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宥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塑料袋，内里空空，风把他吹到哪，他就去哪。


    自打记事起，他爸妈没有哪天是不吵架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能成为他们争吵的理由。他爸唐经远是个能力不足但面子大过天的男人，比不上自家媳妇就喝酒撒泼，脾气臭的人尽皆知，闹得周围人都避他如瘟疫。他妈陈雨荷是个能力出众的工作狂，年轻时看瞎了眼，竟是义无反顾的嫁给了花言巧语的唐经远，不曾想婚后生活与想象大相径庭，让她彻底死了心。


    两口子的矛盾多如牛毛，日复一日的积攒着，终于在唐宥高二那年彻底爆发，吵了十多年的夫妻终于不再忍让，离了婚，散了伙，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互不干扰。


    而唐宥本人是没有一丝难过的，相反，他感到庆幸，庆幸他们终于离婚了，互相折磨的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必要在一起，分开才是最好的结果。


    离婚后的两人效率出奇的高，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这其中就包括唐宥的去处。


    “兰泽一中的教务处主任是我高中老同学，回头你跟我去拜访一下人家，托人家给你进个好班，”陈雨荷在坐车的间隙也抱着个电脑敲，眼睛都不抬一下，“哦对了，他有个儿子叫徐子朝，你还记得不？你们小时候见过。”


    另一边的唐宥靠着窗玩手机，语气不咸不淡，“不记得。”


    小时候的事鬼记得。


    “没关系，见面聊聊就好了，”陈雨荷随口一说，想起件事，又道，“外婆的老房子年久失修，不大能住人，我找中介在一中附近看了套房子，待会去看看怎么样，如果可以你就搬……”


    唐宥拿耳机的动作一顿，直接打断她的话语，“我想回老房子住。”


    “为什么？”陈雨荷总算是在百忙中抽空抬了一眼，只见唐宥一身黑衣融于夜色，车外的灯光迅速后退，留下五颜六色的虚影，连着唐宥的身影都模糊了许多，她突然叹了口气，“行，我找人去打扫一下。”


    陈雨荷是搞金融的，三天两头就往外出差，大半年的时间都在飘在外边，回家后又要应付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没什么多余的力气去关心儿子，后来把儿子丢给了老妈，她对唐宥的关注就越来越少，久而久之，唐宥就与她越发生疏了。她自知对儿子亏欠许多，现下她能满足就尽量满足吧。


    回到兰泽，唐宥和陈雨荷住了两天的酒店，第三天一早，陈雨荷就带着他去见了那个徐主任。


    徐主任面目和善，身材肥胖，八百度的眼镜片后一双笑眼，身边的儿子徐子朝却是一表人才，斯斯文文，看着一副好脾气。


    “真的是有好多年没见了啊，唐宥都那么大了！”


    “是啊，一眨眼就长大了，”陈雨荷的脚边是几箱好酒，她笑了笑，又说，“听人说你现在是教务处主任了，一直没来得及祝贺，这次回来刚好补上，我这里有几瓶国外的酒，味道不错，可以尝个新鲜。”


    徐主任仍是笑着，瞥了眼旁边吃完饭的两人，道：“唐宥好久没回来了，这几年城市改造，兰泽变化大得很，今天就让子朝带你出去逛逛吧。”


    “去吧，出去走走，熟悉熟悉。”其实陈雨荷这两天已经带着唐宥逛了一遍了，兰泽是个小城市，这两年新建了地铁，外人搭着地铁，不到半天就能把兰泽逛个遍，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唐宥点点头，起身跟着徐子朝出了门，出门前他听到徐主任对陈雨荷笑道：“唐宥这孩子真乖。”


    “哈哈，是挺乖的，就是话少……”


    唐宥嘴角微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看向前边的人，淡声道：“我待会有事，就不去了，你自己逛吧。”


    “真有事？”徐子朝笑的温和，他指了下对面的建筑物，“很急么？不急的话可以去图书馆坐一下。”


    唐宥根本没什么事，他只是不想和不熟的人待一起，听到这话，他看了眼那栋焕然一新的图书馆，心想图书馆安静，也是个好去处，便道：“行。”


    图书馆有一处是落地窗，坐在那看书时，恰好有太阳穿过树叶照进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影子，风一吹，影子也跟着摇晃。


    窗前，唐宥翻看着书，耳机里放着歌，眉目冷淡，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窗下，行人慢悠悠的走过。


    砰、砰、砰！


    一颗篮球从窗下滚过，唐宥微微抬眼，就见一个男生小跑着过去，将球捡了起来，朝后道：“你行不行啊，连球都拿不稳。”


    那男生瘦瘦高高，穿的很清爽，米色短袖和黑色大短裤，光看背影就觉得很不一样。


    说着，男生就转过身来，拖着懒洋洋的调子，“吉吉——”


    ——这男生生的一副好皮囊，眉眼恣意，浑身都散发着青春张扬的气息。


    唐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操！卫暄你有毛病，”另一个男生出现在窗下，瘦的和竹竿一样，也不知是不是家里不给肉吃，“叫你不要乱喊！”


    卫暄掂了掂球，无视对方的话，笑道：“赶紧走吧，去晚了网吧就没位了。”


    两人便打闹着离开了。


    唐宥看完，暗暗评价：“网瘾少年。”


    眼见对方的神色平和了许多，徐子朝总算是开口说了进图书馆后的第一句话，“你在看什么书呢？”


    唐宥合上书起身，神色恢复平淡，“乌合之众。”


    “哦……你要走了？”徐子朝跟上去，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发现已经到下午四点了。


    唐宥放好书，看了徐子朝两秒，忽的开口：“谢谢。”


    “啊？”徐子朝愣了愣，属实没想到这有什么好谢的，他也没带人出去逛，只是泡了一下午图书馆而已，“不客气。”


    出门时，一个长相艳丽的女人正在打着电话，她的语速很快，语气也隐隐不耐，“……是你说的儿子归我管，现在又在这假惺惺的关心他，你不觉得可笑吗？什么……去北京？你疯了吧，他这个关键时候你说去北京，唐经远，你脑子进水了？不可能，我告诉你！”


    唐宥桩子似得杵在后边，安安静静的等陈雨荷打完电话，他有些木然的看着他妈妈的背影，心里暗暗嘲道：“我是什么物件么？”


    小时候两人踢皮球似得把他踢来踢去，最终把他踢给了年迈的外婆，现在却又在这争来争去的，让他从心底生出了一股难言的烦躁。


    陈雨荷转身，就见唐宥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吓得她一个激灵，她心一紧，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刚——你在和谁打电话？”唐宥神色自然，一如既往地冷脸。


    “一个客户，”陈雨荷松了口气，重新扬起笑容，“今天不住酒店了，老房子打扫好了，我们回家看看。”


    陈家老房子坐落于城南的一处老小区，这里改造的少，植被繁茂，泊油路干干净净，一路蜿蜒地伸向远方。


    小区的楼层都不高，每栋楼前都种着几棵樱花树，绿油油的，树下几个老人坐着聊天，笑声洋溢。


    陈家在三楼，纵使请了人打扫，但打开门后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窗玻璃上还留有一些洗不干净的陈年污垢，墙上还贴着几张泛黄的照片……与以前不同的是，房里多了一台冰箱，一个空调和一张崭新的书桌以及一些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


    唐宥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一个月，对这里的印象并不深，但当他踏进房里时，他忽然感到了一阵安心，不多，但对他已是莫大的恩赐了。


    “阿宥你猜楼下是什么树呀？”一道苍老但慈爱的声音穿透岁月，轻轻落在唐宥心上。


    另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我不知道，但是很好看，粉粉的，外婆告诉我呗！”


    外婆笑眯眯的摸着小男孩的头发，“这是樱花树，春天的时候就会开花，很美。”


    “……你觉得可以吗？缺什么和我说，我去买。”陈雨荷一边回着客户的微信，一边问。


    唐宥倏地回神，“挺好的。”


    “行，你在家里待着，我出门一趟办点事。”陈雨荷拎起包出了门。


    唐宥在不到一百平方米的房里四处逛了逛，而后接到了陈雨荷的电话，让他自己出去买点吃的，他拿起桌上的钥匙，打开了门，就看到了下午看到的那个男生。


    ——卫暄嘴里叼着根冰棍，一手抱球，一手拎着一袋水果，整个人倚在墙上，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看他走出来，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的看过来。


    唐宥一瞥而过，径自下了楼，只是心里有些惊讶，居然这么巧。


    一边的门打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奶奶迈着小碎步走出来：“怎么才回来，天都黑了，没给你留饭哈。”


    “真的吗？”卫暄闪进门，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饭菜，嬉皮笑脸的，“奶奶，我给你买了橘子！”


    卫奶奶合上门，絮絮叨叨的说着：“放着放着，你妈妈打了两个电话来，一直问你回家没，你等会赶紧回个电话。还有啊，以后早点回家，那么晚了，外面乱的很，小心碰着小混混，又打的鼻青脸肿的，到时候被你妈妈骂嘞，我可不帮着你了……”


    老房子不隔音，楼梯间的唐宥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扭头看了眼卫暄家的房门，便噔噔噔下楼去吃饭了。


    “啊哟，我知道了嘛，”卫暄坐下端起碗，狼吞虎咽的扒着饭，“奶奶，我刚才看见隔壁有人出来诶，是个男生，和我差不多大，长得还挺好看的。”


    卫奶奶微微一愣，“真的假的嘛，这家好久不有人了，以前这家有个何老婆子，天天和我一起做针线活，后来老去了，我就少个伴了……”


    “昂，她有个小孙子，叫唐宥，小时候还和我一起玩过泥巴，对不奶奶？”这些话卫暄早就听了一耳朵茧，简直是倒背如流。


    卫奶奶满意的点头，“改天去看看。”


    卫暄胡乱点了头，想起刚才那一眼，心道那人瞧着挺好看，就是冷冰冰的，估计看不出什么名堂。


    他吃完饭，大爷似得瘫在沙发上玩俄罗斯方块，待奶奶慢悠悠吃完后，麻溜的起身把碗刷了。


    “诶对了，那唐宥比你大，你要叫他哥哥，知道不？”卫奶奶扯着嗓子喊了声。


    卧室里躺在床上的卫暄一个鲤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