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回过往
作品:《苦夏》 李言再睁开眼,安眠药的苦涩却突然被九月炎热的阳光取代。李言跌坐在新生报到处的台阶上,攥着发烫的录取通知书,指节泛白得像贺池煜最后躺在病床上的手。远处迎新横幅在风中哗啦作响,穿军训服的学长抱着纸箱经过,这鲜活的人间烟火却刺得他眼眶生疼。
行李箱滚轮碾过柏油路的声响让他浑身发抖——那声音和8年前去寝室路上时的场景一模一样。推开403宿舍门的瞬间,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李言走进去,将行李箱往床边放好,他的手刚触碰到桌上的矿泉水,便又听到同样的喊声:“喂,那是我的水!”李言抬眼望去便是穿着黑色T恤的贺池煜。贺池煜冲过来把矿泉水一把夺过,他愤愤的看着李言:“李言,你不会连瓶水都买不起吧。”同样尖酸刻薄的语气。李言却并没有生气,他觉得贺池煜好幼稚,想笑又想哭。
李言转身的时候膝盖重重磕在床沿,行李箱里的衣物散落一地。李言的喉咙像被术后粘连的纱布死死勒住,酸涩从鼻腔一路漫到眼眶。贺池煜错愕的表情在泪光里晕成模糊的色块,可那双总带着痞气的眼睛,正活生生地撞进视线。
滚烫的泪水砸在行李箱拉杆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慌忙抬手去擦,却怎么也止不住决堤的情绪。记忆里最后见到的贺池煜,插着氧气管虚弱地蜷缩在病床上,如今却穿着清爽的黑T,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利气息站在眼前。消毒水与消毒酒精的气味突然从嗅觉深处翻涌上来,混着此刻宿舍里清新的薄荷香,在脑海里撕扯出撕裂般的痛。
“喂,你、你别哭啊……”贺池煜的声音里带着无措,笨拙地伸手又收回,“是我刚才说话太冲?”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衬衫,递到李言面前时袖口扫过他泛红的指尖。李言猛地抓住那截带着体温的布料,像溺水者揪住最后一根浮木,哽咽着把脸埋进还沾着洗衣粉清香的衣料里——这是独属于鲜活生命的味道,是化疗后日渐枯槁的贺池煜再也不会有的气息。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李言在抽噎中听见自己破碎的心跳声。原来命运残忍得如此温柔,让他在重逢的瞬间,必须直面失去挚爱后那两年如坠冰窟的空洞,和此刻重获珍宝的狂喜交织成的,足以将人溺毙的洪流。
李言突然咳嗽起来,喉间仿佛还卡着贺池煜临终前那口浑浊的呼吸。突然意识到掌心没有ICU监护仪的金属质感,后腰也不再有长期守夜落下的酸痛。
蝉鸣突然炸响,混着楼下新生的笑闹撞进耳膜。李言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布料粗糙的触感真实得可怕。他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原来命运归还的不只是时光,还有那个永远停在二十四岁的爱人,以及他再也回不去的,带着贺池煜体温的人生。
傍晚的热风裹着操场的塑胶味扑过来时,贺池煜正把篮球往肩上一甩,脚步顿在李言面前。他下颌线绷得很紧,视线瞥向别处,声音硬邦邦的:“晚上……学校后门烧烤,去不去?”
李言还没来得及应声,旁边就窜出个咋咋呼呼的身影。“哟,贺哥请客?算我一个啊!”周明宇胳膊搭在贺池煜肩上,另一只手朝李言挥了挥,“新室友吧?我叫周明宇,那是陈严晴,咱一宿舍的。”
被点名的陈严晴推了推眼镜,温和地笑了笑:“你好,李言。”
贺池煜皱了皱眉,却没反驳,只是梗着脖子补充:“他俩非要跟着。”语气里的不自在像被戳破的气球,飘出点微不可查的窘迫。
日头还没完全落下去,晚霞把天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边缘镶着圈金灿灿的光。烧烤摊支在老槐树下,炭火气混着孜然香在热空气里发酵,老板扇着扇子喊“加辣鸡翅两串”,油星子溅在铁板上,滋啦声里裹着夏夜的燥热。
周明宇正跟陈严晴抢最后一串烤腰子,贺池煜却默默把烤得焦香的五花肉往李言盘子里拨。李言抬头时,正撞见他飞快收回手,耳尖在晚霞的红光里泛着同色的热。冰镇啤酒瓶上凝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
“这天也太热了,”周明宇灌了口汽水,打了个嗝,“等下吃完去买冰棒不?”
陈严晴点头时,贺池煜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软了点:“你能吃辣不?不能就换几串不辣的。”
李言望着他被晚霞映得柔和的侧脸,喉间发紧。前世化疗室惨白的灯光突然和此刻的橘红晚霞重叠,他攥紧了手里的啤酒瓶,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往上爬。
“能吃。”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被热风卷走的叹息。
晚霞正慢慢沉下去,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发烫的地面上轻轻摇晃。贺池煜咬了口鸡翅,辣得嘶了声,眼角沁出点湿意,却偏头看李言,眼神里带着点刻意的挑衅——那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模样,让李言眼眶突然一热。
原来盛夏的晚霞,真的能把人照得发烫。
烧烤摊的烟火气还没散尽,周明宇突然一拍大腿,拽着陈严晴就往岔路跑:“哎陈严晴,刚看见小卖部冰柜进了新出的冰沙!陪我去抢两盒!”
陈严晴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回头冲李言和贺池煜摆摆手,声音被风卷得有些散:“我们等会儿回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拐角,只剩下李言和贺池煜并肩走在路灯初亮的路上。
热风带着白日残留的温度,吹得路边树叶沙沙响。刚吃过烧烤的胃里暖融融的,贺池煜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沉默了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刚才那鸡翅……你没觉得太辣吧?”
李言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贺池煜脸上,把他下颌线的弧度照得很清晰。
“还好。”李言的声音有点哑。
贺池煜“哦”了一声,又没话了。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偶尔随着脚步轻轻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远处篮球场还有拍球声传来,混着零星的笑闹。李言望着贺池煜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后来无数个夜晚,他也是这样跟在贺池煜身后走这条路,只是那时两人的手总会悄悄牵在一起,指尖缠着彼此的温度。
“喂,”贺池煜突然停下,转头看他,路灯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光,“你……今天为什么哭啊?”
李言的心跳漏了一拍,望着眼前这张年轻鲜活的脸,喉咙突然发紧。晚风吹过,带着远处飘来的栀子花香,和记忆里贺迟遇葬礼上的白菊味,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