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华尔兹
作品:《让她降落[民国]》 “是啊,如今国内茶产业繁盛,国外的合作只多不少,这会儿是英国,下回就是别的国家,振声一个月要跑几趟国外,事事都要他亲力亲为,忙得团团转,家都回不了几次,”林蔓惟拿着调羹搅弄杯中的红茶,垂下睫毛,低叹,“我倒宁愿他少赚点,我们一家子人好好在一起,怎么过都是不错的,这些日子,梨月大多数时间又在学校,和生倒是陪着我,可和生那么小,又懂得什么呢,寂寞的时候连个听我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尽管极力调整,话里那一份落寞是无法掩饰的。
沈子妗在一旁静静听着,不由晃了神。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
被哥哥勒令在家里,去哪还需一一汇报。
自己又何尝不是第二个姨娘?
吱吖-
前门被打开,门外是穿着青色短衫,黑色布裙学生模样的女孩。
她剪齐耳的发型,一双眼圆溜溜的,又亮又黑,看见沙发上的沈子妗和霍修霆先是惊喜的叫了一声,然后才记得喊人,“子妗姐姐,修霆哥。”
沈子妗起身朝她笑笑,杏眼轻巧一弯,“月月回来了。”
唐梨月快步走过去,很热情地和她拥抱,紧紧缠着沈子妗,她的语气激动万分,“姐姐,好久没见你了,我真的很想你。”
沈子妗轻笑着拍拍她的背,“我也是,我也很想你。”
沈子妗从前是最疼唐梨月的,一直把她当自己亲妹妹照顾,梨月这丫头性格直来直往,喜怒都在脸上,沈子妗最喜欢就是她这点。
因为她没办法做到坦坦荡荡,所以,她羡慕。
她们就很久没相聚,梨月这会儿见她出现,开心得很,拉着她就往楼上去。
两人走进她的房间。
唐梨月锁好门,光脚踩着椅子,从书柜最上方的书本后面拿出一支小物件,“子妗姐姐,你瞧,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什么东西,还需要藏得那么深?”沈子妗扬扬唇问她。
“不藏好一点,唐和生那家伙又要乱翻我东西,”唐梨月坐回沈子妗身旁,一边拆包装一边数落亲弟弟,“唐和生讨厌死了,总往我房间跑,好吃好喝的都给他顺走了,才五岁就这么讨人厌,也真是不容易。”
唐梨月说得随心,逗得沈子妗笑得眉眼更弯了。
她把拆好的东西递给沈子妗,又去替她拿了一面小镜子,“嗯……是擦嘴的东西,不像口红,没那么深的颜色,但是涂上会很漂亮的。”
唐梨月爱美,她最知道市场上什么化妆品好用,沈子妗平时并不常化妆,涂嘴的样子有点生涩,是一层晶莹的啫喱,抹在唇瓣上,亮晶晶的。
“果然很好看。”唐梨月不忍感叹,觉得子妗姐姐真是漂亮,最好看的就是她的唇,小小两瓣,颜色是自然的嫣红,不用涂脂抹粉就漂亮。
沈子妗也替她擦了一点,两个人不知怎么就嬉闹起来了,开始在对方脸上涂涂抹抹,最后一起看向镜子里,又转头默契地相视一笑。
*
快了、就快要碰到了……
当子妗的手指恰恰碰到酒杯的那一刻,正在跟旁人聊事情的霍修霆眼都没往这边瞥一下就把高脚杯拿到自己左手边,他将汽水推到她面前,回头低声道,“喝这个。”
语气里满满的不可违抗。
沈子妗闷闷喝了一口,看着络绎不绝的宾客,觉得好无聊。
陆家这个婚宴,跟她从前参加的那些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些达官贵人交际的地方。
连带着哥哥也要被缠着问很多事情,她在旁边跟着帮不上忙,反倒显得累赘了。
不过尽管这样,沈子妗还是觉得新郎新娘好登对,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绅士挽着自己貌美年轻的妻子在敬酒,丈夫举止得体,身型高大,妻子呢,则是一身白色旗袍,头戴茶花发饰,盘起黑发,珍珠项链在脖子上挂了几层,漂亮得好不显眼。
“沈司令,我赵某喝了这杯酒,之后的生意就要多劳烦你照顾照顾了。”席间,有个老板喝多了,站起来大着舌头敬霍修霆酒。
“有能帮到的,一定帮。”修长的手抬起酒杯,霍修霆起身回敬。
沈子妗看着哥哥在所有人面前滴水不漏的样子,心下觉得闷闷地。
哥哥明明最讨厌这样的恭维,却还是来了。
比起现在,她倒宁愿哥哥做个清风亮节的司令。
吃也吃不下东西了,沈子妗干脆扯扯他的衣领,附耳小声说,“我吃好了,想出去逛逛。”
霍修霆抬眼看向酒楼外,人来人往的街道,黄包车不时路过,着旗袍的妇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卖报的小孩横冲直撞,热闹非凡。
可他知,沈子妗一向不喜欢太闹的地方。
“出去做什么?外头乌泱泱一团。”学生最近起义,打压得厉害,说到底,沈子妗离了他身边,哪儿都不安全。
“想去看看同心坊还有没有桃酥卖。”
买东西是假,想出去散心才是真。
再者,桃酥她也很久没吃了,想念也是有一点儿的。
霍修霆沉吟几秒,将皮夹递到她手里,只说了一句,“别走太远。”
·
沈子妗刚走到门口,就被骑着山地车飞奔而过人撞了一下,她原本低着头在找东西,这一撞差点将她手里的东西撞落,好在有人及时扶住她的肩。
“谢谢…”沈子妗回头,看见身后那人,杏眼蓦地睁大。
她真是没想到,扶住自己的人居然是他。
那个她没来得及问出名字的他……
陆晏和见她怔愣,偏头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问,“不记得我?”
“没,”沈子妗很诚实的摇摇头,对他笑笑,“只是觉得太巧了,没想到又遇到。”
“可我知道你会来。”
他的声音轻轻落入她的耳,一字一句,明明不似哥哥那样的低沉,说起话来,却别有一番感觉,仿佛说什么都像在说情话。
沈子妗想,大概都怪他那双眼,多情的桃花眼,浅棕的琥珀色,只是看着都叫人觉得沦陷,又如何不被他的声音吸引?
嘀嘀-
黑色轿车从一旁路过,喇叭声吵散一群人,沈子妗被拉了一把,发现陆晏和正看着自己,她的耳根不由红了。
这一把将她思绪拉回。
陆晏和把她护在身侧,“别站在街头,很危险。”
沈子妗点点头,刻意忽视自己升温的脸颊,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陆晏和没回答,只是借着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腕,轻声说,“带你上楼看个东西。”
沈子妗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就被他带着往酒楼另一侧上了二楼。
她的裙摆荡起波浪,这是第一次,沈子妗尝试到胆颤心惊的滋味。
上面是独立的休息室,很安静,与楼下的热闹截然不同。
“我们这样乱跑被抓到会不会不太好?”看着他要推开一间门,她犹豫认真的问。
陆晏和笑着拧开把手,“我们不让他们抓到不就行了。”
他的语气总是那么轻松,听见脚步声,仿佛才开始害怕了,一把将沈子妗拉近房间,关上门,靠在墙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对她说,“好像有人上来了。”
沈子妗跟着他靠在门边,点点头,也傻气的用食指碰碰唇瓣,她眨着圆润的眼,跑得双颊都粉红。
发现对方看着自己,她还傻乎乎的问,“他们,走了吗?”
陆晏和低低笑道,语气也轻快,“好了,不逗你了,这酒楼其实是我家的,就算有人来,也不会有人敢抓我们的。”
沈子妗这才知道知道被骗了,恼气得转过身要开门离开,他终于敛起笑,认真问她,“不想知道那只山雀怎么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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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褐色的小山雀在白嫩的掌中蹦蹦跳跳,一双黑色的小眼转来转去,虽然折了翅,两只小爪依然灵活。
沈子妗看得入神,忍不住用指尖碰碰它的容貌,小家伙似乎能读懂人的善恶,温顺地在沈子妗的指尖下轻轻蹭着。
看着掌中活蹦乱跳的小家伙,沈子妗不由轻喃,“它好乖可惜以后都不能飞了……”
“别看它飞不了,这家伙聪明着,还会自己找东西吃,前天夜里爬进桑叶盒,吃了我爸养的幼蚕。”陆晏和说着摊开手掌,小山雀从沈子妗手里跳到他掌心。
“真的?”她听罢,觉得有些好笑,嘴角止不住弯起来。
陆晏和一面将它小心放回笼子里一面摇摇头笑道,“足足十几只,最后一只不剩,桑叶倒是留下了,我爸还以为是家里进老鼠。”
“你好贪吃啊。”沈子妗伸指在笼外碰碰小山雀的喙。
沈子妗想这会儿笑得更开怀,明眸皓齿,整齐白净的贝齿明晃晃的在他眸里倒映,陆晏和见她这么开心,也不自觉望向笼中。
如果此刻有人路过德兴酒楼的右侧,抬头向上看看,定会看到二楼的露台上,一对年轻的男女望着空中悬挂的鸟笼在嬉笑的剪影。
弯月如钩,明黄朦胧的月光下,恬静美好的女孩儿笑得眉眼弯弯,绅士的男生视线始终在她身上。
笼中鸟雀蹦跳,叽叽喳喳的小声叫着,为他们的笑声搭配和音。
那是一幅顶美的画面。
·
当悠扬的曲子从窗边飘扬而来时,沈子妗已经沉浸在陆晏和口中的另一个世界。
他**国的浪漫多情,繁复建筑华丽漂亮,看着令人眼花缭乱。
讲吃不惯国外的食物,没有国内的有滋味,吃来吃去味同嚼蜡,最后只好学着自己动手做。
讲年轻的摩登女郎如何热情奔放,在大街上对着窗台上的情人毫无顾忌地做飞吻,艳红的唇色总是最显眼的。
她们肯定穿着时尚的大衣,戴飘逸轻薄的丝巾,对着心爱的情人挥一挥手,然后潇洒转身。
沈子妗仿佛能想到那是一种怎样的潇洒。
她羡慕也向往。
“会跳舞吗?”陆晏和突然问道。
沈子妗久久没回过神,怔愣地眨眨眼,“嗯?”
“下面在跳华尔兹,要和我试试吗?”陆晏和看着她,认真道。
片刻后,沈子妗才听见那轻快而优美的曲子,窘迫地摇摇头,抱歉笑笑,“我不太会,笨手笨脚的,会踩到你。”
幼时,学校有时也会教一些交谊舞,用于重要场合,可沈子妗反应慢,总也跟不上拍子,舞伴一个个都抛下她寻了其他人,她从那时起,遇上需要交际的场合就习惯了躲在哥哥身边当隐形人。
“没关系,我教你。”他笑,脱下外套,伸手正式邀请她。
子妗腼腆的摇摇头,还想要拒绝,他却更诚恳,“我不怕疼。”
她轻笑一声,淡淡说好,将自己的手放进他宽厚的掌心。
温暖干燥的手掌缓缓将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肩上,下一刻,又毫无预兆揽紧她的细腰,两个人贴得更近,沈子妗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味,那种夹杂着迷迭的微微辛辣和雪松的独特香味,惹得人心头一动。
陆晏和带着她一拍一拍地慢慢跳起来。
他无疑是个好老师,动作慢而高雅。
并步、侧步、旋转、进退自如,渐渐有了默契。
夜里的树影斑驳、树枝轻轻摇曳着。
动作随着曲声而来,露台上,她在他的指引下转起圈,连裙摆也翩翩起舞,像雀跃的蝴蝶在脚尖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