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纭关掉了电视。


    啪的一声,房间陷入黑暗和死寂。


    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欧阳梨月在她面前,是怎么小心翼翼地提起苏俊的。


    “纭纭,我觉得苏俊人不错,他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他的真心值几个钱?我们家给他家的项目,够他还几辈子了!”


    “可是……感情不能这么算啊。”


    “你懂什么?你没穷过,你不知道穷人的真心有多廉价。”


    她还想起,在程家出事后,欧阳梨月来找过她。


    “纭纭,我爸爸说可以帮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和苏俊……彻底断了。”


    “你让他滚!我程纭就算死,也不会去求欧阳家!”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她所谓的骨气,她所谓的骄傲,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个不识时务的蠢货在发疯。


    她们,苏俊和欧阳梨月,早就站在一起了。


    而她,才是那个局外人。


    王夫人的羞辱,房东的刻薄,苏俊的成功,欧阳梨月的陪伴……所有的一切,都串成了一条线。


    一条绞索,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信封里的支票滑了出来,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那串数字,五万,像一个嘲讽的鬼脸。


    苏俊曾经也想给她一张支票,上面的数字比这个多得多。


    她是怎么做的?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支票撕得粉碎,扔在他的脸上。


    “废物!”


    她骂他的话,言犹在耳。


    程纭蜷缩在地板上,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偶。地板的寒气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骨髓。


    她终于承认。


    她输掉的,从来不止是钱。


    白家完了。


    电视新闻里,女主播用一种混合着震惊和兴奋的语调,播报着这场席卷全国的风暴。


    白氏集团“长生计划”涉嫌非法人体实验,主犯白瑾已被批捕……


    集团股价一夜之间蒸发殆尽,数百亿资产灰飞烟灭……


    受害者家属情绪激动,围堵在集团大楼外……


    苏俊关掉车载电视,喧嚣的声音戛然而止。


    车窗外,是白家的老宅。曾经门庭若市,如今,只剩下几名执行公务的法警,正在往那扇厚重的雕花铁门上,贴上白纸黑字的查封封条。


    封条像一道苍白的伤疤,丑陋地贴在昔日的辉煌上。


    苏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他想起很多年前,哥哥的实验室。那场莫名的大火,烧掉了所有的研究资料,也烧掉了他唯一的亲人。


    调查结果是,意外。


    他站在废墟前,白瑾——自家的长子,当时还是他的朋友——拍着他的肩膀,一脸悲痛地对他说:“阿俊,节哀。你哥哥的遗志,我会帮你完成的。”


    完成?


    苏俊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


    他完成了。自家费尽心机想要从哥哥那里窃取的技术,他亲手“完善”了,然后,送还给了他们。


    一个会爆炸的礼物。


    现在,礼物炸了。


    眼中没有波澜,没有复仇的狂喜,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像一场漫长高烧后的虚脱。


    一辆红色的保时捷无声地滑到他车旁,停下。


    车门打开,欧阳梨月从车上下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长发被风吹起几缕,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她敲了敲苏俊的车窗。


    苏俊降下车窗,外面的冷空气涌了进来。


    “阿俊,我找了你好久。”欧阳梨月的声音里带着急切,“新闻……你都看到了?”


    “嗯。”


    “自家……怎么会突然……”她似乎在斟酌词句,“我爸爸说,这件事太蹊奇了,背后一定有人在推动。”


    苏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欧阳梨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咬了咬唇,继续说:“白氏一倒,我们之前准备收购的几个项目,现在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没了。新苏氏……是最大的受益者。”


    她停顿了一下,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苏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扇被封死的大门。“有关系。”


    他回答得太快,太直接。


    欧阳梨月愣住了。她预想过他会否认,会搪塞,会用一些商业上的巧合来解释。


    但她没想过,他会承认。


    “你……”她的声音有些发干,“是你做的?”


    “是我。”


    又是两个字。平静,简单,像在陈述今天天气很好。


    欧阳梨月的脸色白了。她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哀求:“阿俊,你疯了?这是自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他们会报复的!白瑾他……”


    “他不会了。”苏俊打断她,“他这辈子,都会在监狱里‘长生’。”


    那语气里的冰冷,让欧阳梨月打了个寒战。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


    这个在她面前温和、有礼、永远运筹帷幄的男人,这个被媒体誉为商界新贵的男人,他的身体里,原来住着一头沉默的、会噬人的野兽。


    “为什么?”她无法理解,“就算是为了商业竞争,也不需要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


    “同归于尽?”苏俊笑了,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梨月,你错了。死的,只会是他们。”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们!”


    苏俊转过头,这一次,他认真地看着欧阳梨月,一字一句地问:“梨月,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个哥哥?”


    欧阳梨月一怔。


    她当然记得。苏俊唯一的亲人,一个天才科学家,死于一场实验室火灾。那是苏俊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


    “他不是死于意外。”苏俊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死于白瑾的贪婪。那场火,是白瑾放的。为了抢走他的研究成果。”


    欧阳梨月彻底僵住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个信息量太大,太骇人,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认知。


    “我等了八年。”苏俊说,“从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会‘完成’我哥哥遗志的那天起,我就在等今天。”


    “所以……你接近我,和欧阳家合作,组建新苏氏……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


    “对。”苏俊没有让她说完,“都是为了今天。为了能站在足够高的地方,亲手把他们推下去。”


    他的坦白,像一把最锋利的刀。


    欧阳梨月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剖开了,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