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狗和骨头

作品:《学霸养狗日记

    运动会的余温还没散尽,市一中的节奏便无缝切换回高速运转的课业模式,碾碎了所有学习之外的活动,展现了它冰冷的真面目。


    月考的阴影在林渡精密的世界里已被“年级第三”的红笔圈定、归档,从此被压入玻璃板下。然而,另一种更沉重又更现实的阴影,却开始笼罩在陈野身上——那是打工带来的疲惫。缺觉和体力透支,让他清晨走廊里的脚步声都透着股拖沓的沉重劲儿。


    连续几天的便利店夜班,让陈野白天上课的精神状态跌入谷底。他强撑着不让自己趴下,但最多只能保持眼神发直,空洞地望着黑板,反应迟钝得不行。笔记也是记得潦草到难以辨认,缺行少字是常态,原本就潦草的字迹更像狗爬了。


    早上第一节是物理课,顾老师站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然而,台下陈野的头正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沉重的眼皮像被无形的胶水黏住,每一次试图抬起都耗尽力气。日光灯管苍白的灯光在他古铜色的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终于,在一次猛然的“点头”后,他的额头差点磕在坚硬的桌面上。


    “陈野!”顾老师的声音像惊雷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响,“站起来!晚上当贼去了?课堂是你补觉的地方吗?”顾全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失望。


    高中物理和初中物理的难度不一样,多少考上市重点的曾经优等生都被这难度陡增的台阶绊得灰头土脸。像陈野这样有底子还自带天赋的,凤毛麟角。顾全见过太多偷懒的,但陈野这种明明有天赋却偏要“不务正业”的,让她火大。


    陈野一个激灵弹起来,条件反射般地诡辩起来:“哎呦顾老师,冤枉啊!我这不是在深度思考您讲的内容太投入了嘛,闭目养神加深理解…”教室内顿时充满快活的空气,带了几分看热闹的意味。顾全脸一沉,指着后门:“油嘴滑舌!站后面去!再犯困就给我站到走廊清醒清醒!”


    陈野拎着书本站到教室最后面,其实本来也就离他的座位没几步远。那个总是劲头满满的身影,此刻垮了下来。那份强撑的劲头散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倦怠。


    林渡的余光扫过陈野桌上那本几乎空白的物理笔记——那是昨晚的作业内容,他需要补上。陈野那些狐朋狗友都是不交作业的主,要补的话只能和自己借笔记。但林渡清楚,以陈野那极强的自尊心和骨子里的不爱欠人情,是不太可能主动开口向自己借笔记的。


    林渡需要一个契机。一个不显山露水、甚至能让陈野觉得是他自己主动抓住的契机,一个能绕过他那层厚厚防御机制的、天衣无缝的陷阱。


    林渡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摊开的数学笔记本上。数学是他的绝对堡垒,笔记是他最引以为傲、也最不可能被质疑动机的领域。一个计划在他精密运转的大脑中迅速成形——一个带着点冒险色彩的陷阱。


    他选择了一道极其经典的立体几何证明题。空间想象复杂,辅助线繁多,是他笔记中逻辑最严密、步骤最清晰的一页。他一丝不苟地整理完所有步骤,确保每一个推论都无懈可击,每一个几何图形的辅助线都精准无误。这是个完美的诱饵。


    然后,他屏住呼吸,用最轻最细的笔触,在草稿区域的边缘,一个容易被忽略的角落里,画了一个极其微小、极其简陋的小狗简笔画。


    他画得很小心。不能画得太好,太像就刻意了,要像无意识的走神。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代表脑袋,两个潦草的三角形算是耳朵,一个拉长的椭圆是身体,四条短短的直线是腿,还有一个向上翘的小尾巴。最后,林渡端详片刻,觉得这个图案似乎和狗相去甚远,又面无表情地在旁边补了一根短短的骨头。


    很简陋,甚至算得上是笨拙可笑。这只小狗和骨头一起,毫不起眼地混杂在大量的数学符号、精确的几何图形和严谨的推导文字里,不刻意寻找或者眼睛非常尖的话几乎无法发现。内容与学习无关,但足够符合林渡对陈野可能兴趣点的猜测——那只叫“大黄”的狗,那个喂狗的干硬馒头。


    画完最后一笔,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划过林渡的心尖,但他没有过多停留,只是用尺子压平那页纸,仿佛要将那个小小的罪证彻底封印。 “成功率87%。”他对自己低语。但心底另一个更微弱却更执拗的声音在反驳:“他会发现的。他…能看懂。”


    这不仅仅是个诱饵,也是一个只有特定接收者才能破译的隐秘信号。他合上笔记本,冰凉的塑料封面贴在掌心,那个小小的秘密似乎正隔着纸张散发出微热。


    林渡等待的这个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第二天物理课刚下课,课代表就开始挨个收作业。陈野翻找着自己的作业本,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他昨晚在便利店值夜班时困得不行,物理作业最后一道关键题目竟然漏做了,现在开始做是来不及了,空着交上去,铁定要被收拾,顾老师那失望又严厉的眼神他不想再领教一次。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林渡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刚用完的物理书和笔记。那本物理笔记,在陈野眼里就是救命稻草。他内心挣扎得厉害,一方面是因为自尊心,另一方面是害怕打扰到林渡,或者让林渡觉得自己是个爱抄作业的坏学生。


    但现实的窘迫更迫在眉睫,他犹豫了两秒,脸上闪过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悲壮,终于下定决心,伸出笔帽,悄悄捅了捅林渡的胳膊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点尴尬:“那个,林渡,昨天物理作业最后那题,可以借我抄一下吗?”


    林渡头也没抬,仿佛只是被打断了一下思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精准地从旁边摆放得一丝不苟的文件夹里抽出物理笔记本,手指自带导航般翻到对应的页数,“啪”地一声将笔记本推到两人桌子中间,指尖在题目位置点了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得如同呼吸,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面前摊开的化学预习资料。他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递过去的只是张普通的草稿纸。


    陈野如蒙大赦,赶紧埋头抄作业,字迹比平时更飞。就在他快抄完时,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林渡摊开的文件夹里,旁边露出的那本数学笔记本的一角。


    那页纸上密密麻麻的工整字迹中,一坨格格不入的图案,像磁石一样瞬间吸住了陈野的全部注意力:那绝不是墨点,也不是符号。


    他抄题的动作猛地顿住,用余光再三辨认着这坨不明物体是什么。


    “卧槽……?!”


    在终于破译出这团后现代涂鸦的真身之后,陈野差点叫出声,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恨不得连草稿纸都要叠成豆腐块的林渡?那个计划表精确到秒的机器人?他的数学笔记本上居然有涂鸦?还他妈是这么…这么丑又这么幼稚的小狗?!


    巨大的震惊瞬间盖过了补作业的窘迫。一种“挖到林渡黑料”的狂喜和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像气泡一样咕嘟咕嘟涌上陈野的心头,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几乎是贪婪地用余光反复确认着那个涂鸦,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泄露出一丝得意洋洋的贼光。


    他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飞快地抄完最后几笔,交上作业之后把物理笔记本推还给林渡,动作带着十分的急切。但他的眼神,却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一样,死死锁在那本露出数学笔记的文件夹上。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自己那本数学笔记破得像被轰炸过,而眼前这本……藏着林渡的惊天秘密!一个完美的借口瞬间成型:借数学笔记!名正言顺地“研究”那个涂鸦,近距离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顺便......名正言顺地缴获这个小小的把柄……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陈野清了清嗓子,再次用笔帽捅了捅林渡。这次,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平时一样漫不经心,但眼神里的急切和探究,还有闪烁的窃喜却怎么也藏不住:“啊,谢谢了,林渡。那个…数学笔记,能不能再借我带回家看看。昨天睡过去了,啥也没记。”他把“睡过去了”几个字咬得有点重。


    林渡心中了然,鱼儿精准地咬钩了。他依旧没抬头,只是从喉咙里淡淡地“嗯”了一声,用下巴随意地示意了一下文件夹的方向:“自己拿。”


    陈野的动作快得像大狗欢腾地去接飞盘,一把就将那本数学笔记抽了出来,生怕林渡反悔。他迫不及待地翻找着,心跳得咚咚响。当那页画着小狗涂鸦的笔记真真切切毫无遮挡地出现在眼前时——歪扭的圆脑袋,潦草的三角耳,棍子腿,翘尾巴、小骨头——一股近乎荒谬的喜悦感瞬间击中了他。


    他咧着嘴,看看旁边那工整到令人发指的解题步骤,再看看角落里那个小小的丑了吧唧的狗和骨头,一种发现“原来优等生还会画这种丑东西”的得意感和一种奇异的、仿佛分享了林渡秘密(尽管林渡不是自愿的)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他也喜欢狗吗?他也会发呆在本子上画画?这个发现撬开了林渡那层冰冷完美的外壳,不同于自己遇见的那次林渡的崩溃,甚至也不同于运动会上他和自己对暗号一样的赞许,而是一个终于在寻常小事上显露出人性,终于有了一道不那么精确的缝隙。


    这缝隙让陈野感到莫名的兴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靠近感。他小心翼翼地把笔记合上,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珍而重之地塞进自己那个磨损得厉害的旧书包侧袋里,还下意识地按了按,确保它不会掉出来,仿佛那不是一本笔记,而是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一个连接他与林渡之间无形鸿沟的、微弱的桥梁。


    林渡的余光扫过陈野藏笔记的动作,笔尖在书页上微微一顿,随即流畅地继续书写下去。无人看见的桌下,他蜷缩的手指悄悄松开了,掌心有微微的汗意。


    陷阱成功触发,猎物已入囊中,计划执行度:100%。只是,这猎物似乎比预想的…更让他心头微动。陈野那瞬间藏不住的的震惊和压抑不住的窃喜,还有那份发现秘密后的得意和珍视,都满溢到无需观察,难的倒是装没看见了。这超出了林渡最初的计算,让他心里掠过一点计划之外的波澜。


    林渡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化学方程式,但那本塞进旧书包的数学笔记,和书包主人按在上面的手,却始终固执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