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派出所的灯光冷白刺眼，盛景坐在硬邦邦的长椅上，余光瞥见墙上滴答滴答转动的电子钟，屋内角落里还蜷缩着几个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鼾声此起彼伏。


    值班民警显然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毕竟这条街上，酒后滋事、打架斗殴的戏码每晚都在上演。


    “姓名。”做笔录的警察敲了敲桌面，钢笔在登记表上不耐烦地点着。


    听到问话，酷哥回复：“程野。”


    警察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写？”


    “方程式的程，野草的野。”


    “职业？”


    “自由职业。”


    警察笔尖一顿，扫了他一眼，自由职业便是无业。


    但没多问，转向盛景：“你呢？”


    “盛景。盛开的盛，景色的景。”他顿了顿，“老师。”


    “什么老师？”现在什么人都自称是老师。


    “初中生物老师。”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一秒。


    下一秒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花衬衫从长椅上滑了下来，像摊烂泥似的趴在地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一旁值班的警察走过去踢了踢他的小腿：“别装了，起来！”花衬衫一动不动，只有嘴角可疑地抽了抽也不知道这人是真醉还是装死。


    街边的监控录像很快还原了事情真相，画面里清晰显示是花衬衫先挑衅，又故意撞落盛景的黑胶唱片。事实与两人陈述的相差无几，他们的行为确实是属于正当防卫。


    “行了。”值班民警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你们可以走了。”他说完又补充道，“记得填一下登记表，后续可能还需要能你们配合调查。”


    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等盛景填完抬头，发现程野已经写完走了，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程野的签名上，“程野”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果然人如其名，带着几分放荡不羁。


    推开派出所的玻璃门，夜风迎面吹来。盛景刚迈出门槛，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警局门前的路灯下，程野背着黑色吉他盒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吉他盒的轮廓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听到脚步动静，程野抬头看他。


    “在等我？”盛景问道，眼底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程野点头应了一声，“黑胶唱片多少钱？我赔你。”


    “不用赔。”盛景走近几步，两人距离又靠近了些，“再说也不是你弄的，说实话我还得谢你。”


    要不是程野，花衬衫那厚重的一脚下去要真的踩在套封上那才完蛋。


    程野却摇头：“那也是我谢你，不是我，他也不会找你麻烦。”


    听他说完盛景突然笑了，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状，“咱俩就别纠结谁谢谁了，深更半夜在警察局门前谢来谢来的，挺奇葩的。”


    夜风卷着远处隐约的鸣笛声掠过两人之间。


    程野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是老师？”


    盛景点头，但又觉得他这话问的语调不对，挑眉反问：“怎么，不像？”


    “正经沥京师范大学毕业的人民教师。”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傲娇。


    盛景今天出门就随性穿了一套白衬衫配牛仔裤，加上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确实不像传统印象中的老师打扮，更像是在校的大学生。


    程野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微微上扬：“是不太像。”


    盛景笑了笑，眼神里多了几分温和。他向前一步，伸出手，语调轻松却认真：“那重新认识一下吧，盛景。盛开的盛，景色的景。”


    程野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伸出手。两人手掌相触的瞬间，盛景感受到对方掌心微凉的触感，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程野。”他简短地报上名字。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二点半，盛景简单冲了个澡便躺下了，幸好是周末不用上课，他一觉昏昏沉沉地睡到了下午。


    醒来是因为手机铃声，响了有几秒后又戛然而止。刚睁眼还有点懵，盛景摸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他老妈，翟老师。


    没过几秒，电话又打了进来，盛景按了接听键。


    “不会这会还没起床的吧？”电话那头说道。


    盛景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果然知子莫若翟老师。


    “……差不多。”盛景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没想到昨晚那杯酒的后劲这么大，还没过去。


    “你这是昨天又熬夜了？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别老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你现在都是老师了，得注意点影响。”


    听着熟悉的唠叨声，盛景一边闭着眼睛一边敷衍应和：“嗯嗯，知道了。”


    翟老师知道他不爱听这些说教，便直奔主题：“明天你爸生日，你记得吧？”


    盛景怔了怔，随即点头，又想到对面看不见，应声道：“记得。”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盛校长的生日跟盛景生日差了十天。


    “嗯，那就行，明天你早点回来。”


    “好。”


    电话里短暂地安静了几秒，翟老师欲言又止。盛景知道母亲有话想说，自过年那次不欢而散后，他其实已经小半年没踏进过家门。其实也没什么原则性矛盾，不过就是和季林分手的事。


    盛齐润作为重点高中的校长，翟文惠是市里的骨干教师，两人一辈子教书育人，花在学生身上的时间比陪儿子还多。这样的成长环境反倒让他养成了独立的性格，觉得这样更自在。


    在父母看来盛景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性格开朗活泼，从没让他们操过心。直到盛景十八岁那年，他突然向父母公开自己的性取向。


    这对一向秉统传统教育的盛校长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完全不能接受，以为这只是儿子阶段性的性别模糊，直到盛景将季林带回家。俩人稳定交往了几年，家里后面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可今年过年，季林没有像往年一样来拜年，盛校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已经分手了。


    其实当时他们已经分手一年了，当初在一起时轰轰烈烈，分手时却悄无声息。盛景不是还念着旧情不愿告诉父母，只是觉得当初盛校长那么反对，现在分手了，实在是有点打脸。


    挂了电话，盛景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打开微信，找到常去的蛋糕店老板，预定了一个生日蛋糕。突然想起昨晚在酒吧认识的那个人，应该加个微信的。


    他向来不是那种会随便加人微信的性格。这两年随着工作社交圈越缩越小，通讯录里新增的联系人几乎都是工作往来。可昨晚那个人，确实方方面面都在他的审美点的，莫名让人觉得很舒服。


    周日，盛景起了个早。他开车先去了趟城西最大的海鲜市场，挑选了一条鲈鱼。取完预定好的蛋糕后，这才前往父母家。


    盛校长和翟老师住的地方还是老家属院，九十年代规划的停车位早已不够用。盛景开着车在小区里楼下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勉强能停的位置，刚熄火，翟老师的电话就来了，让他顺路买些调料回来。


    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车位，盛景叹了口气，重新发动车子。超市的调料区琳琅满目，电话里说得匆忙，他也分不清具体要买哪种，索性每样都拿了一瓶，又顺手抓了几包炖肉料。等回到小区时，原先的车位果然已经被占了，他只得把车停到更远的地方，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走。


    开门的是盛校长，两人在玄关对视，空气一时凝滞。“爸。”盛景先开口，喊了一句。


    盛校长“嗯”了一声，表情略显僵硬地侧身让开，动作虽不热情，却也没了以往那种拒人千里的距离感。


    “怎么买那么多？”翟老师从厨房探出头来，手上还拿着锅铲。


    “分不清要哪种，”盛景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就都买了点。”


    翟老师看着桌上五花八门的调料，忍不住笑了。她难得下厨，厨房里已经摆满了各种半成品，就等着盛景带过来的调料下锅。


    正如翟老师所说，这顿饭吃得格外和谐。饭桌上三人都没有提及有关季林的事，只是偶尔讨论了几句盛景工作上的事情。


    盛校长性子的转变让盛景颇感意外。饭后，盛景主动去厨房帮忙收拾，翟老师突然神秘兮兮的掏出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


    “你看看这个。”


    视频里，一群中老年人在楼下小区广场上打太极，盛景正疑惑为何让他看这个，突然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我爸？”盛景瞪大眼睛，视频里那个站在第三排中间位置的人，盛校长穿着一身白色练功服，动作舒缓流畅，与平日不苟言笑的形象判若两人。


    翟老师点点头，往客厅方向瞄了一眼，确认盛校长还在看电视，才继续道：“你还记得以前对门的陈叔叔吗？就是你爸的老搭档。前段时间突发脑梗住院了，差点没抢救过来。”


    她继续说道，“你爸去医院看他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以前退休下了还天天往学校跑，现在早晚雷打不动去公园打太极。”


    她顿了顿，看了眼儿子的表情，继续道：“昨天给你打电话，也有你爸的意思。”


    盛景一愣，抬头看向母亲。


    “其实过年那会儿你爸发那么大火，不是气你和小季分手。他是气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居然要从别人那里才知道儿子分手的事。”


    “你爸虽然平时板着脸，什么都不说，其实心里比谁都惦记你。”翟老师叹了口气，“他就是拉不下脸来问。”


    这件事确实是盛景考虑不周，那时候刚撞见季林出轨分手，整个人都陷在愤怒，羞辱与自我怀疑中，再加上毕业论文答辩在即，人都浑浑噩噩的，更别说怎么跟父母解释，后来这事拖着拖着就成这样了。


    “其实也没啥，分了就分了。”盛景的语气平静得出奇，“也没什么原因，我跟他不合适。”


    翟老师看他一副语气淡然的样子，心里面也算是松了口气。


    “怎么还不出来？还吃不吃蛋糕了？”盛校长在客厅喊道。


    “来了。”翟老师应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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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