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重生后高岭之花放下身段把路走宽了》 早上九点半,韩诗惴惴不安地推开了明乐律师事务所的大门。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百叶窗拉得很紧,透不进一丝光线,只有昨天忘记关的一盏小灯悠悠地发着光。
严乐和陈明远的办公室门紧挨着,陈明远办公室门户洞开,他的电脑和文件几乎都被警方打包走了,地上散落着一些空白纸张。
严乐的办公室门则紧闭着。
韩诗心底忐忑,昨天警察给她打电话,告诉她陈明远死了,把她吓得半死,又听说严乐也被抓了,偌大一个律所,现在竟然只剩她一个小助理尚且自由。
她倒是想不来上班,现在连个请假的人都没有。
陈明远还没给她发这个月的工资呢!
她愤愤地把拉得死紧的百叶窗一把拉开,又把所有的灯都开起来,办公区一时之间亮得有些刺眼。
直到晒到货真价实的温暖阳光,韩诗的神经才放松了一些,撸着袖子准备收拾被翻得乱七八槽的工位。
就在这个时候,严乐的办公室门开了。
他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不过衬衣皱皱巴巴,头发也乱了,一张俊脸上挂着两个巨大的熊猫眼,吓得韩诗差点举身跳大楼。
“严律!你怎么在这里?”韩诗捂着心脏大喘气:“不是说你……”
“说我什么?”严乐抚了抚皱成一团的衬衫,发现只是在做无用功,干脆置之不理了:“说我杀了陈明远,被抓去坐牢了?”
“所以陈律真的……”
韩诗看到痛苦的神色浮现在男人脸上,又很快消失了,只剩平静的一声:“别想太多了,我给你放长假,工资照发,你先回家吧。”
韩诗有点急了:“你是要开除我?”
“明远走了。”严乐仰着头,天花板上的每一个斑驳的痕迹在他眼中都清晰可见:“我不能……一个人占着这里。”
“去找份更好的工作。你很有能力,一定能找到好的去处。我会一直给你发工资,直到你找到新工作为止。”
“我不要。”韩诗果断地拒绝了:“陈律走了,他的工作还在,你一个人做不过来的。我的薪水都是陈律发的,你不能想把我赶走就把我赶走。”
严乐向来独立,不习惯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就是再加上他没钱,所以其实韩诗的薪水确实一直是陈明远自己发的,名义上韩诗是陈明远的助理。
上辈子韩诗一直在明乐事务所工作,独立执业之后专门负责婚姻继承类的业务,名声很大,是浅水市最好的离婚律师。
这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孩,而且知恩图报。
“我留下来帮你,什么时候案件全都结了,我就什么时候走。”
严乐无法,只能先应承下来:“……行吧。那你先当我的助理,这里的事情结了以后,我给你推荐更好的律所。”
他这会儿想起正事来了,问韩诗:“明远最近在做那些案子?”
“很多啊,你知道的,陈律是工作狂,真不知道他天天喝酒怎么还能这样工作……”韩诗一边唠叨着一边翻找文件:“……少喝一天都不行,现在好了,喝出事了。”
女孩的声音有点哽咽。
陈明远或许不是个很好的情人或朋友,但绝对是合格的领导和优秀的律师。
“陈律经手的所有文件我这里都有存档,昨天我拷贝了一份给警察,你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一份。”
他要的就是这个!
陈明远的死和柳瑜巷拆迁一定有关,他怀疑陈明远私下里和相关人士联系过,试图推进拆迁,好分一杯羹,结果白白丧了性命。
陈明远虽然私德一般,但是工作态度绝对没问题,下班后不谈公事。他要和那个人见面,一定会在自己的日程上有所体现。
他要找到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揪出那条大鱼。
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要做。
严家大宅在香湖区最靠近上湾区的边缘,闹中取静,当年严中维大手一挥,拿下了一半香湖区二十七亿的房产项目,风光无二。又拿了最好的位置给自己盖起了梦寐以求的大房子,落了黎婉名字的房产证直接递给黎婉。他事必躬亲,一砖一瓦都是亲自设计,给了黎婉所有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
凤栖梧桐,不落窠臼。他严中维的女人,当然事事都要最好的。
严乐想起上辈子他和任永住的那间小房子,背阳向阴,面积只有八十坪他们两人分了二十年期才供的起房贷,大部分还是任永在还。
严乐的收入太不稳定,偶尔能挣一点钱,也会被他拿来补贴案子的当事人。即使后来他成了名,大部分时间仍然在接手法律援助的案件,收入杯水车薪。
任永和他在一起,快乐和窘迫都是真实的。
他还记得厕所的天花板太矮,任永个子又太高,乔迁新居的时候差点把新的天花板撞个大洞。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会嘲笑任永“光长个子不长记性。”
任永只会默默把他搂到胸口吻他的发顶,承诺他们一定会住上更好的房子。
当然,他们没有换房子,后来房子被银行收走了,他的承诺没有完成。
早上把他从看守所接出来的时候,司机老吴本想直接把他送回严家大宅,被严乐拒绝了。他还要去事务所拿资料。再说严中维只有晚上在家,他提前回去也只能和家里的佣人干瞪眼。
他掐着时间,开车回了家。
自从和父亲吵架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算算时间,他竟然有三年没有回过家。
在出国以前,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栋宽大华丽的宅子,连上大学都是住在家里。毕业后其实他短暂地在黎婉安排的律所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并拿到了执业证。
也就在这个时候,关于他是“富二代”“靠走后门”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起来。
那段时间是他为数不多的青春里最痛苦、最纠结的低谷。他夜以继日地工作,但没有人认为他配得上他的工作。
配得上这个地位的是“黎婉的儿子”,而不是严乐本人。
要是让陈明远知道他的内心世界,肯定会把他从脑袋顶嘲笑到脚趾甲,简直是无病呻吟的集大成者,高岭之花中最灿烂的那朵。
但是痛苦是客观存在的,不会因为在广义上的不认可而减轻分毫。所以他逃了。
用自己短暂工作攒的钱加奖学金,他把所有的银行卡都丢在家里,留着一点简单的信息,独自一人去了美国读LLM。
自此和家庭矛盾深重,再也没有回过家。
上辈子的他直到死也没有再踏进过严家大宅。在任永死后第二年,严中维终于对这个无可救药的儿子失去了信心。他老了。他的事业需要继承人,而当时的严乐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丢了工作,失去了房子,漫无目的地追索着虚无缥缈的线索,只为了能找到杀害任永的真凶。
他成功了,没有人会再认为他是地产大亨严中维或者知名律师黎婉的儿子,他就是自己,一个失败的律师,二流的侦探,鳏夫,无家可归者,彻头彻尾的可怜虫。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真实”。
人之所以能从所有生灵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他们会学习。总结经验,重头来过。握紧手里的矛,向着下一头狮子进发。
他要把失去的一切都找回来,就从严家开始。
夜色像幕布一样笼罩下来,从卫星往下看,严家大宅是香湖区耀眼的光斑上为数不多的暗点。不知道严中维究竟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在寸土寸金的香湖区买下这样一块闹中取静的宅院。方圆两公里内的建筑没有任何灯饰,贴近围墙种了一圈精心挑选的隔音又美观的乔木,有三个园丁精心呵护,防止他们枯黄萎靡。
花了这么大力气,只是因为黎婉有先天性的偏头疼,无法忍受噪音和强光。
老吴早早的在门口等他,他是个个头矮小但很精干中年人,头发剃得很短,据说年轻的时候当过十几年兵。他亲自把这位阔别已久的少爷接进了家门。
黎婉和严中维年近三十才成眷属,有了严乐已经是快四十的时候了,对于律师或者商人,都是一个年富力强拼事业的大好阶段。理所应当地,照顾小严乐的任务就交给了家里的保姆司机们。
老吴是其中最长久的一个,从小到大都是他接送严乐上下学,严乐对他的感情也最深。
老吴亲自给他拉开了车门。左看右看,还是忍不住给了严乐一个大大的拥抱,有些僭越,但是感情无法压抑。
“少爷,回家了。”
严乐也有些动容,老吴从小照顾他长大,他离开家,除了父母,最难割舍的就是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
“吴叔,辛苦你了。”他轻轻拍了拍老吴的肩膀:“我爸脾气越来越坏了吧?”
“这话说的。”老吴嗔怪地啧了一下:“老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头发都快白完了,哪里有空和我们计较。”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另一辆奢华的轿车开进了大宅,老吴很识趣地收了口,两人目送着严中维的车从旁边开过。
黎婉应该没有和老吴说太多关于他回来的事,因此老吴还下意识的觉得他和父亲关系不好,以为他的沉默是不高兴的表现。连忙出声劝解:“少爷,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严总他经常一个人对着秋千发呆,他其实很想你的。”
严乐顺着老吴的话看向庭院里的那架秋千。秋千并不算太精美,充其量只是在两颗相邻的乔木上搭了个架子,垂下两根粗壮的麻绳,中间是一块打磨平整的木板。
制作秋千的人生怕架子不稳,玩勒会从上面摔下来,把树开了个贯穿的口子,一根结实的钢筋穿过两个树木,留下了两个不可弥合的伤口。
但是树还活着,它们包裹着这根伤害自己的钢筋,把它变成了树的一部分。
这架秋千是严中维在严乐出生那年,亲手在庭院里制作的。他本就是工人出身,年轻的时候什么活都做过,一架秋千自然不在话下。
严乐出生那年,他已经是维中集团的老总了,身价上亿,进出都是香车宝马,春风得意,又突破重重阻碍终于和心上人成家,马上就要有一个新的生命,包含着他和黎婉两个人血脉的生命降生。
不难想象严中维是用怎样的欢呼雀舞、喜不自禁的心情种下这些树木,钉好这架秋千。他的手一定灵活得像鲁班,嘴里哼的是包含着喜悦和欢乐的曲子。
只是后来严乐越长越大,对秋千的兴趣也逐渐转向了书本,转向了黎婉书房里那些对严中维来说算得上天书的浩如烟海的大部头书籍。
严中维依然每年坚持给秋千换上新的麻绳和木板,还时不时会坐上去晃悠两下。
就像现在,那麻绳和木板依旧是结实坚固的,没有被风雨侵蚀。
他还能坐上去,再晃悠晃悠,就像小时候一样。
严乐匆匆和老吴告别,进了家门。严中维已经自顾自地上楼进了书房,似乎知道严乐一定会上去找他。
严乐站在父亲的书房门口。严中维和黎婉都有自己的书房,因为——据黎婉说——严中维看到那些大部头的法律专著会喘不上气来。
严中维文化水平不高,对这些专业书籍抱有很深的敬畏,即使后来有钱了给自己进修了知识,大部分也就是镀个金的水平,和黎婉这种专业学者相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所以即使严乐不愿意选择学点怎么管理公司的专业,而是跑去学法律,严中维也没有多大意见。法律对他来说和黎婉一样神圣。学习一下总不会有坏处。
他还在父亲的书房门口踌躇,组织着语言,要怎么和父亲沟通,怎样才能得到父亲的支持。他要调查陈明远和任风之间的联系,唯一的切入点就是柳瑜巷的拆迁。
这个项目炙手可热,是浅水市乃至整个华东地区近几年最大的地标项目。政府放出招标,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凭他小小一个严乐,在这个风口浪尖的节点,什么也查不出来。
他需要借维中的名头,光明正大地趟这趟浑水,首先就必须要过他爸这一关。
严中维就在那里,他肯定知道自己的儿子就在门外,其实他只要一声招呼,隔在两人中间的坚冰自然会水到渠成地化解。
他们毕竟是父子,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说开的?
但严中维身上最突出的,恰恰就是唯一传给严乐的那点该死的自尊心。
他不会低头,除非严乐先低头。
严乐轻轻舒了口气,他明白自己要干什么,而且他甘愿这么做。
他推开门,走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