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淑韫窝在他怀中，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我们不如早点去李家村，今天就去问问那位‘老祖宗’的情况。”


    杨清源的食指上缠着她的发丝，鼻息落在她的颈边，有些眷恋，又低声问道：“今天才七月二十日，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不过两天，何苦急在今天呢？”


    雷淑韫想到隔壁房间中的李二丫，她魂魄受损，老君的仙丹能护住几天，她心里没底，倒不如尽快找到杨戬。


    她“唔”了片刻，便说道：“是这样，我想尽快见到那位神仙。”


    埋在她发间浅眠的杨清源倏然睁开了眼。


    他立时想到了对面房间中的祭品，是为了她？所以她想去找杨戬帮忙么？


    那个祭品神魂受损，雷淑韫是司掌因果、刑罚的神职，没有这等护卫魂魄的手段，也属正常，杨戬是正神，想到找他帮忙，亦是正常。


    他陡然失声，发现自己毫无理由阻止雷淑韫去见杨戬。


    她想要找杨戬，靠的就是李乐游手中的信物，那信物虽然是杨清源所给予，但指向的仍是被杨戬用结界藏起来的清源崖。


    她拿到信物后，找到清源崖是迟早的事。


    而找到清源崖后——


    杨清源蹙眉。


    从前杨戬不能够与他共感也就罢了，来个什么人，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如今杨戬已经动了情，他岂会再像从前那样避世？


    雷淑韫若到了清源崖，杨戬岂会察觉不到雷淑韫？既然察觉到，又有何理由不去见面。


    只要见了面，雷淑韫见到他与杨戬相貌一致，一切就都明朗了，雷淑韫聪慧如斯，不会猜不到事情的真相。


    他想明白了这一切，顿时僵住，只觉得手脚发凉，莫名的心虚与不安汹涌地冲到心头。


    他又强行地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那日淑韫已经承诺了，无论他隐瞒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


    但……


    但他心中始终有盖不住的不安，即便有雷淑韫的承诺，他还是窘迫。


    雷淑韫见他沉默，便扭头看向他：“怎么了？”


    “我……”杨清源犹豫着，想不到好办法。


    他试图询问：“我只是好奇，为何突然急在今日呢。”


    他想不出什么阻止她的理由，只能忍不住地问个结果。


    雷淑韫原本打算糊弄他，但话到嘴边，瞥见了他眼中莫名的忧思，不知怎么的就坦白了：“其实我昨夜在李家村捡了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今年的祭品，我见这个人仿佛失了魂，就把她带回来了，就在对面的房间中躺着呢……”


    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心想无论如何，自己这也太离奇了，杨清源若是问起来，她该怎么遮掩自己的神通呢。


    只是杨清源与她对视片刻，蓦然笑了，随后低低说道：“原来是这样。”


    雷淑韫震惊。


    他不问？他竟然不问？他竟然就这么信了？


    杨清源——


    杨清源他怕不是个恋爱脑吧，这么没头没尾的故事，她敢编，他就敢信啊？


    杨清源当然不问，他既然目睹了一切，自然就没有了问的必要，于是说道：“你若是想要救那姑娘，又何苦劳动神仙，我先去问问我那个倒霉的本家吧。”


    雷淑韫颇有几分敬佩与感慨：“你那本家，本事倒是不小，就连这个，竟然也有手段么？”


    他就道：“嗯，毕竟从前被狐妖纠缠过。”


    “我先去问问，如何？”他好声哄着她，“何苦劳动神仙呢。”


    雷淑韫被他这样小意娇宠，哪里还能说个“不”字，枕边风害人啊，晕晕乎乎地就点了头。


    杨清源将她往怀中紧了紧。


    他神色中的忧思并未退去。


    雷淑韫今日不去找杨戬，那拿到信物之后呢，还会不会去找杨戬？


    只是……


    他盼着今宵有酒今宵醉，只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过一日是一日。


    杨清源只觉得无力，如同溺水将死之人，哪怕是一株浮萍野草，只要能够抓住一时，他也拼了命地要抓。


    雷淑韫不知道他心中计较，只是打了个哈欠，迷迷蒙蒙地又睡了过去。


    恍惚之中，听到了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虽有些醒了，却也没舍得睁开眼，转身闷头在被子中，闻着杨清源在卧榻上弥留的气味，又迷糊了一会儿。


    随后不知怎么的，她恍然间冒出了一个疑问。


    ——杨清源是怎么知道那祭品是个姑娘的？


    有了这个疑问，她忽然就清醒了，神志归了位，一睁眼就猛然坐起来，发现已是天光大亮，她无意识地伸手探了探身侧的被褥，已经变凉，杨清源早就不在身边了。


    她心头有些焦躁，喃喃道：“我从前，究竟有没有和杨清源说过，李家村的祭品都是女子？”


    ……


    杨清源哪有什么本家。


    他想到的法子，是把主意打到杨戬新摘回来的冰莲之中，那莲子能够塑魂，从前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在封神量劫时，也用莲藕重塑身体，莲子如心，连哪吒都能塑，塑个凡人绰绰有余。


    他便打算冒险去一趟清源崖后面的瀑布潭下，去摘一颗莲子。


    杨戬自清晨起，心情就不甚爽利。


    白发的神君大人对炉烹了茶，升腾的白雾一股一股地朝上飘，他看着却并不觉得心静。


    神君撑着下巴，看上去依旧是闲适模样，他瞥了一眼趴在他旁边的哮天犬，狗子双爪交叠搭在前方，闭眼趴在地上，尾巴一甩一甩的，正在假寐。


    哮天犬有事瞒着他。


    神君大人心想。


    他的目光从哮天犬身上收回来，淡淡地开口道：“哮天犬。”


    狗子睁大了眼，马上端正地坐了起来，歪着头看向主人，等候吩咐。


    杨戬就问：“库房中的妙因扇丢了，可是你把它拿出去玩耍？”


    狗子眼中出现挣扎的神色。


    它决定装傻充愣。


    “汪汪！”


    杨戬就瞥他一眼：“你弄丢了本君的神器？”


    狗子愈发挣扎，呜咽两声之后，姑且猜测可能是另一位主人做的好事，它就咬牙认了：“汪！”


    杨戬看出它的纠结，没有戳穿它，只是心领神会之间，想到了那个用于存放他心血的锦匣。


    他便道：“去把本君放在卧房的锦匣拿过来。”


    哮天犬一愣——让我去拿？！


    真的是我吗？真的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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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我吗？


    它如果去拿，另一位主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到主人的气息，那还怎么紧急赶回来啊！


    主人从前从来没有发现的，怎么突然长脑子了！


    哮天犬呜呜汪汪地装傻充愣。


    杨戬低声说：“你当本君不知道？”


    知、知道什么？知道什么！


    知道另一个主人的存在吗！？


    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我没有瞒好吗！？


    哮天犬整只狗都抖如糠筛。


    杨戬：“……”


    他不过是诈它一下，却没想到真是那匣子出了事。


    哮天犬可怜巴巴地瞅了他一眼又一眼，真的出门去卧房了。


    茶香萦绕在书房中，他的目光落在上面，尽管神色宁静，眼底却隐隐有犹豫。


    杨戬曲指扣在桌上，指尖敲在桃花木，发出叩叩的响声。他在清源崖设了结界，但二十年来，哮天犬常常能够跑出清源崖去玩，他不拘束哮天犬，却不代表不知道它的小动作。


    哮天犬能够出去，想必是带上了有他灵力之物，他也猜测妙因扇就是那东西，但方才试探了一番，看来并非如此。


    虽说他也曾注意到哮天犬的爪印留在床上，却没想到哮天犬挑的是他的锦匣。


    神君叩桌的声音宛若撞钟般，仿佛能宁神，又像是催促。


    杨戬思索着一个荒唐的可能性——


    倘若，那些被析出的“心魔”，当真成了心魔呢。


    他猜测着，那些莫名出现的画面与情欲，是否真与他有关，所以才会闯入他避世的生活中。


    若非如此，他实在想不到那蠢狗还能为何隐瞒于他，除非对那蠢狗而言，它的所作所为也并非隐瞒，而是听命于主人，或是保护主人。


    想要知道答案如何，也实在简单，只要跟上哮天犬就可以了。


    神君手段通天，这厢喝了一口茶，茶杯撂下之后，身子还在原地品茗，元神却离了身体，如若无物一般穿过了墙，直直地走向卧房的方向。


    这一缕元神不过是他的念头，灵力微薄，即便是与他朝夕相伴上千年的哮天犬也感知不到，他仗着神力，甚至先于哮天犬到了卧房之中，甚至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外面传来哮天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狗子垂头丧气地拱开了门，果真没看见正坐在榻上的主人，有些委屈地叹了口气，焦躁地呜汪、呜汪了一会儿，才破罐子破摔似的，焦躁地摇着尾巴，站起来扒在他的榻上，用鼻子碰了下枕边的暗格。


    博古架上的白色锦匣便出现了。


    杨戬静静地望着它，哮天犬挣扎地在房间里转圈圈，随后才慢慢走向了那博古架。


    忽然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哮天犬猛地抬头，耳朵都竖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口。


    杨戬也抬眸，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门口。


    脚步声响起。


    一只修长的手推开了了门。


    随后有人进来了，白衣傍身，黑发如瀑，端方倜傥的公子脸上带着浅笑，走进了房间。


    他伸手摸了摸哮天犬的头，夸奖道：“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杨戬看见了来人的相貌，与他别无二致。


    包括两人额心的第三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