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实用主义
作品:《依萍独自去了西渡桥之后》 晚上,依萍坐在窗前。
她回想起白天离开可云家时的样子,她突然知道自己哪里变了。
以前的刺猬是高傲的、自信的、充满斗志的,现在的刺猬是胆小的、失败的、只想逃跑的刺猬。
两只刺猬都有刺,可感觉却完全不同。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于尘埃。
......
书桓也没好到哪去,他回来之后便一直倚在窗前。
依萍低着头走开的一幕一遍遍在眼前回放。
她只在一开始的时候看自己一眼,后来连个眼尾都没有扫给自己。
书桓痛苦的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忘了那一幕。
杜飞当然知道书桓在纠结什么,自打今天见了依萍,他就开始魂不守舍的。
他真的很担心,书桓这个样子,如萍会幸福吗?
依萍没出现的时候,书桓还能跟如萍有说有笑,可只要依萍一出现,书桓的魂魄好像就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一辈子很长,依萍和如萍又是姐妹,见面的机会哪只一次两次?
杜飞终于憋不住了,他重重地把水杯放在桌上。
“书桓,我必须好好跟你谈谈。”
书桓没有任何回应,还是杵在那。
“你现在已经跟如萍订了婚,不能依萍一出现,你就魂飞魄散的。”
“这对如萍不公平,你知不知道?”
书桓还是没有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飞气的直接跳到书桓对面,强行让他醒过来。
“诶!何书桓!”
书桓终于肯回应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不会对不起如萍。”
“你不会?”杜飞根本不信他的鬼话。
“你以为你身体没去找依萍,你就对得起如萍吗?精神出轨也是出轨!”
“一整个晚上,因为依萍的出现你都魂不守舍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如萍当然也看得见,她只是不想为难你而已。”
书桓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把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说:
“那你们想要我怎么办?我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了。”
“什么叫我们让你怎么办?与如萍订婚之前,你没有想好要怎么办吗?”
“没想好你订什么婚?”
杜飞几乎被他气的红了眼眶,如萍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自己如珠如宝的对待她。
当自己打算把如萍带去绥远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只希望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好。
可如今,书桓的表现让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此时,与其说怨恨书桓,不如说他怨恨自己。
他不带如萍去绥远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叩叩,敲门声响起。
依萍跑过去开门,居然是陆振华。
“爸爸!你怎么来了?”
陆振华说:“我来跟你谈一些事情。”
依萍有些疑惑,问道:“什么事呢?”
文佩看到陆振华来,急忙从里面迎出来。
陆振华最近来的次数多了,她也从容了一些,不会像以前一样战战兢兢。
“进来坐吧,我沏壶茶。”
陆振华坐下后,看着还站在门口的依萍,问道:
“你想不想去大学?我知道你成绩不错。”
依萍有些受宠若惊,她的父亲一直是缺位的,他甚至一度不管自己的‘死活’,而如今却问自己要不要上大学?
大学么,曾经是想的,不过现在她对大学已经没那么执着了。
特别是经历了生死契阔,她更是没什么心思上所谓的大学。
陆振华也不强迫她,只说:“你好好考虑考虑,我想你还年轻,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依萍点了点头。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跟自己探讨前途呢。
陆振华又从怀中拿出一沓钱来递给文佩。
“这里面是你跟依萍的生活费,还有一部分是给李副官的。我知道我给他一定不收,你就算帮我还这个人情债吧。”
文佩点点头。
陆振华又接着说:“你的洗衣工作不要做了,我知道为了接济李副官你一直偷偷洗衣服。以前,都是我疏忽,以后我会弥补。”
说着他拍了拍文佩的手。
文佩的眼眶红了。
任何人对她的理解都不如陆振华说一句肯定的话。
依萍看着父母互动,第一次觉得原来有爸有妈的日子这么美好。
陆振华又坐了一会便走了。
文佩站在门边,一直到看不见陆振华的身影才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起那沓钱,双手合住,放在心口。
她觉得暖心的当然不是这笔钱,而是陆振华的心意。
依萍看着母亲虔诚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妈,难道你没怨恨过爸爸吗?”
文佩默默的摇头,说:“做人家老婆的,怎么可以怨恨丈夫呢?”
依萍更加不理解,她反驳:“为什么做老婆的不可以怨恨丈夫呢?”
文佩看着倔强的女儿,她知道这孩子从小长在荆棘之中,所以给自己也弄的满身是刺。
“换句话说,不是不可以怨恨,而是我选择不去怨恨。”
依萍被文佩这句话震撼了。
她从文佩温柔的字句间感受到了一种磅礴的力量,这种力量是她从来不曾拥有的。
是的,她的母亲再苦的时候都没有抱怨过一句,她总是那么优雅的、温柔的对待周遭的一切。
不管是雪姨的贪得无厌还是周遭的一切不公,她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她的母亲是这样伟大!
“妈,如果是心萍在就好了,她那么善良,跟你一样,一定比我做的要好。”
“我不善良也不正直,甚至有一些自私和卑鄙。”
看依萍又开始说傻话,文佩急急忙忙地过来抱住依萍。
“傻孩子,心萍是妈的女儿,你也是妈的女儿。你们两个没有孰轻孰重,都是妈的宝贝。”
“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你这样说只会让我觉得我对你不够好。”
依萍反手抱住妈妈,她不是想说让妈妈难受的话,可能她真的很自私,需要这样的话来证明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
谁让她不够可爱呢。
因为她不可爱,所以书桓才离她而去。
因为她不可爱,所以她的朋友不多,不像如萍那样,好多朋友和同学。
文佩抚摸着依萍的头发,依萍还是那么敏感、脆弱,现在又若隐若现的有些自卑。
这孩子心里的伤口太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外面的阳光很好,依萍决定出去走走。
她的心里太过潮湿,已经到了满是阴霾和细菌的地步。
刚出巷子口,就看到一辆老爷车停在那,靠着车门的居然是展昀。
依萍有些迟疑,这种缘分未免太过巧合。
如果不是巧合,她又有些害怕。
这个人的能力未免太大了一些。
依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展昀看到她过来,站直了身体。
依萍率先开口:“你来这等朋友?”
她的语气中充满着不确定,还有一丝防备。
展昀笑了笑,说:“嗯。”
依萍看他没有别的话,瞬间脸色通红,原来真是自己误会了人家。
“那我不打扰你了。”
依萍想绕过车走开。
“你就这么走了,我岂不是白等了?”
依萍顿住,回头就那么看着展昀。
只见他上前了两步,但跟自己保留一段距离,说道: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家住址的吗?”
依萍顺着他的话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展昀不说话,只是拍了拍车门,示意依萍上车才行。
依萍想了想,这个展昀身上的气质很干净,而且每次他都没有强迫她什么。而自己身上也没什么需要别人费尽心机图谋的。
依萍坐进了展昀的车。
展昀哑然失笑。
“怎么?就那么怕跟我坐同一排?”
依萍一直是伶牙俐齿的,可现在对他的调侃却没什么回语。
展昀把车开到了郊外,这个天气实在适合春游。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神秘的像时钟花。”
依萍自然不同意展昀的说法,她稍稍撇过头,幽幽地说:
“即使再神秘,还不是被你调查的清清楚楚。反倒是你,我除了你的名字,对你一无所知。”
展昀大呼冤枉。
“陆依萍小姐,是你不愿意来探究我,不是我刻意保持神秘。”
依萍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不免问道:
“那么,你是做什么的呢?为什么从天津来上海?”
展昀伸了个懒腰,突然明白一物降一物的道理了。
“如果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悲伤,我就解答你的问题。”
依萍不想跟他拉扯,自己迎着春风向前走。
“哎,你这人怎么不能开玩笑?我现在就把我的身家性命都交代给你好不好?”
听他说的这么严重,依萍很难忍住不笑:
“你千万不要给我你的身家性命,我担不起。”
“我家是做生意的,我从天津过来,是在英租界和法租界这边租用港口。”
依萍是知道的,如今的中国连航运都不自由。
“做什么生意呢?”
“也没什么,只是一些服装、首饰、生活用品。”
依萍审视着他,展昀身上带着神秘的贵气。
“我猜测你身家不凡,你说的这些可能是真的,但你没说的会更多。”
展昀一愣,他没想到他的声东击西在这个女孩面前居然没起作用。
“好了,不管你是做什么的,都与我无关。不过,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址的吗?”
展昀这时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的这个方法在他们那个圈子很常见,但面对依萍坦荡的目光,他却觉得自己不够坦荡。
“我问了秦五爷。”
依萍脸色微变,看来这个人跟秦五爷关系很深,否则秦五爷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消息告诉对方。
“秦五爷并不知道我的具体住址。”依萍继续逼问。
展昀败了,他失笑道:
“本来还想给自己留点自尊,现在看来——算了吧。”
“秦五爷确实不知道你的具体住址,是我一个巷子一个巷子摸过来的。”
说到这,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眼神也有些飘忽。
依萍有些动容,在她这样狼狈的时候,在她失掉了所有自尊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这样坚持的找她。
她不期盼这种行为,不过展昀确实满足了她女性的自尊,更找回了一些她作为陆依萍的自信。
“自尊?我曾经把自尊当做生命一样的东西。我认为人格是至高无上的,不过——”
“它们全都被打败了。”
展昀还是那样,有一段距离的看着依萍。
她的眉间轻轻蹙起,绕着化不开的愁雾。
“自尊确实很重要,不过把它和生命相比,那还要看具体情况。不能同一而论。”
依萍向后拢住不安分的发丝,有几根总是跳动到前面。
“看来你是个实用主义者。”
“有什么不好吗?”展昀反问。
依萍摇摇头:“没什么不好。但是,跟完美主义者比起来,你应该更容易接受人性的丑恶。”
展昀又问:“你是完美主义者?看起来不像。”
依萍又摇摇头:“我当然不是完美主义者,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才是。”
她想起那个让她化解仇恨,要给他开刀摘去毒瘤的医生。
那个期待让所有恩怨化解的策划者。
“我猜这个完美主义者对你很重要。”
依萍心头猛的一跳,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没什么重要的,我们不应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感情。”
展昀大概知道了,为什么依萍总是充满哀愁,她可能是被人所伤。至于始作俑者,应该是她口中那个完美主义者。
他不知道对方眼中的完美主义是什么样子,在他眼里,依萍已经足够完美。
“你知道螃蟹吗?”
他的话题转的太快,让依萍有些惶然。
“螃蟹会定期蜕壳,不论之前这个外壳带给它的是荣耀或是伤痕,到期之后,它都会把这层外壳去掉。”
“你觉不觉得我们人类就缺少这样的决断?”
“我们总是在后悔昨天的自己,而不愿意珍惜当下。”
展昀的眼光坚定而锐利,不同于他平时的懒散,这让依萍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特别是他说的那些话,虽然不够华丽,却足够实用。
是了,自己刚刚说他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你觉得我是不愿意蜕壳的螃蟹?”
展昀急忙摆手,他可不愿意把一位如此美丽的小姐按到螃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