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作品:《黑月光死遁手册

    萧团团……


    团团。


    果然是幻象,还知道他那难以启齿的乳名。


    这幻象懂得还不少,又低声提点了几句,告诉他灵力在哪处脉门该停留几息,又要运转过几个周天。引导得详尽又易懂。


    字音在耳畔氤氲,带着钩子一般,祝千秋哪怕神志不清,迷迷糊糊中也下意识照着做了。


    就像喝太冰的水时先在口中含一会儿,用体温捂热些再咽下去。冰寒的灵力被他在经脉里细细“含”着,一点点化去寒气,最后收入丹田。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多久,灼烧感渐渐缓和下去。


    只是四肢百骸还泛着温吞的余痛,祝千秋神色苍白,眉头紧锁,额头和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幻象垂眸看他片刻,手搂上他微微发抖的肩背,轻而缓地拍了拍,像在安抚。


    “好些了么?”他问。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声线,那语气却是前所未有。原来雪一样的音色,也并非说什么都是冷冰冰的。只看对谁。


    祝千秋本来已经好多了,但这声低柔耐心的询问掉入耳朵,莫名地,到了嘴边的回答变成:“……不好。裴雪声,我不好。”


    因着没什么力气,少年的嗓音很软,带着一丝沙哑,像半梦半醒的嘟囔。连同那抱怨的语气,也被软化成了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妙的嗔。


    幻象静了几息,听到他说不好,不知为何倒低低笑了。


    “原来之前当真不是在撒娇。”


    声音很轻,自语一般。


    祝千秋没听清,含混地:“嗯?”


    幻象并不复述,只笑着说:“渡了灵力还喊难受。萧团团,没你这么娇气的。”


    祝千秋旁的都没注意,一团浆糊的脑瓜只精准提取了“团团”这个称呼,顿时不高兴:“不要这么叫我。”


    面对虚幻的裴雪声,他的胆子自然大了许多,很是敢于抗议。


    幻象便问:“为什么不要?”


    “听上去圆乎乎的。”祝千秋嘀嘀咕咕,“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这名不适合我。”


    “你倒会夸自己。”幻象点评。


    “你懂什么!”祝千秋嗓音忽大了几分,“剑要多夸,砍人才有力气。你平时不仔细保养我也就算了,还天天凶我,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卷刃的?”


    他好像被那场纷乱的走马灯影响,稀里糊涂生出错乱,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三百年前,而他依旧是一把剑。


    幻象莫名安静了好一会。


    片刻,他配合地接话:“还有这说法?”


    那当然是没有的,堂堂玄铁怎么可能会卷刃呢?祝千秋有些心虚,他只不过在为自己争取好点儿的待遇罢了。


    在反派手下打工,很辛苦的。


    “不信就算了。”祝千秋干巴巴道。


    “我信。”幻象笑了一下,半晌又道,“团团卷刃了,也是最厉害的剑。天下无双。”


    他话音刚落,祝千秋愣了愣,旋即猛地从他怀中弹坐起来,揪着他领子质问:“天杀的,你是谁?!”动作间,流苏坠伴着铃声一甩。


    裴雪声那张冷冰冰的破嘴不可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这人一定是假冒的!


    幻象:“……”


    没等幻象开口,祝千秋便眼冒金星,如同一滩死水又“流”回了对方的臂弯里——起太猛了,这会身体有点遭不住。


    他只好瘫着不动,虚弱地靠在对方肩上喘气。


    幻象低了一下头,好像在端详他。发又垂落几丝,落到他脸上,痒痒的。


    “这才第一夜便受不住了,剩下的你要如何熬。”


    祝千秋轻浅的呼吸拂动霜发,滑到唇间,看起来就像他衔住了那缕发。


    他缓慢地眨了下含雾的眸:“……我非要熬吗?”


    声是放软的,态度却是理直气壮的。


    这模样就仿佛在问。


    裴雪声,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你明明已经变得那么厉害。


    三界忌惮,人间无敌,天都奈何不了你。


    可惜幻象不为所动:“这一关只能你自己过。”


    叮咚声中,水又漫了上来。他俯身把祝千秋放回水里。


    祝千秋抖了抖,大概是对那沸腾的痛楚心有余悸,一入水便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别。”


    冰凉的指腹抚上他的唇,黏着的发丝被慢慢挑开。上方落下的嗓音低沉:“我会再来看你。”


    尾音散入夜风远去,缥缈得像一场幻梦。


    祝千秋怔了怔,只一晃神,那幻象已经消散不见,只剩漫天梨花片片入眼。


    怎么说走就走。


    祝千秋神思涣散,疲倦地合上眼。


    无边无际的水漫上来,不知为何却不令人感到窒息。他索性任由自己往下沉,意识渐渐溺于涟漪波光之中。


    这夜过后,煎熬一连持续了好几日。


    祝千秋仿佛变成了这小水潭里的一只苦命水鬼,生前造了孽被困在这里受刑赎罪。大部分时间里,他神志不清,在破碎迷离的昼夜里昏了又醒、醒了又昏。


    而少部分时候,身上那簇炽烈的火又会悄然生起,焚过奇经八脉、四肢百骸。


    好在每当他开始疼,那雪发金眸的幻象便有感应一般,在风过林梢的瞬间随着落花飘然而至。然后抱起他,握着他沥水的苍白的手,一点点渡送灵力。


    他觉得大概是自己疼得太厉害,大脑为了不让自己活活疼死,便制造出了这么个幻象来蒙蔽意识,消减痛楚。


    祝千秋在这种状况下保持不了分毫清醒,恍惚得厉害,本能地将这幻象看作救命稻草。


    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


    终于,当祝千秋再一次睁开眼时,所见不是粼粼水波、白梨纷飞,而是垂落的床帐。


    周身是久违的干爽,隐约有点酸胀感,但同时也很畅快。


    他这是顺利离开水潭了?


    怎么出来的?


    祝千秋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发了会呆,回想着在小水潭里经历的一切,但记忆很是朦胧。


    索性撑坐起身,伸手挑开锦帐。不料一抬眸,正对上宁必的脸。


    宁必一愣,笑起来:“少尊殿下,您醒了。我正要为您探探脉象呢。”


    “小殿下醒啦?”一旁传来熟悉的女声。


    祝千秋转头看去,是朱雀宫主丹霞。


    祝千秋还带着一丝初醒的懵:“丹霞宫主这是……”


    宁必笑盈盈道:“殿下心智坚毅,成功洗筋伐髓、重塑根骨,相信不日便可突破初通。丹霞宫主是来恭喜您的。”


    祝千秋一愣。


    ——洗筋伐髓,重塑根骨?


    什么时候的事?


    他连忙感受了一下自己,发现情况变得很不一样,如今的身体经脉顺畅,丹田充盈,已非昔日可比。


    竟当真脱胎换骨了。


    祝千秋立刻便想到了什么:“是那水潭?”


    宁必点点头。


    “白玉京脉眼灵气丰沛,在那处潭水中孕育出灵识,有助人洗筋伐髓之效,只是需要浸足七日,受尽历练。”他瞧着祝千秋,“咦,殿下原来并不知道么?”


    “仙尊告诉我那是……”祝千秋顿了顿,把话咽回去,“罢了,没什么。”


    天杀的裴雪声,干嘛吓他。


    想想也是,堂堂仙门圣地的灵脉之眼,生出的灵又怎会是吃人的邪物。


    丹霞叹道:“脱胎换骨之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两年前我门下有一弟子受了重伤,我向尊上求得此潭,想为他修复根基。没成想才泡了三日……”


    话到此处,微妙地顿了一下。


    这丹霞宫主对弟子也是十分尽心。祝千秋好奇问:“就受不住出来了?”


    “哪能呢?”丹霞十分直白,“他死了。”


    祝千秋:“……”


    丹霞语气里多了几分哀伤:“我倒情愿他意志薄弱一些,受不住便出来,我再想些别的法子就是。可惜他性子打小倔,办不到的事也爱逞强……”


    祝千秋听得脑瓜子嗡嗡,心想看来裴雪声也不是完全在吓他。


    那水潭堪称凶险万分。


    四宫弟子个个出类拔萃,那样优秀坚毅的修士都没能熬过来,裴雪声凭什么觉得他这病歪歪的少尊可以?


    ……虽然最诡异的是,他竟然还真可以。


    祝千秋陷入沉思。


    他怎么办到的来着?


    思绪飘着飘着,不由得落到了那一抹似真似假的幻象上。


    祝千秋搭在被褥上的手指微微蜷起。【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