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少年,好久不见

作品:《盛大余火

    蝉鸣撕开七月最后一丝暑气时,关至峪的行李箱在青石板路上磕出清脆声响。巷口歪脖子槐树枝桠低垂,在他白衬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远处传来老式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混着谁家厨房飘出的葱油香,把这条常年浸在阴影里的小巷腌得鲜活。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屏幕亮起弟弟发来的定位,末尾还缀着三个炸毛小猫的表情包。关至峪唇角微扬,抬头望向三楼半开的木窗,褪色的蓝布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少年探出的脑袋。


    “哥!”关嘉屿的声音裹着兴奋,像被揉皱的彩纸突然展开,“你怎么真的......”话音未落,他已经旋风般冲下楼,白色校服裤腿沾满颜料,帆布鞋边还粘着半片干枯的爬山虎叶子。


    关至峪伸手接住扑来的少年,掌心传来对方剧烈的心跳。记忆里总躲在他身后的小豆丁,不知何时已经窜得比他肩头还高,身上带着画室特有的松节油气息。“重得像头小熊。”他笑着揉乱那撮翘起的呆毛,目光掠过弟弟领口别着的市美附中校徽,“转学手续都办妥了?”


    “早弄好了!”关嘉屿抢过行李箱,轮子碾过青苔斑驳的台阶发出咔嗒声,“教务处主任听说你要来当速写老师,眼睛都亮得能当灯泡了。”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凑近,“不过哥,你真要住这?听说这条巷子......”


    话音被突然响起的鸽哨打断。关至峪抬头,成群白鸽掠过天井上方狭小的天空,翅膀扑棱声惊起墙角沉睡的猫。斑驳的阳光顺着爬满凌霄花的砖墙流淌,在关嘉屿侧脸镀上金边。


    “听说什么?”关至峪伸手拨开垂落的花枝,指尖触到花瓣上残留的晨露,“是听说这里的月光会从瓦片缝里漏下来,还是说暴雨天能在天井里划船?”


    关嘉屿愣住,随即爆发出清脆的笑声。他推开通往二楼的雕花木门,潮湿的木头发出吱呀轻响:“都不是!是说......”关嘉屿突然转身,眼睛亮晶晶的,靠关至峪特别近“是说住在这里的人,都会画出最特别的画。”


    巷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关至峪望着弟弟雀跃的背影,行李箱滚轮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响,惊起梁间沉睡的燕雀,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蝉鸣声在巷口老槐树的树冠里沸腾,关至峪站在斑驳的木门前,指腹摩挲着铜制门环上经年累月的包浆。行李箱拉杆的金属凉意顺着掌心传来,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扉时,松节油混着宣纸的气息裹挟着潮湿的风扑面而来,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将盛夏的燥热晕染成沉静的灰调。


    二楼画室的木地板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呻吟,关嘉屿正踮着脚往墙上钉新作,白色校服后背洇出大片汗渍。听见脚步声,转身时带倒了颜料桶,钴蓝色的液体在地板蜿蜒成河:“哥!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他慌忙扯过抹布,却在起身时撞翻了画架,十几张速写哗啦啦散落满地。


    关至峪弯腰捡起一张,画中歪脖子槐树扭曲的枝干如同燃烧的火焰,树冠上方是泼洒的靛蓝色天空——正是暴雨初歇时的景象。他的目光被右下角的小字吸引:“原来阴影里也能长出太阳”。


    “别看!”关嘉屿扑过来抢画,耳尖涨得通红,“都是些...瞎画的。”他手忙脚乱收拾散落的画纸,颜料蹭花了脸颊也浑然不觉。关至峪注意到关嘉屿无名指上结的茧,想起视频通话时,弟弟总把作画的手藏在镜头外。


    夕阳终于斜斜探进巷子,在青石板上切出明暗交界线。关至峪走到窗边,看见巷口杂货铺老板正在收竹帘,余晖为他佝偻的背影镶上金边。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小关老师!给你留了刚蒸的槐花糕!”“关老师,尝尝我家新摘的葡萄!”此起彼伏的热情。关至峪微微一笑:“你们吃吧。”


    “明天开学典礼,教导主任非要你代表新老师发言。”关嘉屿突然开口,声音闷在喉间。他背对着哥哥整理画具,画笔在铁皮桶里碰撞出细碎声响,“其实...那天接到你电话说要转学,我对着手机愣了半小时,还以为在做梦。”


    记忆突然闪回二年前的雨夜,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下,十四岁的关嘉屿蜷缩在长椅上,校服下摆还沾着画室的颜料。母亲的监护仪发出绵长的嗡鸣,关嘉屿攥着速写本的手指关节发白:“哥,我不想离开济南,不想离开画室...”


    关至峪走到弟弟身后,轻轻按住他颤抖的肩膀。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重叠成一幅温暖的剪影。“你看。”他指着窗外,暮色中,巷口老槐树的枝桠间,一弯新月正悄悄探出头,月光穿过凌霄花的缝隙,在画室地板上洒下细碎银斑,“ 天塌下来都没关系,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关嘉屿猛地转身,眼眶泛红却强撑着笑:“肉麻死了。”他抓起速写本和炭笔,“别动,我要画今晚的月亮。”笔尖沙沙落在纸面,月光爬上关嘉屿专注的眉梢,也爬上关至峪眼角未落下的笑意。楼下传来阿婆唤孙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混着锅铲翻炒的脆响,将这方被高楼遗忘的天地,酿成了最温暖的人间烟火。


    月光一寸寸漫过窗台时,关嘉屿突然停下画笔,炭笔在纸上拖出长长的尾痕。他盯着速写本上兄长的侧影,喉结动了动:“哥,你真的...不后悔放弃济南美院的工作?”窗外槐树的影子在他脸上摇晃,像无数欲言又止的话。


    关至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墙角的画架前。那里立着一幅未完成的油画,底色是浓稠的墨蓝,隐约可见几抹挣扎着向上的亮黄。“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哭着说不要离开济南”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画布,“世界再难哪都会有工作,但弟弟是世界唯一的人,别人放心的下你,而我总觉得心里忐忑不安。”


    关嘉屿僵在原地,记忆突然翻涌。那时母亲刚确诊,他把自己锁在画室三天,画纸铺满整个地板。每幅画里都有很多乱画的星点,直到某天清晨,哥哥踹开画室门,将他拽到洒满阳光的草坪上。


    “后来你说,”关至峪转身时,月光为他睫毛镀上银边,“星星太孤独了,所以想把它们都藏起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但嘉屿,真正的星星从不怕黑暗,哪怕天上只有一颗星,也能熠熠生辉。”


    楼下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蹦跳着经过巷口,手里举着刚买的麦芽糖。其中扎马尾的女孩仰头大喊:“关老师好!”关至峪笑着挥手回应,袖口滑落,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母亲临终前为他们兄弟俩系上的。


    “济南的画室我转租给了学妹,”他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满泛黄的速写纸,“这些年你寄给我的画,我都好好收着。”最上面那张是去年冬至的作品,画面中心是冒着热气的饺子,背景却用大片冷色调渲染,右下角写着:“哥不在的第三十七天”。


    关嘉屿的呼吸陡然急促,视线模糊了眼前的画纸。他想起无数个独自在画室的深夜,画架前的台灯是唯一的光。每当想放弃时,就翻开手机里哥哥的教学视频,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继续描线。


    “市美附中的校长看过你的作品集,”关至峪突然变魔术般掏出一封烫金聘书,“他说愿意为你单独开设创作工作室,条件是...”他故意停顿,在弟弟瞪大的眼睛里露出笑意,“条件是你得帮我带带那帮调皮的学生。”


    巷外的夜市开始热闹起来,烤串的香气混着民谣歌手的吉他声飘进画室。关嘉屿的眼泪终于砸在速写本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他扑进哥哥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把脑袋埋进对方颈窝,闻到熟悉的雪松香水味混着若有若无的颜料气息。


    “以后我们的画室,”关至峪抚摸着弟弟柔软的黑发,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要挂满能照亮整条巷子的画。”


    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夜风突然卷着槐花的甜香扑进画室,关至峪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楼下的青石板路上,不知谁家的白猫正追着一团毛线球撒欢。远处夜市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混着吉他弹唱的旋律,在巷子里织成一张流动的网。


    关嘉屿抽了抽鼻子,从速写本里抽出张泛黄的纸。那是张皱巴巴的便签,边角还沾着颜料渍,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等我考上美院,就把哥哥的画挂满美术馆。"


    ……


    "其实那天收拾东西,"关嘉屿声音发颤,"在你旧画箱底下发现这个。"关嘉屿手指抚过那些被反复描深的字迹,"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比我更怕孤独。"


    关至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记忆突然清晰得可怕——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他蜷缩在画室角落,看着手机里弟弟发来的未完成画作,闪电照亮画中扭曲的星空。此刻月光落在少年泛红的眼眶上,将那些隐忍的眼泪映得晶莹剔透。


    "记得哥哥教我的第一课"关嘉屿突然笑了,眼底还泛着水光,"你说画画不是为了复制现实,而是要让看不到的东西显形。"他起身走到画架前,抓起一支粗粝的炭笔,在空白画布上狠狠落下第一笔,"所以我要画我们的巷子,画永远追不上毛线球的猫,画每天傍晚阿婆窗口飘出的蒸汽..."


    木屑簌簌落在地板上,关至峪看着弟弟挥舞手臂的模样,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春天。那时他们在济南的老房子里,母亲坐在藤椅上织毛衣,阳光穿过纱帘,将弟弟认真画画的侧影镶上金边。此刻楼下传来阿婆的呼唤:"小关老师!来尝尝新煮的绿豆汤!"


    画室的灯突然闪烁了两下,在明暗交替间,关嘉屿画布上的巷子已经有了雏形。歪脖子槐树伸展着枝干,像是要拥抱整片天空,而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门窗,正透出温暖的光晕。月光悄悄爬上画架,为这幅未完成的作品镀上一层银边。


    "明天开学典礼,"关至峪走到弟弟身边,捡起掉在地上的调色刀,"要不要和我一起,给那帮小家伙上第一课?"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指尖轻轻点在画布空白处,"就教他们...种出属于自己的太阳。"


    关嘉屿转头看向哥哥,窗外的月光与屋内的灯光在两人脸上交织。楼下夜市传来欢快的碰杯声,混着不知谁家飘出的钢琴曲……


    [奶茶][奶茶][奶茶],透露太多信息了[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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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小少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