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泾渭分明
作品:《依萍独自去了西渡桥之后》 工厂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人,附在展昀耳边低语。
展昀的眉头渐渐锁了起来。
招来司机,跨上车便急匆匆赶往朱公馆。
他到的时候,朱既卢正在通电话。
等了一会,朱既卢才从楼上走下来。
朱既卢的表情很严肃,也带着些沉重。
“这件事还要你去办!”
“下手不要太轻,否则没办法交差。”
“我们现在有求于人家,自然要付出一点‘诚意’。”
展昀有些为难,问道:“难道不能真戏假做吗?”
朱既卢摇摇头,眼神锐利:“展昀,你不要太天真!”
“你有眼线,人家何尝没有?”
说着他又指了指上面,说道:“如果你让上面的人出手,事情可就无法转圜了。”
展昀无奈地长叹一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今天星期四,依萍跑过来找方瑜。
她看中了一个手镯,觉得很适合方瑜,打算送给她。
当方瑜打开盒子的时候,呼吸明显停了一下,接着惊喜地瞪大眼睛:
“依萍,这个镯子好漂亮!你果然最懂我。”
方瑜让依萍拿着盒子,自己把镯子戴上。
然后晃了晃手腕,说道:“是不是更熠熠生辉了?”
依萍看到好友搞怪的样子,笑嘻嘻地说:“是是是,让你戴上,是这个镯子的荣幸。”
两人嘻嘻哈哈的,边走边聊。
突然,方瑜停住了。
依萍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居然看到了展昀。
虽然隔得很远,对方也戴着帽子,但她一定没有认错。
绝对是展昀。
今天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佩戴黑色礼帽。帽檐压的低低的,让周围的气温都冷了一度。
方瑜和依萍对视一下,都有些疑惑,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呢?
而且他的后面还跟着几十个随从。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
教学楼里走出来一位戴着眼镜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穿着灰色长袍,手拿教案,被展昀的人拦住了。
“那个人是吴教授吗?”依萍问。
方瑜点了点头。
依萍不知道展昀为什么找吴教授,不过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事。
吴教授明显挣扎了几下,但动作幅度很小,注意的人不多。
接着,便被那伙人拉到一旁停着的轿车上。
依萍头脑中猛然闪过洪曼容的脸和那群围住她的人。
来不及多想,依萍便向着车子跑去。
方瑜不明所以,也紧跟上去。
依萍的心跳的飞快,她的头脑里已经分析不了什么。
她只是祈祷,吴教授不要有事。
车子开的不快,时而左右晃荡两下。
追了三四条街后,依萍和方瑜在小胡同里发现了吴教授。
他的眼镜已经碎了,头发凌乱,鼻子和嘴角不断流出鲜血,前襟也被鲜血染红。
他正踉踉跄跄地收拾散乱的教案,这是他上课要用的东西。
他的手按住自己的左腿,整个人虚弱的不像话。
依萍看到吴教授的腿下已经聚拢了一滩鲜血,来不及多问赶紧叫辆黄包车送去医院。
医院里,方瑜和依萍坐在长椅上。
两人久久地沉默。
特别是依萍,她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她一直都知道展昀的身家不清白,他的行事作风跟他们这群人格格不入。
他从来不会为一些不相干的事伤脑筋。即使涉及到自己的事,他都是那么理智和从容,很少看到他情绪有大的波动。
隔了好久,吴教授才被推回病房。
依萍和方瑜急忙向医生询问。
“吴教授怎么样?”
“只是失血较多,没什么大碍。”
“所受的刀伤不是致命伤口,其他的也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你们放心。”
听到医生的话,依萍和方瑜才放心的长叹一声。
两人走到吴教授床前,他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
“吴教授,你和对方有什么过节吗?他为什么打你?”
吴教授明显一愣,他不认识对方。
“我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不过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我。”
“现在全国各地都不平静,局部战争时有发生。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吴教授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却发现没戴,只能尴尬地缩回手。
“我是这个国家的老师,我也是这个国家的人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中国被欺负。”
“所以,我组织学生们抗议,发表演讲,让大家积极参与到爱国运动里面。”
“我不知道得罪了谁,不过对方一定权大势大,他希望我闭嘴。”
“他警告我说,这次是一点教训,如果我一意孤行,就让我彻底消失。”
‘消失’两个字像钉子一样钉在依萍的心上。
吴教授是一名爱国教授,展昀为什么这样对他?
依萍有些心虚,几乎不敢与吴教授对视。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知道我儿女的学校,也知道我太太的行程。即使我不怕死,他也有本事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哎!我......”
说着吴教授悲从中来,他没想到,国与家的选择会有对立的一天
依萍听不下去了,也忍不下去了。
她要马上见到展昀,她要知道真相。
依萍跑到展昀的工厂,这是她唯一知道的地方。
不过,她运气不好,展昀不在。
她又给展昀家中打去电话,对方也说展昀不在。
依萍没有办法了,她无力地蹲下,看着地上被眼泪画出了一个圈。
展昀在接到可云的告知后,才知道依萍在找他。
他连衣服都没换,便急匆匆地赶往陆家。
看到他来,依萍已经沉入湖底的心彻底被寒气冻住。
还是那身衣服!
展昀快步走过来,语气里有欣喜也有疑惑:“听说你来找过我?”
依萍不想跟他有任何眼神交流,冷淡地说:“出去走走。”
展昀跟在依萍后面,他们已经走了好一会。
显然,依萍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
“你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依萍猛然止步,甩过头,语气僵硬:
“是的,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展昀有些紧张,目光上下巡游,先看看依萍有没有受伤。
他略微弯腰抓住依萍手臂,问道:“什么事?”
依萍的眼中聚满寒气,一字一顿的说:“我发现有人威胁殴打爱国教授!你说,这算不算严重?”
展昀明白了。
他的手轻轻放下,身体也慢慢站直。
对于这件事,他知道他是解释不清楚的。
“谁告诉你的?”
“重要吗?”
“当然。”
依萍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愧疚悔改之心,他居然关心谁在告密!
“怎么?你要把告密的人再打一顿吗?你要威胁他什么?威胁他以后都不许告诉我任何消息?”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打我一顿,这样岂不省事?”
展昀知道依萍在气头上,所以不与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我知道你很生气。我只能说,他落在我手里只是受点轻伤,他落在别人手里,可能现在已经下葬了。”
“你混蛋!”依萍的声音出奇的尖锐。
她的双眼被血丝缠绕,她没想到展昀居然是这样冷血的一个人!
她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只要理由充足,展昀可以对付任何一个人。
今天是吴教授,明天可能就是自己,后天就是她身边的人......
她不断的后退,惊惧头脑中的画面。
“你把人打到住院,用刀插进对方的腿里,你居然说是‘轻伤’?”
“那什么是‘重伤’呢?”
“你还用他家人的安全来威胁他,你还有没有良知?”
依萍失望了,这次是她亲眼所见,再没什么误会。
“展昀,我们的标准真的相差太大太大了。”
“你曾经说过,我把你想的太卑鄙,你说你有原则。即使对方是一个普通百姓,你也不会动用你的手段。”
“而今天,被你打的不仅不是一个普通百姓,他还是一个热爱这个国家的人,是我的老师。”
依萍轻轻地摇头,说道:
“我不能相信你了。”
“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今往后也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
依萍转过身,几乎决绝地吐出两个字:“再见!”
展昀的眼神晦暗不明,牙齿咬紧,抵抗那股排山倒海的钝痛。
依萍已经走了,展昀站在原地,僵了很久。
之后,他将帽子轻轻戴上,离开。
朱公馆内。
朱既卢倒了三杯白兰地放在桌上。
“齐参谋,我这个老弟办事还算痛快吧?”
被称为齐参谋的微微一笑,说道:“朱会长推荐的人我当然放心。”
“现在全国各地千钧一发,已经很不平静了。”
“偏偏就有这么些人打着爱国的名义,煽动民心。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是不会知道怕的。”
“就说军统和中统吧,人都抓不过来了。”
“现在还要我们管这档子事。”
说着齐参谋苦笑着摇头。
朱既卢不能去讲军统和中统,那都是他不想得罪的。
“能者多劳嘛,齐参谋你为国为民,国家会看到的。”
齐参谋乐呵呵地与朱既卢碰了个杯。
展昀站在一旁,他有些心不在焉。
手里举着杯子,话并不多。
朱既卢也感觉到展昀的状态不对,他装作无意地缓缓踱步,走到展昀面前:
“展昀,这次你办事有功,可不要太拘谨了。”
他别有深意地看向展昀,让展昀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一直在想依萍,差点耽误了大事。
“齐参谋,最近从德国运来一批染料和布匹,还有两台机器。但海关那里说货物有异,需要暂扣。”
“哦?如果只是这些海关倒也不必为难。”
朱既卢这时站起来说:“齐参谋,实在抱歉,我突然想起有事未交代。失陪一下,马上回来。”
齐参谋点头之后,朱既卢就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展昀和齐参谋。
展昀向前靠拢,低声说道:“齐参谋,这次运的里面还有一些烟土,这都是给夫人们用的。”
“虽然数量不多,但现在风声紧。”
“我听说您的小舅子在海关,还请您为展昀美言几句。”
齐参谋了然的点头,说道:“你不知道,现在政府查的紧。就说昨天还给我们下了命令,严禁裙带之间私扰公务。”
齐参谋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顶帽子不好戴!”
展昀也是心有感触,他感叹一声:“大人物有大压力,这都是我们不能感受的。”
“您对展昀的照顾铭刻于心,我知道我提的请求让您为难了。”
“也怪我,说出这样的事让您烦心。”
“我这有个礼物,就当是展昀向您赔罪。”
说着,展昀从怀中拿出一个扁平小盒子。
他微微打开盒盖,里面赫然是根金条。
齐参谋的眼神闪了闪,跟海关说句话,很容易的事。
这个展昀也很懂事,没拿那些汇票、当票来糊弄事。
齐参谋十指交叉放在双腿上,长叹一声:“世道艰难,你们做生意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能帮的上的我一定会帮。”
“尽力而为吧。”
齐参谋并未把话说死,他虽有十足把握,可还是要吊一吊展昀。
展昀急忙把盒子盖好,推向齐参谋:“您如果收下,也算是全了展昀的一片心了。”
齐参谋看起来有些为难,转而又笑了:“好!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这时,有敲门声。
朱既卢办完事回来了。
“齐参谋,真是抱歉,朱某人有些思虑不周了。咱们移步花厅,我在那略备酒菜,还请来了小红蝶。”
说到小红蝶,齐参谋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可是正当红的花旦呐。
齐参谋今天心情大好,差一点把心里的戏文唱出来。
展昀的功夫没白下,海关第二天便放了他的货。
以防夜长梦多,展昀带了几十号人把所有货物全部运回工厂。
这里面有箱子有袋子,根据不同标记放入不同的仓库位置。
放好之后,让所有工人撤退。
入夜,又一群人鱼贯而入,将一些箱子运了出去。
所有的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属下来报告事情进展,展昀只是静静地听着。
良久,他才回复:“下去吧。”
展昀望着微微亮起的天色,掐灭了手中的烟。
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