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冥公主

作品:《掀飞天上的恋爱脑!

    江月笙没想到,成了鬼魂却依旧能感受到疼痛。


    地狱犬将她含在嘴里,却不着急撕咬吞咽,只一路颠簸进入密林之中,然后哇的一声将她吐到地上,六只明亮的大眼齐齐地瞪着她。


    她浑身沾满了唾液,腥臭难闻,在草丛里滚了几下,又被地狱犬伸出爪子拨回,眼睛瞪得圆亮,似乎正饶有兴趣地玩弄着小小的猎物。


    然后左边的脑袋张开大口又将她卷入口中,不多时舔了舔吐了出来,再换右边脑袋吞入口中,再吐出来,又换中间的脑袋。


    密林中有一列幽魂持灯行过,远远的瞧见地狱犬泛着幽光的眼睛,登时默不作声地换了路线,却阻不住有谈话声传来。


    “分开跑!我们有五只魂,算上它嘴边那一只,正正好是三的倍数!”


    “不是说今日有神君拜访,为了让公主给神君留下好印象,君主早让人把小咪关了起来吗?”


    “你不知君主的脾气,难道还不懂公主的脾气吗?她如果能听话,哪儿还用得着君主去九重天求婿!”


    江月笙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原是她一只鬼不够三只脑袋分食。


    彼时她已被三个脑袋轮流含在嘴里不下几十次,待被中间的脑袋含在嘴里时,她撑着手挂在地狱犬的上牙膛,任凭它怎么往外吐都吐不出来。


    旁边两只脑袋见中间的脑袋张了半天嘴也吐不出猎物来,只当它是私吞了,呲着犬牙去扯它的耳朵。


    三只脑袋乱作一团,江月笙藏在犬口中,猛烈的颠簸和腥臭的气息令她几欲作呕,手边一动正要换个姿势,却不知抓到了什么,一手拔了下来,掉到舌头上弹了出去。


    中间的脑袋委屈巴巴地努努嘴,另外两只脑袋才停止撕咬,低头望向草地上的江月笙。


    眸光落在她手中的东西,登时眼睛一亮,两只脑袋争着抢着,又将她卷进嘴里,却是怎么都不张口,也不将她吞下。


    江月笙在舌头上弹了弹,才发现手中是根碗口粗三尺长的木刺,滴着黑色的血。


    她抬头,只觉得头皮发麻。


    从前逃亡的日子里,江寒捡过一只濒死的小狗,那只小狗怕是饿坏了,什么都吃。


    某一天开始,它突然吃饭变得很慢、很斯文,一有空就会蹭在她的脚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呜呜叫。


    她当这是跟江寒生活得久了,学去了那股子慢条斯理的悠然劲儿,直到某天它没了声息,才发现它的口腔早已被锐利的石子扎的溃烂。


    弱水的日子里,走兽以石子果腹,病灶日日积累,蚁穴溃堤。


    江月笙给三头犬的每个嘴巴都检查了一遍,拔了十几根木刺,又用愈合术止血。


    为表谢意,三只脑袋轮流将她舔舐,大脑袋去拱她的脸颊,喉咙震动发出呜呜声。


    “你能带我进城吗?”她擦了脸上的口水,问。


    三只脑袋懵懂地望着她,发出一声清脆的狗叫。


    “小咪!”一声清脆嘹亮的女声自天而降。


    青蓝色长裙随风四散,似初凝的霜花,竟是从天边落下,栽到她身上,险些跌入木刺。


    若非江月笙反应快,这霜花般的姑娘怕是要变成刺猬。


    姑娘落了地,呼哧两口气压下惊险的情绪,跳起去拽地狱犬的耳朵,吼道:“地狱新来的魂你不吃,让我好找!”


    地狱犬委屈地趴在地上,六只眼睛湿漉漉的起了雾,青衣少女踹它一脚,继而转头去看江月笙,道:“小孤魂,冥界危险,别乱跑了,早些放下前尘投胎去。”


    “你……莫非是冥公主?”


    “还是个聪明鬼。”公主叉着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杏眼透着笑意:“念在你方才救了本公主的份儿上,说吧,你有什么前尘未了?”


    江月笙蓦的眼前一亮,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稻草,迅速整理好说辞,将前因后果讲了明白。


    公主理清来龙去脉,气得直捏拳又无处发泄,砸到地狱犬的脑袋上。


    “欺人太甚!这花神淇婳真是小心眼儿,竟因一个孩童跌倒便要屠遍全村,还记仇记了十年!”


    “走!我带你去找父君,让他帮你还阳!”


    她拉着江月笙跳上地狱犬的脑袋,一路飞驰进入城墙,迈上冥王殿前长阶,前有重兵阻拦,都被地狱犬攻破。


    阴兵守着紧闭的殿门,被地狱犬的热气喷了满脸,双腿打颤,“公主,冥君在议事,稍后再召见您!”


    江月笙一路颠的七荤八素,眼睛正冒着星星,闻言拽了拽公主的袖口,哪知公主却嚣张地指着木质大门,喊道:“小咪,咬它!”


    江月笙算是明白地狱犬口中的木刺是从哪儿来的了。


    冥王殿内。


    偌大的殿内针落可闻。


    冥君居于上座,默不作声地挪了挪位置,莫名觉得心口似有小猫抓挠,坐立难安。


    原因无他,只因这群仙君来得实在是太频繁。


    十五年前天界派墨无泽下凡除弱水,先来冥界查了一番生死簿,以渎职为由上天参了他一本。


    十年前除完弱水来了一次,严打生死簿无名孤魂,要他将人送回去,送不回去的,就把未尽的寿数加到下一世。


    说起这陈年旧事 ,他比那群孤魂还冤,天界失职发弱水,大量孤魂积压冥界,尸身为弱水侵蚀,送又送不回去,冤魂又投不了胎,上奏天界的折子还被拦住拖了五年。


    天君派太子无泽下凡治水,哪知竟被凡人拐了去,又拖了五年,这十年里滞留的冤魂将冥界啃得草皮不剩,一回来还要先治他冥君的罪。


    硬是把他当年对准女婿违背婚约与凡人苟且的不满全堵了回去。


    哪想此人今日前来,竟是为了退婚。


    墨无泽静坐无言,一身玄色长袍,墨发垂肩,剑眉冷眸,清俊雅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腰间佩剑,仿佛天生自有一股凛冽与威严。


    “贤婿……”冥君斟酌一番,又换了个称呼:“无泽神君,你与小女的婚事少说已订下五百年,怎能说退就退?”


    “并非退婚,冥君大人。”一旁的白衣仙君先行出口解释,“只是如今情况实在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冥君蹙眉:“怎么个复杂法?”


    “这……”白衣仙君欲言又止,望向一旁的墨无泽,不知该如何开口。


    墨无泽微微颔首,自袖中拿出一枚锦盒,开门见山:“不是退亲,是换亲。”


    “这是舍弟的生辰贴,吾以兄长之名来此商议令媛与舍弟的婚事。”


    锦盒落在冥君手旁,却不急着打开查看,冥君的眉头自方才起就没舒展过,声色也沉了:


    “无泽神君这是何意?天君曾答应过本君,未来的天后之位是留给小女的,三界谁人不知你墨无泽是天君的嫡长子,天界太子,下任天君的正统人选!”


    “吾已不是嫡长子,亦不是太子。”墨无泽眸色沉寂,看不出悲喜。


    此话着实奇怪,嫡长子还有说换就能换的道理?冥君面色铁青,想了许久却是根本想不明白这所谓复杂之处。


    下一瞬,一只硕大的三头犬冲破殿门闯了进来。


    青衣似柳叶青翠的冥公主站在地狱犬的头顶,挺胸仰头:“他要退就退!我才不稀得狗屁神仙的婚事!”


    冥君终于明白这小猫抓心似的不安感从何而来,手中锦盒捏碎成粉末,沉着脸抄起茶杯往她头顶砸去。


    “逆女!还不快来见过神君!”


    “他在人间抛妻弃子,又和花神淇婳纠缠不清,我早就不想跟这个狗东西成亲了,这样的人当了天君,也是惹得三界不宁!”


    公主灵活躲过,回头去拽身后人:“别说这个了阿爹,有正事要办!”


    她要将江月笙拽出来,哪晓得一回头却根本不见鬼影。


    公主一头雾水,焦急地将地狱犬浑身找了个遍,三只脑袋的嘴也掰开看了一遍,愣是一点儿鬼影都瞧不见。


    “掉了?”她摁住三只狗头,问。


    小咪呜呜两声,很是无辜。


    冥君不管她如何闹腾,忍着怒意连人带狗丢出破碎的殿门,关了禁闭。


    路上,江月笙才从狗毛里爬出,公主忙将她拽到一旁,问:“你刚才怎么回事?”


    “若是神君知道冥君失职,有心要状告天上,即便他替我还了阳,也免不了会被记上一笔。”


    公主恍然大悟:“真是一群混账神仙!我还以为我爹帮你还了阳能让他们美言几句呢。”


    江月笙眉眼低垂,她不敢出来,主要还是因为墨无泽。


    她只知墨无泽是天神,哪想竟还是天君之子。


    她绝不能在此处与他相遇。


    “是我连累你了。”


    “没事,我哪天不关禁闭?你不用着急,等他们走了再去找我父君。”


    冥公主的话不是在安慰她。


    没一会儿,冥君便气势汹汹地赶来,将公主一顿训斥,又看了眼江月笙,只说上一句:“回不去了,趁早投胎。”


    “为什么!?”公主抬头质问。


    “尸身都被野兽吃了,还怎么回去?”冥君抽了生死簿给她看,劝道:“你生前功德不少,能投个好人家,把前尘往事都忘了吧。”


    江月笙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想竟是踏入深渊再无回头的可能。


    轮回之后就再也不是江月笙了,她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还有执念放不下,也难以放下。


    “我还是……不太甘心……”她低声喃喃,紧咬下唇。


    “别怕!本公主有办法!”公主大袖一挥,杏眼弯弯:“你可以修鬼道,照样能飞升!”


    冥君气哼哼拍她脑门,胡子倒竖:“鬼道能修出名堂的是凤毛麟角,你别耽误别人投胎!”


    “死老头,你没听见人家不想投胎吗?”公主跳起扯他的胡子。


    冥君一把将她推开,心疼地揉着断裂的几根胡须:“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把她留下来当玩具!”


    “是护卫!”公主一把揽过她的肩膀,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有兴趣吗?月俸不少哦。”


    “好,我试试。”一听说有机会,江月笙自是不会放过。


    “好,可塑之才!”公主拍拍她的肩膀,一副委以大任的庄重,全然不顾手下轻飘飘的孤魂被拍得直趔趄。


    “以后你帮我照看小咪。”


    地狱犬食恶魂,只忠于主人,除了江月笙,还找不到任何魂可以狗嘴逃生。


    见拗不过女儿,冥君愤愤甩袖:“哼!明日随我去天上请罪,重议婚事!”


    “知道了知道了。”公主目送父亲远去,回头叫人给她送来鬼修真法。


    鬼修的修炼方式同人间修仙差不多,不过是多了个凝实体的部分,同样都是为了参悟大道飞升成仙。


    只是真正飞升之鬼屈指可数,多数鬼修修成实体就离了冥界去人间拜师求仙。


    而凝实体是个漫长的旅途,江月笙急不来,每日除了坚持修炼,就是在公主去天界请罪的日子里喂小咪。


    公主从天界回来的时候,小咪胖了一大圈,摇着尾巴要去蹭她,却被萎靡不振的主人无视,一句话也没听到。


    入夜,江月笙在冥君殿外的林子里修炼打坐,陡然被舔了一身口水,公主从狗脑袋上跳了下来,凑到她身边叹气。


    “笙笙,你在凡间嫁过人吗?不对,以你们修仙人的习惯,该称作道侣。”公主托着腮,眼神朦胧。


    “有过。”江月笙十分坦然如实答道。


    “分开了?”她饶有兴趣地问。


    “飞升了。”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


    “难怪你不想投胎,是想再见到他吧?”


    “也不算。”江月笙不太想提他,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公主却托腮发愣,闷闷道:


    “我曾经还想,墨无泽那么聪明的仙,嫁给他很吃亏的。果然啊,十年前他除完弱水,竟把凡间的妻子给抛了,我听闻那姑娘当时已经怀了孩子,被墨无泽亲手给弄没了!”


    江月笙一阵恶寒。


    公主一副“果然啊连你都这么觉得”的表情,又叹道:“这天界也是混乱,本来还最有可能继承天君之位的太子殿下,不过一晚上就成了出身卑贱的庶子。”


    “来来来,我同你讲。”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瓜子,豪横地给她分了一大把。


    天界风云突变不过就是墨无泽拜访的前几天。


    据说自治理完人间弱水之后,墨无泽的身体因弱水侵蚀每况愈下。


    作为前任花神的天后请来花族最德高望重的医师出山,哪想病没治好,反查出墨无泽身上毫无花族血脉。


    天后顺藤摸瓜一路查下去,才知自己养了八百年的儿子根本不是亲生的,早已被冷宫罪妃暗中替换,真正的嫡长子是冷宫中长大、性格孤僻被视为怪物的墨云泽。


    天君得知消息,勃然大怒,都说天界最注重血缘正统,闹出此等笑话,实在是天宫耻辱。


    天君立时封锁消息,撤了太子之位,派墨无泽亲自来请罪换亲。


    如此一折腾,冥公主该嫁的人也成了新晋嫡长子墨云泽。


    “我这辈子也没造什么孽,怎么让我在两条狗里找夫婿?”公主托腮,满目阴郁,“何况这两条狗根本没有小咪可爱。”


    江月笙回头看了一眼三只脑袋黑面獠牙的巨犬,沉默嗑瓜子。


    那夜冥公主苦思冥想了许久,最后躺在小咪的脑袋上沉沉睡去,江月笙将她送回,望着冥界灰蒙蒙的夜色盘坐修炼。


    运转了几息,心中缠绕一团乱麻,揪的胸口疼。


    明明这些,都已经和她无关了。


    她提气修炼,将叫嚣的悸动压下,一夜无眠。


    冥界没有太阳,判断日升日落全靠天边的红霞,待霞光遮掩满天星斗落在她的眼皮上,已是公主起床的时辰了。


    作为公主的护卫,准确一点是玩伴,更准确一点是喂狗的,江月笙本该趁早候在门口等她安排日程。


    但此时的她却无法从入定中抽身。


    识海中不知何时被埋入了未知的东西,她进入识海去探,那是一团蓝色的幽光,是仙光。


    她如今已是鬼修,魂魄中最后一点仙气都用来给小咪愈合伤口,识海中更是不可能会有这么纯粹的仙气。


    那是不属于她的仙气,却意外亲切,在触碰的瞬间蹦出四个字:“无法激活。”


    江月笙猛得睁开眼,竟是系统,是系统埋下的任务,到达天界就能触发的任务。


    霞光消散,林间晓雾横生,冥殷鸟扑棱着翅膀飞出。


    鲜红的羽毛落在她头上,一声低哑的笑自喉中滑出,接着是一串清脆震颤的笑声,江月笙只觉得胸口震得发疼,却是低了头,鼻头一酸,几滴温热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真好,可以回来了,都可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