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棠变天

作品:《和我拼亲·朱门娇魂

    洪武元年的正月,应天城的雪还没化尽,宫墙根下的残雪被往来的靴子踩成了泥,混着新铺的红毯边角,倒像是幅乱糟糟的画。


    朱沐瑾被乳母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着一股奇异的香气——那是龙涎香混着松烟墨的味道,从昨夜起就没散过。她刚满三岁,穿着一身缩小版的浅碧色翟衣,领口绣着三行细密的缠枝纹,是马皇后亲手挑的花样,说“女孩子家,穿浅色系显灵秀”。可她觉得这衣服勒得慌,袖子宽得像两只布袋,小手在里面怎么也伸不直。


    “母后,”她含混地嘟囔,“勒。”


    马皇后正对着铜镜理凤冠上的珠翠,闻言回头笑了笑,走过来帮她松了松领口:“忍一忍,今天是你父皇登基的大日子,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呢。”她指尖温软,碰过朱沐瑾冻得发红的耳垂,“待会儿见了大臣,可不能像在家里那样喊‘咱’,要叫‘父皇’,记着没?”


    朱沐瑾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对“登基”没概念,只知道从腊月起,府里就忙得脚不沾地。工匠们把前院的青砖换成了金砖,门槛加高了三寸,连廊柱上的雕花都从原来的猛虎变成了龙——她曾指着龙纹问二哥朱樉:“这长虫没有脚,怎么飞呀?”被朱樉捂住嘴,紧张地说:“妹妹小声点,这是龙,是父皇的象征。”


    朱樉比她大八岁,性子沉稳得像块老玉。此刻他穿着一身朱色亲王蟒袍,正站在廊下等她们。袍子上的金线在雪光里晃眼,他却半点不敢乱动,脊背挺得笔直。见马皇后抱着朱沐瑾出来,他上前一步,低声道:“母后,时辰差不多了。”


    马皇后点点头,示意乳母把朱沐瑾递给朱樉:“让你二哥抱你,路上别闹。”


    朱沐瑾立刻伸出胳膊搂住朱樉的脖子。在几个哥哥里,她最爱跟二哥亲近。太子朱标总被奏折缠着,三哥朱棡脾气急,四弟朱棣整天扎在演武场,只有二哥会耐心听她讲那些“稀奇事”——比如她说“天上有会飞的铁鸟”,朱樉虽听不懂,却会认真记在小本子上,说“等妹妹长大了,二哥帮你找”。


    穿过午门时,朱沐瑾从朱樉怀里探出头,看见广场上站满了人。文官穿着绯色、青色的官袍,像一片移动的花海;武将的铠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手里的长戟戳在地上,整整齐齐,比她见过的任何队列都要威严。最前面的高台上,父亲朱元璋正对着苍天跪拜,玄色龙袍的下摆扫过积雪,十二章纹在风中微微起伏,那是她只在画本上见过的纹样。


    “二哥,父皇在干嘛?”她贴着朱樉的耳朵问。


    “在告诉老天爷,父皇要当皇帝了。”朱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郑重。


    礼官的唱喏声像钟磬一样敲过来:“请宝——”


    她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捧着个玉盒子走上台,父亲接过时,手指握住那方玉玺的刹那,朱沐瑾忽然觉得,父亲的背影好像比昨天更高了些,连带着整个广场的空气都凝住了。紧接着,是山崩海啸般的“万岁”声,震得她耳朵疼,却也莫名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仪式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朱沐瑾在朱樉怀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被父亲的笑声吵醒。


    朱元璋已经换了常服,正大步朝她们走来,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喜色,一把将她从朱樉怀里接过去:“咱的瑾儿,今天没给父皇丢人!”他胡茬蹭过她的脸蛋,痒得她咯咯笑。


    “父皇,”她揪着他的衣襟,“那个石头疙瘩(指玉玺)沉不沉?”


    朱元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沉!可这疙瘩一拿,天下百姓就有主了,再沉也得抱着!”他转头对朱樉道,“老二,带妹妹去御花园玩会儿,下午朕再陪你们用膳。”


    朱樉应了声,刚要接过妹妹,却见朱棣从人群里跑过来,手里举着个东西:“父皇,儿臣给妹妹做了个玩意儿!”


    是个用红绳串着的木鸢,翅膀上还涂了朱砂,是照着军中的信鸽样子削的。朱棣今年八岁,比朱沐瑾大五岁,性子已经显露出几分锐劲,此刻却有点不好意思:“妹妹上次说‘纸鸢能飞,木鸢也能飞’,儿臣试了三次,这个能飞一丈高。”


    朱沐瑾眼睛亮了,伸手就要去够。朱元璋拍了拍朱棣的头:“老四有心了。瑾儿,跟二哥、四哥去玩,别闯祸。”


    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盛,朱沐瑾牵着朱樉的手,看着朱棣放风筝。木鸢果然飞了起来,红绳在蓝天下划出一道弧线,像条会飞的小蛇。她跑得太急,摔在雪地里,朱樉赶紧把她扶起来,拍掉她身上的雪,袖口沾了泥也不在意;朱棣则把木鸢收回来,重新调整翅膀的角度,嘴里念叨着“重心不对”。


    “二哥,”她忽然指着远处的紫宸殿,“父皇以后每天都要坐在那个硬椅子上吗?”


    朱樉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殿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他想了想,认真道:“是。但父皇说,那不是椅子,是江山。”


    朱沐瑾没听懂。她只知道,今天起,府里的人都改叫她“公主殿下”了,父亲的笑容里多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而二哥的手,好像比昨天更稳了些。


    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花落在她的发间,也落在那只红绳木鸢上。朱沐瑾看着二哥和四哥在雪地里给她演示放风筝的技巧,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比梦里那个有数学试卷和货车的地方,暖和多了。


    她还不知道,这年春天,父亲在紫宸殿写下“与民休息”四个字时,她在御花园摔的这跤,会被马皇后笑着写进家信里;而朱棣手里那只木鸢,多年后会变成北征时传递军情的信鸽,飞过茫茫草原。


    属于朱沐瑾的大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