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言是我最讨厌的人。


    他要是其他男人一样，来我的店里想着泡我还能给我涨点业绩。


    可他偏偏是个正人君子，总想着管我，让我回去上学。


    我最烦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没钱给我花也就算了，还对我指手画脚的。


    齐言此人跟我不一样，他家庭幸福，品学兼优，虽然沉默寡言但平日里别人叫他帮忙他也不会推辞，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前途一片光明。


    干嘛非要来管我，难道就因为我和他当过一段时间同桌？


    不过也是，读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他有当老妈子的潜质，一副好心肠的样子谁都肯帮两下。


    跟他做同桌的那两年确实也很好，我们那个高中早读都起得很早，大家一般都会选择自己从家带早饭过来，下了早读再吃，我当时没什么钱，我妈要出门上班更是没有时间给我做便当，所以一般早饭这种东西我都直接忽略不计。


    齐言是文理分科后做了我的同桌的，那时我因为长期不好好吃饭得了胃病，下了早读就自己埋头趴在桌上休息，缓缓也就撑过去了。


    有天早上我又是胃痛又是生理期的，痛的脸色发白，齐言从教室外进来见我满头大汗，拍了拍我说：“喂！你没事儿吧？”


    我哪里还有什么意识，虚弱的摇了摇头，随后恍惚间感觉到有人托起我的双臂，沉甸甸的落到一个宽厚的后背上，也不知道是疼还是忽然有点犯矫情，竟然有点想哭。


    再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医院里刺眼的白光和浓重的消毒水味儿，我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却发现床边柜子上放着一个不锈钢饭盒。我认得这是齐言的便当盒。


    医生见我醒来，叹了口气：“姑娘，你可要好好谢谢你那位同学，你这急性肠胃炎可拖不得。”


    能进我们那所高中，一般要么就是眼高于顶的有钱人，要么就是学习成绩优异，中考成绩突出从县里保送上来的，而我属于后者，没想到吧？我之前成绩也是很好的。不过还是前者比较多，光他们脚下的一双阿迪耐克就够我三个月生活费，像我这样打扮朴素又平凡的人难免会被人另眼相看。


    所以我才不喜欢上学，这里没什么让我想见的人。


    我本以为齐言和他们一样，可他背我去医院那天，也不过才和我做了几天同桌，可见是真的没事儿干，才会管我这样的人。


    回到学校以后，我正愁该怎么跟齐言说医药费的事，毕竟我连早饭都吃不起更别提还他医药费了。


    他却当没事儿人一样，只是见我回来了，将我洗好的饭盒收起便再没有多问。


    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对我花的这点钱丝毫不在意，看不起谁呢！


    放学后我拦住他，仰起脸看他：“喂，今天谢谢你了，不过我这人从不白受人好处，花了多少钱我改日凑凑还给你。”


    不论怎么样气势不能输。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般，等他开口说出一个我难以接受的数字。


    可齐言只是笑笑，扯了扯他的书包带子，沉思半晌道：“林知音，我不缺钱，但既然你想还我那就帮我写作业吧。表现不错的话，还有员工餐哦。”


    然后从书包里抽出几本习题册递给我，扬长而去。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看不起我也就罢了，还让我帮他做作业，我算是看透他的真面目了，什么正人君子，披着羊皮的狼罢了！


    可我也没办法拒绝，写作业就写作业吧，毕竟要钱我是真没有。


    于是从那天以后，我开始了每天被剥削的日常，早上将作业交给他，而他也非常有诚信的将自己的便当分我一份，医药费他没再提我就当做还完了。


    但别说，他的早餐还蛮好吃的，每天花样都不一样，一看就是家人里每天用心准备好的，有时候连鸡蛋都是爱心的。


    久而久之，班里的同学便发现了齐言给我带早餐，可他们不知道这是我应得的劳动报酬。


    她们跟班主任打小报告说我勾引齐言和他早恋，我俩被一起叫到办公室挨了一通训，齐言倒是没什么事儿，我被老师直接从齐言旁边调到最后一排，我的同桌现在是班里的垃圾桶。


    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发生这种事情女孩子总是要受更大的委屈。


    我发誓再也不当齐言的员工了，反正写了这么久的作业医药费总该还清了吧。


    可这次放学后，是他从教室追出来拦住我。


    平日里看着有些淡漠的神色这时候却显得十分紧张，我没理他，想当做没看见从他旁边绕过去，他却拉住我的书包带子，很久没说话。


    半晌后才闷闷开口：“林知音，对不起。”


    很奇怪，这句话一出口我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重的挪不开脚，肩膀一抖一抖的发出呜咽。


    我又开始矫情了。


    我真的很讨厌你齐言，莫名其妙的道什么歉。


    那之后不久，班里有几个女生被教导主任抓住在厕所抽烟，被全校通报批评，班里太平了好一段时间，没人再说我和齐言的闲言碎语。


    看吧，这个人表面上云淡风轻装的很好，其实真的很记仇。


    虽然坐到了最后一排，但齐言还是会照例把他的早饭分我一份，说这是给员工的补偿。


    我问他：“我不是说不当你的员工了吗？”


    他耸了耸肩：“你以为劳动合同是那么好解除的？想跑路，没门儿！”


    见我气急败坏的样子，他笑的更灿烂了像个邪恶的资本家，拿着手里的篮球轻快的走出教室。


    这人真的好烦！


    再然后过了很久，我妈就开始生病，我渐渐的不来学校，为了这个女人的病四处奔波，结果到最后也没能留住她。


    老天爷总是这样，在我觉得生活要好起来的时候夺走一切。


    我就这样离开了学校。


    ——


    “姑娘，到地方了。”司机把我叫醒，我睁眼发现已经到了酒吧。


    真是奇怪，怎么开始梦到这么久以前的事了。


    我付了钱，提起裙摆下车，外面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而酒吧里闪烁着七彩的光晃的人有些睁不开眼，这里是最适合人跌入梦境，陷入沉沦的地方。


    一推门进去琳姐就朝我走过来，她指了指吧台边的齐言：“他把店里的酒都点了一遍，人都喝的醉醺醺的了还不肯走，非要你来。”


    我看着琳姐面露难色，脱下外套摆摆手示意接下来交给我。


    我坐到他对面看着他醉的迷迷糊糊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喝酒，从来对任何事都波澜不惊的他居然也有这幅面孔。


    我不禁笑出声，伸手拍了拍他：“喂，齐大状元该醒醒了，可别在这喝的烂醉砸我们店的场子。”


    高考出分那天齐言考了全市状元的消息铺天盖地的传遍了大街小巷，完全可以报A市最好的大学，前途璀璨。


    这样的人不应该再出现在我身边，显得我是那么的不堪。


    齐言抬头看我，拿起旁边的酒杯摇摇晃晃的倒满酒，慢吞吞的说：“林知音，如果今天我能把这些酒都喝完，你就听我的话回去上学，钱我先借给你，以后连本带利还给我。”


    “凭什么？”我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指尖挑起他的下巴“齐言，我见的男人多了去了，你以为你是谁？别开玩笑了。我看在从前你和我同学一场才赏脸陪你这一次。”


    我伸手想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却反被他推开，只见他一口将里面的酒灌了下去，双眼通红的看着我：“就凭你是我的员工，劳动合同没解除，你就得听我的话。”


    我嗤笑一声：“您还当自己是我老板呢？都过去多久了，我老板早就换人了，以后啊，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别来见我了。”


    齐言没说话，只是一直在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一杯又一杯，酒水哗啦啦的从瓶中倒出甚至有时候会溢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湿漉漉的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心里酸的很，可能是心疼这点酒都被人糟践了吧，眼前有一瞬间模糊。


    其实我早就没什么耐心了，好几次想走，可是齐言死死拽着我的手腕，我一挣扎他就握的更紧。


    嘶，实在太疼了，我还是不费劲儿了，反正这次以后他应该就再也不来了。


    等到齐言把酒喝完，外面已经完全黑了。


    哎，我这美好的休息日啊，就这么被这个家伙给毁了。


    我俩走出酒吧，我看他那醉醺醺的样子实在放心不下，可别真的倒在路边出什么事，到时候反手举报了我们店，我还上哪挣钱去。


    他还是拽着我不放手，不过不像刚才那般用力握着我的手腕，手掌弯曲轻轻拉住我的手，大拇指摩挲着我的手背，跟个孩子似的任由我牵着走。


    我突然觉得很有趣，终于不是我每次被他拿捏了。


    我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一段路上来来回回就是不往他家的方向走，我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也许被我搞的不耐烦了他就会自己撒手回家。


    但喝醉的齐言好像个闷葫芦，脑袋一垂一垂的跟着我，我踩着高跟鞋脚都走酸了，他不会是在整我吧？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他，路灯下他的影子将我完全笼罩，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没好气：“喂！你故意的吧，让我白费半天力气到处走。”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嚅嗫了半天：“就是故意的，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坏。


    “可我不想和你再待了。”我神色凝重的看他。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再来了。”


    “哦。”


    哦？这是什么意思，喝醉了难道理解能力也出问题了吗？


    他忽然站定不动，自顾自的说：“林知音，我刚刚把那些酒都喝完了，你答应我的事要做到。”


    算了，反正都喝醉了，明天估计也记不住什么，先把这人哄回去再说。


    我扬起笑脸眯眼看他：“好吧，我答应你。那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他笑了起来，终于不在和我兜圈子松开了我的手。


    我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打算回去了，谁料到下一秒拉过我的胳膊将我带到他的背上，糊里糊涂的被他背着走。


    他语气轻快极了，望向我的眼睛里满是星河：“走，先送你回家。”


    “那你一会儿怎么办？”我问。


    “你忘了？老板一般都坐车回家。”他笑了起来，我趴在他背上都能感觉到胸腔在震动。


    “哦。”这次轮到我无语。


    林知音你也太傻了，早知道就把他扔出租车上了，白浪费半天功夫。


    夜晚的风凉飕飕的吹了过来，但齐言身上好暖和，和那些常年混迹酒吧的男人不一样，他们身上的酒气冲天让人闻的想吐。齐言身上除了一丝酒气还有淡淡的香味，和之前他送我去医院那时候一样，非常令人安心。


    他就这样背着我一晃一晃的到了我家，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好像回到了之前在学校的时候。


    我居然会希望这段路再长一点，再走很久很久。


    齐言把我轻轻放下，我拿出钥匙打开家门朝他摆摆手：“好了，快回去吧。”


    即使被风吹了半晌，他的脸还是有些红，微眯着眼看着我点了点头打算转身离开。


    我忽然心生一计，趁他不注意揪住他的衣领向下一拽，踮起脚轻轻吻了他的嘴角，然后飞速离开。


    我看着他一个人在原地发蒙，心中腾升起一阵愉悦。


    反正喝醉以后他什么都不会记得，谁让他刚刚耍我！我怎么都该报个仇，虽然我从来不会亲我讨厌的人。


    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想到这里，我突然心中异常烦闷，有什么东西涌上心头，眼泪从眼角滑落，滴答滴答的掉在地上。


    真是的，又害我哭。


    齐言，你果然是我最讨厌的人。


    于是我又拿起笔，在那时候的笔记本上写下齐言的名字，右侧标注了最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