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蘑菇

作品:《秉刀照雪

    三皇子萧承姝摆了摆手,不大拘泥于礼节,而萧承瑞只是冷哼了一声,眼中看不出喜怒。


    顺安帝不动声色听着,目光在二人间转了一圈,手上朱笔微动,批了份折子。


    “都是开府的年纪了,还这般胡闹。”


    他不轻不重地说,语气里倒没有责怪之意,像是家翁在看打闹的幼童。


    萧承姝行三,到底矮了皇兄一头,闻言迅速收敛了些,道:“父皇教训的是。”


    见皇妹低头,萧承瑞也只能不情不愿,拱手一拜:“儿臣知错。”


    顺安帝又拿了本折子,声音古井无波:“海晏河清,何至于兄妹间生了龃龉?兄姐友爱,弟妹恭顺,才是长久之象。”


    许是想到还有外臣在场,顺安帝没继续说下去,侧目向岑阙时,竟也露出了几分慈父模样。


    “坚白为大岳立下赫赫战功,朕甚欣慰,又逢你眼下争气。倘若案子查得好,朕便赐你父子二人爵位,同本朝第一道丹书铁券。”


    岑阙少有眼下这般恭谨,立刻下跪领旨:“陛下隆恩。”


    只是顺安帝话中亦有深意,查得好与不好,不单单看展画屏是为何死,亦要查明杜悯缘何大逆不道,壁书触怒天家。


    听上去与元行微没什么关系,她不动声色,只定定看着眼前玉阶。


    下一刻,顺安帝话锋一转,终于落到元行微身上。


    “朕听闻,元爱卿前日与持锋吵了几句嘴?”


    他话里一位是官场上的爱卿,一位是能唤表字的爱将独子,站在哪一方立场上,显而易见。


    元行微掀袍,面不改色地下跪,长身玉立,看得一旁的岑阙眉头一跳。


    “臣当日与岑御史有些误会,如今已然说开,劳陛下费心,是臣之过。”


    顺安帝“嗯”了一声,不提好与不好。


    元行微跪在地上,二位皇子、岑阙,坐着的顺安帝,个个都能轻而易举俯视她,所谓圣眷优渥,也不过是天骄仆从。


    这两日,她与岑阙几乎朝夕相处,亦交过心、审过案,本以为只是有些文书卷宗上的不快,哪知人家根本没看在眼里,转头便是在御前喊冤。


    说到底,书学案不过是给岑阙一个台阶,好令他在都察院,更进一步罢了。


    元行微忽而平静下来,那点自以为能交友的心思瞬间淡去。


    她面上不显,从来不卑不亢。


    岑阙见元行微周身冷淡不少,一时间有些抓耳挠腮,方才的从容也淡了不少,只是他唇齿开合一番,最终也只能干巴巴地接一句:“少卿与我……不过是为旧例争执了几分,不算什么大事,眼下案子也查得不错……”


    “查得不错,”顺安帝打断他,目光如剑光,凌厉而来,“那国子监庶人谤讥朝堂,都骂到朕的头上了,眼下却只是在大理寺中关着?案子办得好啊。”


    岑阙也跪下了。


    萧家兄妹二人大气不敢出,彼此视线对望一眼,噤若寒蝉。


    唯有元行微,顶着天子之怒,出声道:“陛下息怒。杜悯一时情急,这才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如今天下太平,那些逆言无人敢信,亦不会有人信。”


    这话不假。


    顺安帝自登基以来,轻徭薄赋,百姓安乐,更是收复失地,还大岳安稳江山。


    “更何况……陛下既已知杜悯,却并未将他打入死牢,足见陛下此刻更关心真相,而并非真正想要问责。”元行微斟酌着,又说。


    顺安帝终于露出了个笑模样,尚书房内,滞涩一扫而空。


    肩上重担一般的威压消散,岑阙暗暗放松了肩颈,只觉得自己外放多年,早已失去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都起来吧。持锋啊,还是得学学元少卿是如何说话的。你那样直来直往的性子,在沧州有人惯着,在平都,却是行不通的。”顺安帝道。


    岑阙松了口气,苦哈哈道:“陛下明鉴,在元少卿面前,臣向来都是吃亏的。”


    元行微闻言,不为所动。


    顺安帝批完一本折子,内侍有条不紊地又换上一摞。


    闻言,他笑说:“朕也就是惯例过问一句,查案还得你二人来。年关在即,各地事务繁杂,朕还是希望平都城中,能平平安安的。”


    敲打完后,顺安帝示意萧承瑞与萧承姝再留一阵,元行微便弓着身子,与岑阙一路退出了尚书房。


    门合上后,岑阙总算松了口气:“下官难得见识天威一怒,少卿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元行微不做声,当没听见。


    已是议亲的年纪了,遇着事还想让陛下主持公道,眼下失算了,便又恭维起来,简直可笑。


    岑阙不知在元行微心中,自己已经同小时候打架输了,非要让爹娘管管的顽劣幼子一样,还当她是没缓过来,正沉默寡言着,不愿开口。


    “昨日回府,少卿可又问出些什么?”


    元行微步履不停,还是不大想理他,又怕此人斤斤计较,再挑出错来。


    “阿煦说,赵沛与人结社,名为‘寒江’,皆佩流珠步禁。”


    岑阙想了想,下意识往她身边靠了靠,“寒江社?什么来头,要不传赵沛来问问,眼下赵诚落难,他估计巴不得戴罪立功呢。”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二人间靠得太近,岑阙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昨日所说的“唐突”。


    元行微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这是自然,不劳岑御史费心。”


    岑阙皱眉。


    自刚刚陛下问责时,元少卿就不大高兴,他本以为是被诘问而烦闷,没想到出了尚书房,元行微依旧冷淡着,也不打趣地唤他小岑大人,反倒是公私分明的一声“岑御史”。


    不对劲。


    深觉元行微态度大不同的岑阙一凛。


    他低声问:“少卿生气了?”


    元行微:“不曾。”


    其语速之快,完全是掩耳盗铃。


    岑阙确信道:“少卿生气了。”


    元行微又不搭理他了。


    岑阙:“……少卿,相处几日下来,下官以为你真的很好懂。”


    不喜欢就摆在脸上,虽然大部分时间里,元行微都是冷着脸的,但真正触怒到她的时候,往往还能微妙地感受到几分不愿沟通。


    “少卿一直都这么……疏于与人交际?”他问。


    元行微冷声道:“且不论交际,岑御史就差在宫门外敲鼓告御状了,不过是公事上的争执,竟也能费心在陛下面前装可怜。”


    岑阙一滞,旋即无奈一笑。


    还是被误会了。


    他正想解释什么,偏巧行至宫门外,监门校尉将鸣不平递还给元行微,打断了岑阙想说的话。


    元行微也不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刀佩入腰后,周身金戈气尽数回笼,倘若不是身上文官袍服,想来从武将列亦不为过。


    “少卿!”


    见元行微出来,照衣快步上前,给岑阙草草行了个礼后,匆忙道,“搜捕阿满的人来报,说找到了。”


    “光找到了阿满?人可提回去了?”元行微佩好刀,问。


    照衣面色忽而有几分古怪,像是要说的话实在罪过,尽量冷静地说:“他母亲刘氏还未找到,至于阿满,暂时……提不回去。”


    顶着元行微质询的目光,照衣硬着头皮回话道:“昨夜下雨,文心画斋无人照管,后院泡了一夜。今早底下人去轮岗时才发现,后院被泡了一夜,冲出了……冲出了阿满的尸首。”


    元行微手上一顿,愕然对上照衣的双眼。


    -


    再入文心画斋,不过一日,便是物是人非。


    江步月已先到了,此刻正拉着屏风,在临时拼出桌子的正堂中验尸。


    阿满头颅旁正燃着去除晦气的苍术皂角,岑阙往屏风后探了一眼,胃里直泛酸水。


    阿满的尸首是从土中挖出来的,又在雨水中泡了一夜,惨白一片。


    兰钦跟在旁边,递了水囊过去,见岑阙喝了,这才敢再递上吃食。


    元行微那边,神色便自若多了,甚至还能一边看着江步月验尸,一边面不改色,吃着手中的胡饼。


    “看看少卿,再看看郎君,小人觉得少卿对郎君不满,也未必无因。”


    兰钦低声道。


    岑阙咬牙切齿:“你刚刚出去吐的时候,我可没说你半句伺候不周。”


    江步月摸完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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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行微低语:“这位是被活埋的。”


    她将阿满的头发拨开,右侧脑后有一团淤青,江步月伸手按了按,能见到明显的凹陷。


    “凶手先是用重物击打他的头部,致使他晕厥,然后将他推进了坑中,填土时还没死呢。”


    她微微抬起了阿满的头颅,只见他口鼻、眼眶中尽是泥土,胸口更是不自然地塌陷下去,未瞑目的双眼圆睁,足见恐惧与怨气。


    阿满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相还算是清秀,只是在极度恐惧之下,早已被扭曲了面容。


    江步月想了想,又说:“若是力度的话,有力气将昏迷的展画屏吊起之人,一定能砸破阿满的脑袋。”


    “这么看来,至少阿满不是凶手,”岑阙道,看着元行微的目光中,忽而有了几分敬佩,“下官拜服,少卿竟能一边听死因,一边吃得下东西。”


    元行微睨他一眼,三两下垫够了五脏庙。


    她道:“见得多了,自然就不算什么了,岑御史外放多年,想来只办过家中互砍的案子,不曾见过千奇百怪的死法。”


    心中有气未消,还是冷冰冰叫岑阙“岑御史”,不过眼下又不是在案子上斗气的时候,故而也并未完全将岑阙甩在一边。


    更何况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知道岑阙此刻不适,为他开解。


    岑阙咕咚咕咚将水饮尽,心中又振奋了几分。


    少卿生气归生气,还是关心我的!


    元行微见岑阙自顾自两眼一亮,连面色上的不适也消退不少,顿时一头雾水。


    ……我没说什么吧?


    元行微想。


    她没管岑阙此刻迅速调理好的心情,净了手,往院中去。


    昨日,杜悯晾书的地方空空一片,木架翻倒不少。地上泥泞一片,有不少杂乱的脚印,应当是白日里搬运阿满尸身时踩下的。


    “少卿。”


    得令搜捕阿满的巡吏王大出声,跟在元行微身后一步,指着树下道,“阿满的尸身,便是从那儿冲出来的。”


    元行微走到树下,蹲下身,丝毫不在意自己官袍染泥。


    她伸出手,指尖捻起一抟土,比之旁边的泥地,要更松软些。


    新土,才埋的。


    “昨日查封此处后,可还有人进出过?”元行微问。


    王大说:“不曾。坊中巡吏见少卿带走了杜悯,后脚便封了这间铺子,别的不敢说,昨日必然是无人进出过的。”


    岑阙此刻也调整了过来,离开了正堂,他面色好了不少。


    绕着树下看了圈后,他扯了扯元行微的袖子,招呼着她过来看。


    “少卿,看这里。”岑阙说。


    元行微顺从着他,低头看过去,被翻起的土里横七竖八,竟散落着几朵茁壮的蘑菇。


    “昨夜有雨,生蘑菇了也是常……”


    她正想说是常事,可俯身一看,也觉得有些不对。


    这几日秋意寒凉,雨水多些,潮湿阴暗处长些蘑菇青苔的,也并非什么怪事。


    ……这蘑菇怎么这么大?


    “下官在沧州也是务过农的,”岑阙得意洋洋地笑了笑,难得遇上见元行微不大明白的事,很是精神振奋,“要么是有血肉堆肥,自然长得快些;要么就是这一处的蘑菇,并非昨日才长起来的。”


    倘若阴暗潮湿,又逢雨后,便能长出蘑菇来,那这几日……


    二人对视一眼,元行微反应极快,一字一句道:“你我见面,凶案发生的当日,也下过雨。”


    岑阙眉头一挑,笑得恣意:“杜悯见到阿满一事,当真没有蹊跷吗?”


    元行微当即站起,回身向院外,步履匆匆间,边走边道:“回府衙,再审杜悯!”


    岑阙看着元行微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伸手戳了戳蘑菇伞盖,忽然又觉得它们是从阿满身体上长出来的,又赶紧收回了手。


    兰钦适时递上锦帕,低声问:“少卿走了,郎君要一起去吗?”


    岑阙琢磨片刻,也慢悠悠地起了身。


    “我要成日里光陪着少卿审案子,那也不必做这个侍御史了。走,咱们也去找个人,好好聊聊寒江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