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魔乱之后，山中便开始实行宵禁制度，白日里弟子们各宫各院分别上课，夜里便回到各自的院中闭门打坐参悟，一时不像是在世外仙境修行，反像是到了规矩森严的凡界城镇。


    然此制度虽令许多人恼恨，但其中当然不包括扶萤。


    人道院正式开课了。她作为本代大师姐，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同修。


    那日被洛呈带回来的祁红莲自不必多说，他作为几百年来第一位到达登仙阶的凡人，在入院时受到了全院所有人的注目，不仅弟子们，连许多夫子也会找他搭话，问他一些考校中的见闻，以及凡世生活的趣事等。


    但此人寡言少语，面对众人询问一律以点头摇头或是一两个字作答，渐渐的，旁人看出他不愿与人多说话，便也不再去主动搭讪了。


    而这位名义上的师弟，除却初入学院那日于廊下与扶萤碰面后朝她点了点头，便与她再无交集。


    这正中扶萤下怀。重生以来，她本也不愿与太多人产生牵扯，可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她巴不得除了每日的课程就成天待在自己房中与藏经阁内，如此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交际，能更好地专注于己身修炼与资料查询。


    筑基之后的漫长时间，她可趁此机会办许多事。


    然而却有另外两人的存在感异常强烈。


    那日跟在晏参商身后的一红一绿两个年轻人实在太过显眼，不止一次，扶萤走在山间小路，或是学院的回廊中，总能以余光瞥见那两道影子跟在自己身后，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初入人道院那日她也得知了二人名字，不过是从旁人的告诫中——“那可是咱们院知名的闯祸精，红的是闾子逍，绿的是裴瑄，你要是还想安生过日子啊，可得离他们远远的！”和她说话这位也是初代的人道院弟子，名为李岳霆，此人全然没有名字的凌厉之感，扶萤对他的印象，不过是个灰扑扑窝在角落里的影子。


    虽不知为何会对二人有此等评价，扶萤仍是将他的提醒听了进去。因此察觉到被跟踪时她也无心问询其来意，见他们也不打扰自己，只假作不知。


    先前在藏经阁一遇晏参商后，后者不久便令人送来她的令牌，扶萤凭此在藏经阁顶上两层也细细搜寻了一遍，但依旧收效甚微。于是扶萤暂且将十二天魔舞之事放下，转而忙起另外两件事。


    首先，是要为红豆找一个合适的武器。


    红豆和她学习引气已有一段时日，这丫头悟性极佳，虽然还不算正式入门，但已经能独立运行一个小周天。她于是开始缠着扶萤要有一个自己的武器，并强调“要像湘妃泪那样，又好看又帅气的”，在扶萤耐心解释每个人合适的武器不同，好看又帅气的武器或许并不适合她后才又改口，只说好使就行。


    扶萤开始翻阅各类兵器谱，为她寻来各式各样的武器，从常见的刀剑，到枪戟锤锥之类，可皆是不得用，不是太重了难以提起挥动，就是使用起来不够灵巧。一连碰壁多日，红豆情绪低落，她也犯了难。


    若说修士武器来源，大致有三种。


    一是师长赐予，比如她前世的拾得剑，便是玄极宗专为门人冶炼武器的剑夫子赠予她的。二是在秘境洞府之内的偶然获得，这首先需要极好的运气才能恰好遇见合适的武器，其次修者本身也需具有能驾驭武器的能力，方能将前人遗留化为己用。


    至于第三，则是将寻常物品化为自身专属法器。自己将随手折来的竹枝炼化便是此类方法的一种，以往许多修士也皆采用此法，比如宋华月的“千丛雪”是以梅枝化成，但此类法子通常需要修士有一定灵性，福至心灵，随手为之，万物便皆可为己驱使了。


    红豆会对什么东西产生这样的灵感吗？扶萤不知道，只好嘱咐侍女平日多留心身边事物，或许会有得用的武器。


    红豆听了这话，很快对周遭一切草木皆兵，从梳头的梳子，到簪在发髻上的簪子，甚至吃饭时都会提起木筷自言自语：“这会是我的武器吗？”直将扶萤弄得哭笑不得。


    而除却此事，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经过那日与洛呈的交手，扶萤发觉自己对于剑道的理解还是太浅了。


    前世即便有金丹之能，但如今回想起来，实在名不副实，别说将诸多剑法融会贯通，就连将她原本所习的莲灭剑法使用到极致都做不到，如此无能，谈何保护自己？


    如今得了全新的躯壳，论天资，宋楹更甚于她，又有前世积累，想必她之后能走得更为顺遂。然即便她可以将从前的剑法全部使出，还是太浅！她需要有更进一步的突破，需要不断地尝试新的剑法，从而寻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


    十二天魔舞，如果真的遇上了，定然不是她前世或是如今的能力能对付的，她要更强才行……


    变强的想法自重生起便在扶萤心中，与日俱增。可她以前有洛呈以及许多其他师弟师妹可以对练，现在身边只得一个红豆，而要再找别人，难免暴露自己诸般杂糅的剑术，彼时要解释其来源就困难了。


    况且，这些日子来扶萤白天经常要上课，夜里又宵禁，她的院落虽大，可要是用于剑法对练，便有些狭窄了，故而在人员与场地上，皆没有可以练习的条件。


    第一次，扶萤对宵禁制度产生了些埋怨。


    或许……有别的地方能让她偷偷练习。比如什么山中的结界，或者秘境之类的？这类空间在遍地是秘密的修真界，似乎也不算罕见。扶萤于是又转而留心起此类地界来。


    沈应堂之后又来找过她几次，扶萤与此人无话可说，可想到其算是见多识广的名门子弟，她也打起精神与之交谈，想要探听点消息。可她一心将话题往修行方向引，对方却屡屡提起往事，从宋楹给他写信，到宋楹从前如何黏人。不止如此，很快扶萤便发觉沈应堂走到哪里，岑纤便会“恰巧”在那里出现，一副想要再次和她打一场的模样。


    如此反复几次，扶萤索性谁也不见了，也不想着要找秘境洞府练剑，就在自己纸上琢磨，一笔一画将剑招与灵气在经脉内的走向画出来。


    这种法子虽笨拙了些，但对于理解剑势与灵力的流通着实好用。扶萤很快沉迷于这样的剑招拆解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本以为会这样缓慢积累下去，直到她触碰到某个临界点，再次迎来下一个突破。可这夜，在扶萤合上书后，她的院门被轻轻敲响了。


    动静很轻，熟睡的红豆只是呼吸微微一顿，随即继续酣睡。她近日练习引气十分刻苦，扶萤也总是容她早些休息，于是自己起身去院中开了门。


    “楹师妹。”门一开，门外站着的红衣青年口中衔着青草，他一笑，草茎便掉了下来，“你不是一直在找寻想要提升剑术的方法吗？”他朝扶萤神秘招手，“我这里有个绝佳的练剑去处，你要不要来试试？”


    闾子逍满脸兴奋，说完一错身，又露出身后矮些的裴瑄。扶萤却只是扶着门框，看着二人淡淡发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想要提升剑术？”


    原来这两人不止跟踪自己，还在调查她的日常动向？


    “自然是猜的……”闾子逍似乎还想要糊弄过去，可扶萤目光一冷，他便从实招来了，“好吧，其实裴瑄他一直在藏经阁兼任整理经卷的弟子，每月能得一百灵石。你也知道我们人道院太穷了，如果不想办法在其他地方找点钱，连寻常修行用的丹药都买不起了……”


    他被裴瑄以胳膊杵了下，方才停止絮叨：“总之，我们发觉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似乎都在藏经阁借阅剑术相关的典籍，故而猜测你是遇见了练剑瓶颈，这才想来为你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将身后青衣人一搂，“这可是连枯荣真人也去不了的绝密之地，乃偷偷修炼的不二去处，你确定不了解一下吗？”


    扶萤看着二人真诚眼睛，虽然对所谓的“绝密去处”十分好奇，但想着李岳霆的忠告还是谨慎道：“不必了。”


    她说着，就要关上院门，杜绝与麻烦再生交集。


    “等等。”这一次，是裴瑄的手臂卡进了门缝里，他的手中还捏了个绿色的小珠子一样的东西，直怼到扶萤眼下，“山中任何事都在掌院真人们的掌握中，你若想避开他们的眼睛做事，是不可能的。”


    他声音很慢，但有种奇怪的说服力：“除非你有这个。”


    扶萤目光落到他手中那莹绿的小珠身上，那是颗……莲子？


    她承认自己因裴瑄的话有些心动了，可是否要因为一个莲子和两人产生因果联系，她还在考虑中。


    她沉默时间太长，裴瑄以为她不信，将门推开，一把抓住扶萤的手：“你不信的话，就一起来看看吧！”他说着，也不等扶萤回应，便将她的手也按到了那颗莲子上。


    霎时，一种古怪的波动从莲子中传来，扶萤恍惚间似乎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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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到手指触碰到了某种活物的心脏，那种细微的搏动让她心神也随之一震，随即眼前一白，陷入雾气中。


    可她却生不出警惕，因为手中还有裴瑄的温度，也因为四周环境的气息清正，并无丝毫恶意。


    待雾气散去后，扶萤发现自己所在已经不是先前小院，而是一处布满繁星的夜空之下。


    夜空深蓝，好似圆弧状的穹顶笼罩在她头上，有无数轮盘一样的平台漂浮在空中，看着有些像连接覆羽山各峰的浮石，只是更大，也更加平坦。


    这些平台倒是十分适合练武，要是能有更多使用不同武器修士来此对练，想必她的剑术会提升很快。


    扶萤心道，而她方这样想完，便见离她最近的平台上幻化出十几个铜人，它们手中持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在台上排成整齐的一列，似在等她挑选。


    “嗯？”扶萤不由挑眉。


    “此为‘莲心境’，乃是当世顶尖的芥子须弥境。”闾子逍从她身后走出来，笑着讲解，“传闻瑶池内有奇莲，千年开花，千年凋谢。它上一次结出的莲子共有八颗，五颗破损，剩下三颗则被炼成了空间法宝，奖给仙门大比问莲会中的前三名胜者。”


    裴瑄又补充：“而它最妙的一点，便是可随着使用者心情变幻出其所需的武器或是陪练人偶，武器不会破损，人偶灵力也用之不竭，除非你叫停，否则比试可以永不停止，堪称修士进阶的秘密训练基地。”


    扶萤心道，果然是好地方。只是……


    “这莲子，是你们的？”她问。


    “自然……”闾子逍仍是大喘气，“自然不是了！”他咋呼道，“我们要有这能耐，还用在人道院一直留级？这是晏掌院的法宝，她可是当年问莲会的第三名，这才得了一颗莲子。不过她修为早用不着这东西，于是给了我们，我们看你苦恼，又给了你。”


    “这就是人道的精神啊！”他最后总结道。


    扶萤沉默良久。


    “多谢你们。也多谢……晏掌院。”她想着那位对她颇多关照的女修，不由微笑了下。


    二人看她面色，对视一眼。闾子逍便道：“楹师妹啊，我们其实很早便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你……你总是板着脸，我，我不敢同你说话。”他小心道，“你看我们如此相帮，是否已算是你好友了？”


    扶萤又默了会儿，没回应他的话。


    她重新变得面无表情，心中想的却是，难怪晏参商之前叫她多笑笑，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少女一沉下脸，气势就变得极冷。闾子逍的笑容逐渐僵住，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裴瑄也轻咳一声，试图打圆场：“他的意思是……”


    “我现在不需要朋友。”扶萤神色平淡打断他，但漆黑眼眸中隐隐闪烁弧光，狡黠如狐，“但我需要几个陪练。你们既然今夜无事，便留在此境中，陪我练一练手吧。”


    “啊？”闾子逍一愣，不等反应，扶萤已经反手召出湘妃泪，朝着他直直劈去！


    “不是有陪练铜人吗，为什么是我——”莲心境中，闾子逍的嘶哑惨叫久久回荡。


    ……


    三人两两对练，至后半夜方休，彼此对视，皆是大汗淋漓。


    闾子逍使“伏虎”长刀，招式大开大合，刀气纵横。裴瑄使“观天”罗盘，罗盘轨迹诡谲难测，更是可拆做大小三个铜盘分别从三方进攻，灵巧异常。


    扶萤与二者交手各有收获，观二人比试，也有感悟。又慨叹莲心境果然是神器，她这般与人打了大半夜，竟然丝毫没有力竭的迹象，经脉中灵力充沛，甚至似乎更凝实了几分。


    不过今日练习时间已经够了，再练下去，也不会有太多新的体悟。


    扶萤于是率先收了剑，将湘妃泪重新背到身后，二人见状，也纷纷收起武器，面面相觑。


    扶萤心念一动，面前幻境消失无踪，她又回到了自己院中，手中捏着一颗莲子。


    “多谢你们。”扶萤大摇大摆便将莲子收入袖中，再次郑重朝二人道谢。


    “那我们算朋友了吗？”闾子逍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执着。


    “七日之后，再来此境中，或有答案。”扶萤笑了笑，缓慢将二人请出去，而后砰地将院门合上了。


    闾子逍：“她约我们下次再战！这下成了！”


    扶萤：来了两个免费陪练，且将他们的路数摸清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