走进隔间,见林舒正在扎头发,与往日似乎没什么不同,正要开口打招呼,林舒放弃余下动作,扯开头绳,转而去接水。当她把因俯身而散下的长发别向耳后时,还是不小心露出了颈侧的肉色创口贴。


    这个发现让安律瞬间失重,身体仿佛随海盗船荡下,凹凸的触感在指尖复苏,她想起自己贪恋索要的样子,顿时嗓子发紧,“林舒姐……”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像在击打沉紧的鼓面。


    “嗯?”林舒注意力仍留在杯中,没有看她。


    “谢谢你送我回家……”她试探着说。


    “没事,就当报答你的鸡蛋了。”林舒带着笑,目光自她脸上一扫而过,未做停留便盯向电脑。


    安律打算用冰箱的事再做试探,郑丹丹的闯入扰乱了计划,“哟哟,迟到了啊,扣分!”她边用手上的零食抽打安律,边宣告令人振奋的发现,“哟!你终于不打嗝了!”


    安律盯着林舒,不愿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恨不得立刻钻进她肚子里当一条蛔虫,可林舒没做出任何反应。


    蒋仁杰抱着小孩路过隔间,举起小朋友的手向她们打招呼。后脚跟来的汪宇伸手去挑逗他怀里的小家伙,“怎么今天带娃重任交到你身上了?”


    “是啊,屋头老人感冒了,我家那口子怕堵车,一大早就送他们去医院了,一会儿来接娃。”蒋仁杰话音刚落,汪宇冲着他身后缓开的电梯喊,“哟,说曹操曹操到,杨姐你有点不禁说哦!”


    “宇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公共办公区的同事纷纷扭过头,向声音方向打招呼,“杨姐,好久不见……”杨姐热情的跟大家挨个问好,看起来同在座每一位都交情不浅。


    “怎么蒋哥的老婆跟大家这么熟吗?”安律诧异的问。


    “你失忆了?”的惊讶在郑丹丹脸上一闪而过,“哦对,那会儿你还没来,总有种你在宁安待很久了的错觉。”有八卦可谈让她变得更加兴奋,即刻拉来凳子坐下,“杨姐跟大家熟,是因为她以前是蒋哥的助理。蒋哥刚调来宁安的时候,杨姐给他当了一年助理,然后突然就辞职了。我们还奇怪呢,结果没两天,蒋哥把他们结婚的请柬就发下来了。虽然蒋哥对外一直说,他俩之前就经人介绍认识了,其实谁还不明白嘛!就是在一个组干出感情了,杨姐是聘用制所以就辞职喽。”


    安律陷入沉思。


    “唉!你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郑丹丹用胳膊肘戳她。


    “我……选一见钟情吧。”安律回复的有些心不在焉。


    “林舒姐你呢,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郑丹丹见她一直盯着林舒,嘴快问道。


    林舒忙着对付电脑,紧盯屏幕鼠标点个不停,随口答道:“嗯…即要一见钟情,也要日久生情。”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林舒姐”郑丹丹马上追问。


    “聪明…善良…有责任心,有担当。”


    “啊…”郑丹丹失望的拉长音,“这些标准好宽泛啊,感觉很容易满足呢,光我们法院就很多这样的人。”


    “那我就见一个爱一个喽!”林舒戏笑道。


    不知为什么,安律觉得她话里有话,好像在讽刺谁,到底什么意思?


    “林舒姐,悄悄问你个事…”郑丹丹暗中向安律使眼色,让她仔细听着,想知道的事已经帮她问出口了,“听说刑庭有人追你,是不是真的?”


    林舒没停下手头的活儿,脸上也没一丝波澜,“我不会跟同事产生感情。”像在陈述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啪嚓!”一道响雷劈下,顺势劈进了安律的心。她又想起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干脆利落的拒绝,“我们可以是同事,可以是朋友,但不会是其他关系……”心底顿时涌起无尽酸楚,好像站在雨雾里望着她离开的人变成了自己。


    中午安律从食堂打饭回来,林舒不在办公室。她隐约觉得林舒的态度与以前不同,整个上午看似一切照旧,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别扭。她正思考着,郑丹丹匆匆走来,“你看看群里,是不是林舒姐的车?刚贺娟来问了一圈,都没人知道。”


    “怎么了?”安律点开微信群里的照片,黑色福特副驾的车门被整个撞变形。平日,来访人员会把车停在法庭门口,只有内部人员才会停在地下室,来来回回就那么几辆车,大家互相都认识,唯独这辆福特无人认领。


    “林舒姐干嘛去了?”


    安律瞳孔放大,“我也不知道!”回了话便跑出门,她不知道林舒在哪,所幸直奔停车场。


    泛滥的雨水沿着陡坡淌入地下停车场,潮湿的地坪反着冷光,幽暗空荡的空间放大了密集的雨声。


    两人在车前相遇。林舒缓慢停步,安律绕车检查,凹陷的车门像张扭曲的鬼脸,好在车体其余部分没有明显的损坏。不过要造成如此严重的变形,即便存在雨天路滑的因素,也很难说不是故意为之。


    挡风玻璃夹着张纸条,上面写有电话号码,安律抽出来递向林舒。林舒接过纸条,显得有些犹豫。那些被妥善封存在档案袋里的死亡威胁,好似幻化为车库中每个幽暗的角落,它们在暗处滋生,彼此交缠,笼罩成网,自四周扑来。


    安律闻到一阵电子烟的味道,汪宇出现在视野中。林舒还在发愣,全然没注意到他的到来。“撞这么夸张?”她被这句话吓了跳。


    汪宇绕车一周,鼻孔里喷出烟雾,“谁干的?”林舒晃了晃手上的纸条。


    “不会是来搞的报复吧?”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安律又想起光头哥和笔录上的威胁,不会这么快吧?判决还没签收呢!


    “要不先查下监控?我给院里上报,小心点好!”汪宇低下头,开始手机办公。


    林舒故作轻松,扯出笑容,“晚点再说吧,之前你们执行局还不是矛盾不少,总不能次次都上报吧?”


    “不一样的嘛,管那些当事人背后骂爹骂娘,表面还是恭恭敬敬的,最多就是嘴上说说,毕竟他们靠我们要钱的嘛……再说,我们这些是利益纠纷,你们刑庭不一样,那都是深仇大恨。不开玩笑哦,小心点,尤其你们这些女娃儿,好容易被当作目标。”


    安律又想起林舒落下的符,想来是个护身符,暗中叮嘱自己,今天一定要记得物归原主。她见林舒又抿紧嘴唇,不想让她过分担忧,主动请缨道:“我先去查下监控吧。”


    安律与贺娟一起到物业查要监控记录,才得知近日持续的雷暴雨导致线路故障,还在维修。林舒决定直接联系对方,好在对方态度客气,反复道歉,说当时有急事先走了,但已经报过保险,让她不要担心,把车送去到车行维修就好。这让几人紧绷的精神得以暂时放松,或许就只是个单纯的意外吧。


    但对方的声音,让安律觉得耳熟,好像在哪听过,难道真是哪个案子的当事人?趁林舒不在,她跑到汪宇办公室,“宇哥,你之前说的报复……深仇大恨什么意思?”


    “那事过了有些年头喽……林舒刚工作那会儿,因为一个过失致人死亡的案子,收到过不少恐吓信,夹纸钱那种,听说还被人跟踪过。”


    “过失致人死亡?也判不了几年啊,至于吗?”


    “就是因为没判几年嘛,死者家属不满意卅!”


    “什么?死者家属?”这倒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会是被告方认为量刑过重,继续问道:“检察院起诉的时候难道不是这个罪名吗?具体怎么回事?”


    “我也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两个人在公交车上,怀疑另一个人偷手机,就是那个死者。三个人就拉扯起来了,公交到站后,被害人跑下车,另两个人就追他,他逃跑过程中横穿马路,被车撞死了。这两个追他的人,判了一年多滴点,死者家属就不干了塞,来法院闹了几次。不过这个案子嘛,二审是维了的,后来好像也没得啥子了。”


    安律或许该谢谢这次意外的制造者,林舒再次失去交通工具,才让她有机会搭她回家,车停在林舒小区门口。


    “谢谢。”林舒推开车门正打算离开,三角符被递到面前。她有些晃神,仿佛梦里的预言正在发生,让她一时难以置信,甚至忘了去接,“怎么在你这?”


    “车上找到的,忘记还给你了。”


    她没再多言。


    安律目送林舒的背影离开,正准备起步,马路对面的中年男人引起她的注意——中等身材,黑色帽子、身着黑夹克,他压下帽檐,双手插兜穿过马路,向林舒所在的方向走去,步伐逐渐加快。


    安律突然反应过来,这个身影不止出现过一次,那个让她觉得阴森森的男人,在法院门口盯着她们的人。她顿时头皮发麻,心跳如鼓,在胸中翻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林舒不能受伤。她顾不上其他,跳下车大叫林舒,并冲向她。


    林舒攥着符纸被叫停,疑惑的看着奔来的安律。她脑中混乱无比,周遭的杂音好似被完全吞噬,没注意到正有另一只手向她伸来。


    “小心!”安律从侧方冲来,将她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男人右手始终插在鼓胀的口袋里,安律的眼睛也没离开过那只手,猜想被握着的是什么?刀?还是……?


    林舒的视线跃过安律,向男人看去,当他抬起头,露出被帽檐遮住的脸时她彻底惊住。


    男人将手从衣袋中拔出,安律握紧手机,向他肘窝击去,并继续以它作为武器砸向他的头。


    “小舒……”男人刚叫出口就被砸倒,捂住脑袋在地上呻吟,手中的信封散落一地。


    安律抓着林舒手腕,后撤数步,拉开与危险的距离。那截手腕比她想象的更纤细,脉搏在指尖下剧烈跳动,她回头确认林舒的情况,被那双冰冷的手回握住,林舒摇摇头,“没事,我认识。”


    “啊?”安律惊住,见男人摘下帽子,头发黑白相间,白发更多,他抬起头,这张脸竟跟林舒有几分相似。


    “小舒……”他又叫道。男人嘶哑的呼唤像把生锈的刀,将林舒的脸剐得惨白,她嘴角轻颤,态度冷漠无比,“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原谅爸爸吗?”男人努力想从地上起身,安律听见这话忙要上前去扶,却被林舒拦住。


    他一封封捡起信,再次递来,“这些都是爸爸写给你的,可邮局说地址不对全退回来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爸爸出差,你给爸爸寄信,每次爸爸收到都特别高兴……”


    林舒的眼角泛红,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像被惊飞的蝴蝶,握住安律的力度又加大几分,但开口时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你别再来了,不过几封信,就能消除你做过的那些事,抵消掉那些伤害吗?”


    梦魇般的画面再次闪回:


    父亲砸碎酒瓶,血从虎口滑过,滴落在地上……那只握着碎酒瓶的手向母亲挥去,她冲上来挡在前面,玻璃尖划透皮肤,黏腻的血液顺着她的胸口留下。母亲抱住她哭的撕心裂肺,按住她伤口的手沾满鲜雪。她眼中的恨意和衬衫上的雪迹让父亲愣住,他丢下酒瓶抱头坐下,“对不起,我喝多了……”


    只要父亲喝了酒,稍有不顺心就会大打出手。激烈的争吵过后,屋里总是一片狼藉,桌椅掀翻在地,菜刀插进沙发,连厨房厚重的大理石台面也裂成两段。卧室传来抽泣,她推开门,抱住跪坐在地上的母亲,“妈离婚吧,为什么不离婚?”


    “妈妈怕别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说你家离婚了,多难看啊。”


    她想不明白,离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难道为了维持不得一提的体面,要日日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林舒咬紧牙齿忍住眶中的泪水,“我不住校了,我回来陪你。”


    母亲摸摸她的脸,“你专心读书,不要为父母的事操心。妈妈没事,等你考上大学,妈就离婚,现在什么事都没你读书重要……”


    安律不知道自己在场是否合适,脸上流露出犹豫,林舒握紧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别走。


    “你说,让爸爸怎么做,才能弥补?”


    林舒鼻中挤出冷哼,“请你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就是最大的弥补。”


    父亲沉默了一刻,攥紧拳头指间的骨节咯咯作响,“是不是你妈教你这么说的……马的,我就知道,这个笔娘们儿……”


    “什么都怪别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是你!一手造成的!我警告你!不要去骚扰我妈,不然我一定会亲手把你送进去。”林舒拉着安律扭头就走,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重现:


    医生将一圈圈纱布缠在母亲手臂上,她鼻中发酸,心里阵阵紧缩,“妈,你为什么不告他,让他坐牢!”


    “傻姑娘,他坐牢了,影响的是你,你不是想学法律吗?以后我姑娘当上**官,就出息了,妈妈不能让他再影响你,拖累你……”


    林舒无意识的走到单元门前,翻找门卡时才松开安律的手。秋风掀起她额角的碎发,露出太阳穴处细微的跳动和额上绷起的青筋。门卡被按在感应器上反复摩擦,失败的红灯重复闪烁。她捏紧卡扣,指尖充血,咬肌因过度紧绷而颤动,最终颓然坐下。


    林舒用手撑住太阳穴,视线停在安律被捏红的手腕和腕背上的细疤,“对不起……”安律蹲下身,轻轻搭上她蜷缩的膝盖,“什么都别想,不是你的错……”


    林舒抬眸便遇上一对泛红的眼眶,目光里浸着化不开的疼惜,像是要将人揉进心窝里。她怕自己再忍不住眼泪,低下头,一缕发丝垂落颈间,安律将它勾回耳后,指尖划过肌肤,两人同时怔住。


    远处传来哨声,混着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将这一刻的悸动酿成隐秘的甜酒。


    林舒对着镜子深呼吸,拧开水龙头,冷水漫过手腕。安律腕上的伤,护住她的手臂,“林舒姐!”无数个呼唤她的瞬间,“林舒,大笨蛋”那只灼人的手按在她胸口,将她推开……这些碎片在记忆里再次鲜活,唤醒关于吻的一切……


    密集的敲门声打断了绵长的吻,林舒才得以喘息,她迅速从沙发上起身整理好衣服,门外响起女人关切的询问,“安律?安律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