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密林将月光遮得严实，竟连一丝光亮也透不进。静谧夜色间只见一抹嫩绿色的影子匆匆掠过，如同受惊逃窜的小兽。


    林子里噌噌窜过几团黑影，紧随着绿珠的脚步越追越近。那黑影似乎有生命似的，发出阵阵瘆人的笑声。


    “是灵珠啊，别跑了，跑不掉的……”


    “想尝尝在地下的滋味吗？呵呵呵，把你的身体给我吧……”


    绿珠边逃边骂：“我呸！休想！”


    飞快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略一凝神，那符纸便凭空燃烧起来，她回身一掷，跌坐在地上，只见那团黑影瞬间被打散，阵阵惨叫声直听得绿珠头皮发麻。


    “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道黑影聚了又散，怒气冲冲地化作一只大手，竟生生穿透她的胸膛。


    “啊！”


    绿珠惊叫一声，从睡梦中猛然坐起身，听得一声闷响。


    面前赫然一张俊美的脸庞，眼形窄长而锋利，此刻正因为疼痛而微微眯了起来。展素山捂着自己的额头，显然是撞到了他。


    绿珠想也没想一脚把他蹬开，抓紧被子，警觉道：“你是什么人？”


    展素山原是见她在梦里不安分，出了一身虚汗，好心想帮她擦一擦，没想到猝不及防挨了一个大飞踹。心里很是郁闷。


    “昨天是我救的你。”


    绿珠一愣，宝月楼的事如同碎片一般飞进她的脑袋里，她全都记起来了。两人大眼瞪着小眼，颇为尴尬。


    “啊……”她想了想，半天憋出一句，“你没事吧……”


    “有事，”展素山摔在地上，也不起来，半支着身子道，“疼，起不来。”


    碰瓷？


    绿珠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原本还有些感激和愧疚，可一想到救自己的是个流氓，顿时火冒三丈。


    她黑着脸伸手，本想拉人一把，没想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脚刚一着地就咕咚一声跪下了，抻到了后背伤口，疼得“嘶”一声。


    展素山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把她扶回榻上，又将被子团成一团塞在她后腰处给她垫着。


    绿珠疼得呲牙咧嘴，实在摸不透这人的想法。


    清清嗓子，率先开口：“我没钱。”


    “嗯？”


    展素山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连忙补充道：“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但我现在身无分文，真的没钱给你……我可以打欠条！”


    她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十分诚恳，展素山这才知道她把自己当成碰瓷的了。


    “不用，”他很轻松地一笑，像对待漂亮小猫似的摸摸她的头，“我不缺钱。”


    既然不要钱，那要的是……


    绿珠心里一颤，想起那些要她命的黑影，立刻警觉起来。


    果然，展素山慢悠悠地开口：“你后背不过是点皮外伤，真正要你命的是仙症吧。”


    “什么？”


    “不过……你的仙症和一般人的不太一样。”展素山若有所思。


    “有些人天生体质特殊，能和妖灵沟通，便会与妖结契，供自己驱使，双方共享道行。这一类妖并不为害命，只是借此得到凡人的供养，便于早日升仙。”


    “而你不同，”展素山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像要把她看穿一样，许久，眯着眼睛道，“他们想杀你。”


    绿珠心里暗自一惊，这人说得一点不错。


    她天生能感应到妖邪之气，可是无法炼化，更无法驱使，也就是说，她的体内蕴藏着无限灵力，可是用起来却只是一具普普通通的凡人之躯。


    这样的身体，是那些留恋人间的妖邪最喜欢的，若是能抢占过来，用深厚道行强行打通经脉，便是一万个捉妖师也再难妨碍分毫。也因此，她从小就被各路污秽盯上，非要斗个不死不休才能活下来。


    绿珠佯装镇定，她感应不到展素山的妖气，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如果对方是个擅长隐藏气息的妖物，说明其修为远远在自己之上，此刻她受了伤，几乎没有一点胜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展素山见她一双珠玉般的眼睛满是防备，忽然一笑，一把捉住她的手举起来，只见她指间不知何时竟悄然夹了一张黄符！


    绿珠眼睁睁看着他把那张符拽下来，揉成一团。


    “这种符纸伤不了我，”展素山语气很轻，带一点戏谑的意思，“别误会，我和那些吃人的妖不一样，我只想和你做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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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子！


    有病！


    脑子被驴踢了！


    绿珠怒气冲冲地摔门出了客栈，冲着展素山所在的那间房狠狠“呸”了一口。


    要和我交换身体？？做梦吧！还不如干脆吃了我呢！


    她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番，觉得展素山这人，不，这妖虽然长得一副好模样，但一开口就让人想抽他。


    为了避免事态升级，她狠狠扇了人一巴掌就夺门逃了。


    一口气逃到城里，直到闻见路边牛肉面的香味才停下来。她心还砰砰地跳着，真是心有余悸，好怕那一巴掌惹恼了他，把命给送掉。


    她还有事情要做，她可不能死。


    绿珠伸手挡着阳光，微微眯眼，只见街上的人们大多步履匆匆、神色焦急。昨夜有风，那场大火以燎原之势烧毁了许多百姓的房子，空气中还隐隐有些焦糊味。


    她心里惴惴的，好在日头很足，那些妖鬼暂时奈何不了她。


    还是得先吃饭，绿珠冲面摊老板喊：“来碗牛肉面！”


    摊主爽快的吆喝一声，很快端上来。


    绿珠也不磨叽，从竹筒里抽出筷子，挑起面吹了吹，便埋头吃起来。


    “听说昨夜通天塔的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忽然听到旁边桌有人在议论昨晚宝月楼的事，她心里一动，留神多听了一耳朵。


    “谁啊？”


    “还能有谁？通天塔岂是想进就能进的？”那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是圣人的面首，那个姓薛的……”


    “啊！岂有此理！通天塔塌了，当年镇在下边的那些东西岂不是……我就说这女人当皇帝是违反天道！当年就不应该……！”


    “不应该如何？”


    那两个男人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绿珠端着自己的饭碗坐了过来，倒是不见外。


    看她是个黄毛丫头，那两人由惊转怒。


    “你这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不该问的不要问！”


    那人甚至忍不住推搡起来，胳膊一推，正赶上绿珠夹起了碗里最后一块牛肉，只见那片切得厚厚的牛肉“啪嗒”掉在了地上，面碗也摔碎了。


    绿珠盯着地上的肉两眼都看直了，随后缓缓的转过头，盯着始作俑者。


    这男人是个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此刻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死死盯着，不知为何也生出一阵寒意。


    “看什么看！我赔给你就是！”


    大汉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铜板拍在桌上，拉着同桌好友急急忙忙地走了。


    店家见状，忙过来收拾道歉。


    “姑娘受惊了，不要紧，我这就给你换一碗……”


    绿珠看着他似乎腿脚不便，蹲下来的时候十分吃力，便扶住了他，自己撸起袖子捡地上的碎瓷碗。


    老汉惊道：姑娘，这可使不得！哪有让客人收拾的道理？


    “没事，我在山上做惯了活，这都顺手的事。”绿珠手脚麻利，三两下便收拾干净，抬起头冲店家一笑。


    这阵子已经过了饭点，摊上人不多。


    店家问道：“姑娘是从山上下来的，那不是神都人士吧？”


    绿珠点点头，却也留了个心眼，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我从小在青云山上的观里长大，听闻这里好吃好玩，我来找找赚钱的路子。对了，他们说当年的事，是什么？”


    “哎呦……”老汉露出几分为难神色，“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约莫二十年前，圣人刚刚即位时，神都出过一场妖乱，那真是……尸横遍野啊。”


    “民间到处传闻说是因为女人当政触怒了上苍，直到圣人重修通天塔，平了神都之乱，谣言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可惜好日子还没过几年，这塔竟塌了，真是作孽啊！姑娘，你还是快些走吧，那些妖啊鬼的可怕极了，你还年轻啊！”


    绿珠抬眼见到老汉满脸焦急的神色，反倒笑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还笑得出来？"


    绿珠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得意道：“我么？我从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妖了，来多少我抓多少！我要发财啦！”


    正说着，只听得街上一阵骚乱。


    有人当街骑马疾行，撞翻了两边的摊贩，瓜果滚了一地。为首的那人一身锦袍铠甲，回过身来，竟是乔远之身边的副将，景小五。


    景小五勒马，高喊道：“乔将军有令，全城的方士一个不许落下，都给我抓走！”


    绿珠心道，这么急着抓人，必定是他主子乔远之出了事，那可是行走的三百两啊！可不能让别的人抢了先！


    她连忙从竹筒里抽出一只筷子，轻轻一挑，筷子在指尖转起来。


    绿珠闭眼默默掐了个诀，手中的木筷便化作一只蝴蝶模样，径自飞出去，跟随景小五而去。


    她正欲跟着蝴蝶飞走的方向冲出去，店家连忙拉住她：“那乔将军可是活阎王，你莫要插手，当心惹祸上身哪！”


    绿珠胸有成竹，笑道：“放心吧老伯，等我回来，再吃你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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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绿珠一路随着木蝴蝶拐过满目疮痍的小巷，乔府的大门便展现在眼前。绿珠顿在门口，仰望着高大气派的朱门，发出了特别没出息的一声：


    “哇……”


    这就是有钱人吗？比青云山神仙住的地方还气派啊！


    门外没有人把守，绿珠刚踏入府中，便被此起彼伏的哭声笼罩，院子里许多丫鬟端着水盆匆匆忙乱，没有人注意到她。


    绿珠抓着一个路过的丫鬟问：“我是小五爷请来的方士，府上出了什么事？怎么连个招待的人也没有？”


    丫鬟如临大敌，反抓住她的手，高声道：“是仙姑！仙姑来了！”


    “哎，不是！你先把手放开！”


    这小丫鬟看起来瘦弱，手劲却大得很，一双手死死钳制着她，身边众多家丁立刻围上来，将绿珠困在中间，齐齐下跪。


    “求仙姑救救我家将军！”


    绿珠强装镇定，问道：“乔远之怎么了？”


    “将军，将军疯了！”


    话音未落，只听到一声巨响，身后的卧房门窗俱裂，从中冲出一个**着上半身的男人，双目通红，正是乔远之。


    乔府的下人纷纷尖叫起来，跑的跑，躲的躲。


    绿珠见他的样子便觉不妙，这可不是什么疯了，双目赤红，行止诡谲，分明是被妖物上身了！


    绿珠当机立断扯下腰间铜铃，轻轻一摇，乔远之的动作便顿下来，眼神空空地朝她望着。


    “乔远之，过来！”


    乔远之愣愣的，歪着头似乎在辨认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慢慢的，迈出一步。


    这可是三百两在向自己走来，想到这，绿珠努力做出一副亲和模样，向他拍拍手：“对，过来……”


    忽然从旁窜出来一个小厮，手里举着胳膊粗的铁链，大喊道：“找到铁链了！这次绝对能把将军绑住！”


    声音从背后响起，乔远之顿时为之一振。


    绿珠心里把这不长眼的小厮骂了千百遍，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乔远之立刻转身，周身黑气暴涨，向那小厮冲去，上手便把人的衣服……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