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前，裴悯双手抱剑蹲着，脸颊肉紧挨着剑柄，发出今日的第二百四十八声叹气。


    “唉。”


    【二百四十九。】


    “唉。”


    【二百五。】


    裴悯随手往掩日脑袋上一拍，【文明一点，别说脏话。】


    【二百五十……】


    掩日气得剑身颤抖，【……这些细枝末节是现在该管的吗？】


    【你不懂。】裴悯支着头，金色大门落在眼底，是化不开的愁绪，【如果忧郁是种天分……】


    【那请你笨鸟先飞。】


    灵剑不懂裴悯心，也假装不了冷静。


    掩日毫不客气地把自己从裴悯手里抽出来，顺着惯性，裴悯向后一栽，屁股还没粘上地面就一个弹跳站了起来。


    【早死早超生，拖拖拉拉没好果子吃。】


    掩日可谓是苦口婆心好言相劝，【你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谁说没有？】


    裴悯也没再蹲下，揉了揉苦大仇深的脸，换上一副用于外交涉谈时高深莫测的表情。


    俗称招摇撞骗。


    该表情常见于裴悯正在或准备忽悠人之时。


    【谁这么倒霉？】


    不会是它吧？


    掩日心底发慌。


    最近好像没被抓到什么把柄。


    不对。


    它根本就没有把柄，只有剑柄。


    想到这，掩日的心虚消散了几分。


    “还……还好，你还没进去。”


    掩日惊呼一声，【还真有人来？】


    【准确来说不都是人。】


    龟长老爪子拨弄地飞快，身后跟着四个NPC，一左一右架着魏荣与另一位女修，停在距离裴悯五步之外。


    “前辈找我有事？”


    老乌龟不语，示意裴悯又离另外两人远了几步，灵力包裹着二人，阻隔了视线。


    “我……我找你，是为……为了水生灵兽的未来。”


    裴悯眼神滑过被束缚的玩家，落在老乌龟脸上，“前辈何出此言？”


    还有人和她一样倒霉？


    这实属意料之外。


    “刚刚检查的时候，你想必也猜到了。”龟长老正对着窗户，脑袋微微扬起，阳光驱不散眼中的阴翳，“如今陆生一派独大，草木倒向陆生，唯有我水生灵兽，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


    裴悯嗯嗯地敷衍了几声，悄悄心底腹诽。


    看看给老人家气得，结巴都治好了。


    “所以我们要抗争！”龟长老激动地胡子眉毛乱颤，恨不得振臂高呼，“我们不能再软弱下去了。”


    “一味地退让只能换来更加凶恶的压榨，只有斗争！”


    “斗争才有希望！”


    “要夺回应有的权益，保护我们的同伴！”


    龟长老希冀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裴悯。


    所以呢？


    裴悯不在乎什么斗争不斗争，她只在乎一会儿是不是要走进这个门面对一堆各式各样、各型各色的灵兽排泄物。


    【出于礼貌，我认为你现在应该配合一下前辈演出。】


    面前的老乌龟神色激昂，奈何裴悯一脸茫然，衬得他像在演独角戏。


    “对！”裴悯像是才听见，脸上神色蓦地一换，双唇抿起，眉头紧皱，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前辈希望我怎么做？”


    龟长老神色顿时一松，有些难为情道，“我们的力量太弱小，不足以抗衡陆生，”


    “这里面住着一位尚待拉拢的盟友，我希望你可以尽量争取，让它站在我们这边。”


    裴悯张了张嘴，喉头上下滚了滚，罕见地无话可说，看向大门的眼神明显的不信。


    盟友？


    住在厕所里？


    居住环境未免有些清新脱俗。


    她的耳朵、脑子和面前的老乌龟，这三个东西起码有一个出问题了。


    面对裴悯狐疑的眼神，龟长老轻咳了一声，“我也只是偶然间发现的。”


    你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偷听来的小道消息。


    “你确定不是陆生那边放出来的烟雾弹？”裴悯的眼神里充斥着怀疑，挑了个委婉些的话术道出疑问。


    “不清楚。”龟长老摇了摇头，眼神躲闪，“我派下属探查过，但被里面的阵法拦住了。”


    也就是说你自己也不清楚真假。


    裴悯觉得有点牙疼，脑子也隐隐作痛。


    出问题的应该是她的大脑。


    “不过这样意味着，里面确实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大费周章，掩人耳目。”


    这话没错。


    不然谁闲着没事，在厕所里布阵啊。


    话虽如此，裴悯内心依旧十分抗拒，并试图垂死挣扎，“我灵力低微，怕是难以担此——。”


    “你、你可以的。”龟长老撤掉灵力，脸上的皱纹说话又开始结巴起来，“为……为了你的同伴，你也……也要拼尽全力。”


    裴悯压根不吃这套，眉梢一挑，不怒反笑，“前辈是在威胁我吗？”


    “是。”


    这么坦诚？


    反让裴悯有些诧异。


    “是……是不是，不……不重要。”龟长老掏出一个龟壳，咔吧一声掰成两半，将其中一个递给裴悯，“信……信物。”


    “……”


    假结巴不必如此敬业。


    裴悯接过龟壳，往储物戒里信手一丢，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烦躁。


    “放……放这吧。”龟长老慢腾腾地离开，招手示意那四个NPC放手。


    刚刚重获自由，魏荣奋力一甩衣袖，如好斗的公鸡般扑腾着双臂直奔裴悯而来，“裴悯，你又干了什么？是不是你教唆的那只老王八，为什么我会被罚来扫厕所？”


    “可能嫌你嘴脏，想让你来厕所洗洗吧。”裴悯轻飘飘回了句，没再看他。


    “蠢货。”女修斜着眼睛扫了魏荣一眼，冷冷道，“自己之前嘴抽风得罪NPC，还有两张黄牌警告，我看你每天刷刷牙，茅坑工作量都能减一半。”


    嘴好毒，也就比商仪景略逊一点。


    裴悯一边仔仔细细地套上手套，扎紧袖口，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女修一眼。


    是另一位乐官。


    “你倒是能耐，还不是在这？”连续被两人骂，魏荣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多好看。


    “打输了，技不如人，我认。”女修没有半点被戳中痛处的难堪，冲裴悯点了点头，“盛辛。”


    “忘了说了。”裴悯不知道又从哪翻出来个白色面罩，将它扣在脸上，只余一双闪着恶趣味的眼睛盯着魏荣，沉闷的声音从面罩后面透出来，“后面可能会有个大家伙。”


    “裴悯，你说清楚一点，什么大家伙？”魏荣神色肉眼可见的慌乱。


    “磨磨唧唧。”盛辛眉头一皱，几步越过还在做心理建设的裴悯，干脆利落地推开了金色的大门。


    “臭婊——”魏荣阴翳的眉眼骤然一凝，咒骂声尽数封在了喉间，“唔——唔唔！”


    裴悯露在外面的眉眼弯了弯，缓声道，“道友要是管不住嘴，我不介意帮帮你。”


    说罢脚一抬，便跨过门槛。


    门内却非裴悯料想的那般不堪入目，四周清一色的金碧辉煌，正对首立着扇与外头并无二致的金色大门，贴着门槛缝隙间错落长着排灰白的蘑菇。


    脚下一层松软的黑色物质，裴悯侧目转向右手边的白底黑字告示牌。


    《学徒清扫指南》


    1. 厕所内同一空间每次有且仅能容纳三位学徒。


    2. 如果你在门内见到蘑菇，请尽可能对其进行清除。


    3. 清除完毕前，大门不予开放。


    4. 蘑菇不会说话，如果你发现面前的蘑菇试图与你进行沟通，不要理它！


    5. 学徒清扫范围仅限一重门内，请勿进入二重门。


    6. 无论听到什么，不要开门！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不要开门？


    目光扫向贴着硕大一个红色“禁”字的大门，裴悯指尖蠢蠢欲动。


    【……你别乱来啊。】


    问君多憔悴，只把孩儿慰，掩日猛掬一把辛酸泪。


    它要不是灵剑，只怕是要走上教育学道路，出本书叫《规劝叛逆期少年的一百零八种方式》或者《一招教你无效沟通》


    这边盛辛已十分迅速地将门内的空间三等分，“一人一块？看起来蘑菇也不多。”


    “行。”裴悯剑鞘在黑土里将探出头的白色蘑菇拨弄地七歪八倒，指尖上下搓了搓，遗憾地按捺住躁动的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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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蘑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弯下腰就能看见细小的蘑菇迎风摇摆。


    捏上蘑菇伞盖，隔着手套传来一阵阵心脏般的跳动，裴悯稍稍用力将其连根拔起，才发现伞柄处连着根灰白色的菌丝，用手掐了掐，没掐断。


    中空的？


    看着倒是无害。


    灵剑太长，不适合杀蘑菇，裴悯从储物戒里翻出一把短匕，锋刃一挥，菌丝断裂，蘑菇则像失水般，迅速萎缩。


    上午还可怜蜘蛛小姐，下午自己就成了采蘑菇的小可怜。


    她简直比窦娥还王宝钏。


    可惜挖的不是野菜是蘑菇。


    手起刀落，又一朵蘑菇死于刀下，裴悯无情地像是在山里杀了十年的蘑菇。


    盛辛不是话多的人，魏荣被下了禁言术，灰溜溜地溜进来，偌大的空间内一时陷入寂静之中，只留下杀蘑菇的铡刀声。


    如果蘑菇有嘴，大概充斥着吱哇乱叫的蘑菇哭嚎。


    “贱人、婊子、扫把星。”魏荣蹲在角落处，手上动作一慢二推三磨蹭，对着蘑菇从伞盖摸到伞柄来来回回摸了四五遍也不见下手，动作堪比老驴拉磨。


    叫骂声倒是在心底转了又转，恨意直入骨髓。


    “杀了她。”魏荣眼前的景象逐渐扭曲，裴悯的脸浮现在眼前，手里力道一紧，面前的景象四分五裂，蘑菇碎片躺在手心里如软肉般跃动。


    裴悯那张脸却没有随之碎裂，反而


    轻烟似的低语悄无声息地往魏荣脑子里钻。


    【她就是故意的，仗着有人撑腰，故意让你找不到线索，故意让你陷入这般境地。】


    对！都是因为她！


    【她就是个伪善的小人，嘴里说什么共赢，说不定早就想好了要淘汰，只是碍于你抢占了先机不好动手。】


    早上怎么没把她淘汰……


    【可现在你能拿她怎么办呢？】


    找时机动——


    【出去了可就有合体期大能护着她，你能找到什么时机？】


    【其他人都欺软怕硬，没人愿意站在你这边的。】


    没用、没用、都没用！


    【你要趁现在，先下手为强。】


    要杀了她！杀了她！


    【反正在这，推给域主就好了。】


    【这样好的机会可不好找。】


    没错！杀了她！


    眼前的景象化为裴悯那张笑脸，魏荣脑子一片空白，红血丝爬上眼仁，菌丝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脚踝。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她！


    手中刀刃没入胸膛，魏荣浑不觉痛，爆发出癫狂的笑意。


    一股血腥味在空间内蔓延。


    “糟了！”盛辛一脚踢在魏荣手腕上，终究是来不及，鲜血一滴一滴砸在伞盖上，将灰白的蘑菇染成通透的殷红。


    “这个蠢得猪都要甘拜下风的东西，到底干了什么？”


    裴悯反手斩落一截菌丝，踢了一脚倒在地面，仍在喃喃自语的魏荣，“恶向胆边生。”


    盛辛自然地与裴悯背贴着背，在鲜血的滋养下，细小的蘑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以数十倍于前的速度生长。


    “现在怎么办？”


    裴悯收起短匕，疯长的菌丝泛着血红的光泽，剑锋向下一劈，菌丝倏然向下一弹，反倒绕着剑锋向上，直探裴悯手心！


    【啊啊啊啊啊啊救我裴慈心！】


    【别吵！】


    裴悯奋力一挥，将掩日从菌丝的包裹中拔出来，高声道，“菌丝砍不断，攻击那些蘑菇试试。”


    盛辛脚尖一蹬，摆脱脚踝处细密的菌丝，手中牢牢握着一柄柳叶刀，上头覆盖着一层金色的灵力，弯曲的刀锋直冲蘑菇其中一朵。


    “刺啦。”


    金属刮开皮肉，伤口处流出蓝色的汁液，成千上万的菌丝从伤口处盘旋着刺向盛辛。


    “叽叽叽叽！”


    没长嘴的蘑菇突然发出了声响。


    这个破东西的弱点究竟在哪？


    仗着手上有手套，不怕中毒，裴悯一把扯着菌丝，顺着惯性就是一脚，一人高的蘑菇瞬间倒地，露出与菌丝相连的底端。


    灵力灌入剑中，一剑正要斩下，一股异香涌入鼻腔，眼前的蘑菇突然变了副样子。


    “慈心，你要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