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叁·入戏
作品:《情蛊贩卖处》 作为一座备受关注的新兴城市,新港开发的第三年,政府机关和不少非营利性机构就开始了大迁移,都想在这块寸土寸金的新地界占据一个好门面,光耀门楣。
市图书馆也一样,开了个会匆匆下了搬迁的文。可所谓买书一时爽,搬家两行泪,其他机构扛着几个文件柜和办公桌就能走,它们可是有接近十万册藏书,加上有严格保存条件的古籍,运送起来也是个麻烦事。
最终,他们花了整整六年才全部搬完,就在搬完的这一年图书馆扩编,汤宁考了进去。也就是说家底丰厚的汤小姐是有正式工作的,但自然,爱岗敬业是另一码事。
最近汤宁轮岗到了期刊借阅的流通岗,就是简单的借还期刊登记和整理上架,期刊看的人毕竟不多,汤宁的工作量骤减,女人事儿一少,再遇到经期,就容易胡思乱想。
汤小姐盯着心爱的腕表,秒针还差最后一圈赛跑,便能收工了。
余光感觉有人走进馆内,汤宁头也不抬地说——
“准备闭馆了,明天再来吧。”
“还有一分钟。”
听到熟悉的声音,汤宁欣喜地仰起脸:“咦,你怎么来了?”
“路过,来看看你。”边牧往汤宁对面的椅子坐下,公文包搁在腿上,顺带瞟了一眼围坐在期刊台边上的几个哄笑的女生。
汤宁心生喜悦,将边牧漆黑眼珠里的光一一收纳。
“到底过来做什么?”
边牧老实巴交交代道:“请你吃饭。”
闭馆音乐猛地在头顶响起,汤宁迫不及待地抓起口红往唇上一抹,拎起包拉着边牧的手臂,“走,看看今天什么好日子。”
边牧被汤宁拖出了图书馆,穿着西装套裙的汤宁摇曳生姿,顺直的长发甩在了边牧的心巴上。
两人也没走远,就在几百米开外的泰餐厅,他们去年在这吃过一次,给汤宁补过农历生日,因为阳历生日汤宁和前男友过了,轮到边牧,也只有农历生日的份。
两人各点了一份套餐,边牧将汤宁的冬阴功汤换成了棵条汤。
汤宁笑笑没说话。
服务员走开后,边牧胳膊压在桌布上,灯光很暗,边牧的脸刚好落在一半微光里,他说:“其实,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
“噢?”汤宁好奇地凑了过去。
“我升职了。项目部副主任。”
汤宁啊了一声,惊呼:“秃头主任开窍了!舍得重用你这只任劳任怨的牛马了!”
边牧认真地分析起房屋署最近的形势,秃头主任有更长远的打算,需要一个稳重踏实的接班人。
“说到最后,还是你功劳最大。”
“跟我有什么关系?”汤宁小声嘀咕。
“你天天背后念叨他,可不被他听到了。”边牧半开玩笑道。
汤宁噗嗤一笑,“那你是该请我吃一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格外融洽,直到汤宁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起了另一个话题,“边牧,你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结婚呢。”
问完这句,汤宁不敢抬头了,愧疚爬上了心头。
但边牧的回答更让她吃惊。
“《婚姻法》第五条,结婚必须男女双方完全自愿,不许任何一方对他方加以强迫或任何第三者加以干涉。”
汤宁抬起眼,对上边牧探寻的目光,脑门一紧,难道被他发现了?
边牧挤出一个无奈苦涩的笑容,“双方完全自愿,懂了吗?结婚,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汤宁脑袋乱哄哄的,她糊涂了,难不成边牧有喜欢的人,或是有稳定的感情,但因为中了自己的情蛊,这段关系被破坏了?她忽然想不起来边牧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自己真的对边牧关心太少了。
边牧放下汤勺,认真的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唔?”汤宁歪了歪脑袋,第一次见面是多久远的事情了。
边牧父母原先在旧港中学门口开小卖部,七年级的一个夏日午后,少年边牧一个人在店里看店,一个女生急匆匆跑到店里,小脸蛋急得通红,指着货架上的一个货物。
“你好,可不可以先给我用一用,等下午放学我妈妈来接我,再给你钱。”
少年边牧定神一看,这是班里的文艺委员汤宁。
但汤宁显然不记得他。
他顺着汤宁的手指,反身朝货架望去。
深蓝色包装,鼓鼓的,上面写着舒适、柔和的字眼。
血色涌上了他的脖子和脸,他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同学,行不行啊?”
在汤宁的催促下,少年边牧捻起卫生棉的一角,递给汤宁。
汤宁说了一声谢谢就跑了,少年边牧望着汤宁远去的背影,“不用谢”三个字含在了嘴里。
那是汤宁的初潮,日子刻在了少年边牧的脑海里。
从那以后每个月的这个日期,他都会观察汤宁的脸色,如果汤宁表现出一点不舒服,他也会借机上前关心,比如帮忙准备热水,值个日什么的。再后来,两人成了同桌,关系越来越好。
边牧不善言辞,但对于汤宁是有求必应的,而且从不求回报,心情再不好也不舍得对她大声说话或甩脸子。
正是基于这一点,边牧成为了汤宁的半永久同桌。
“那一刻,便是我一厢情愿的开始。”
边牧认真、深情、卑微。
一直以来,他以老同学、好朋友的身份默默守护在汤宁的身边,尽最大的努力对她好,从不僭越友情关系,一次表白都没有过。
“有些话原本想永远藏在心底的,你那么讨人喜欢,我的喜欢对你而言是微不足道的。”边牧说这些话时表面沉着,但若仔细看,可以看见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汤宁洋洋得意,边牧果然是喜欢自己的,所以情蛊不过是表白的催化剂,让边牧胆子变得更大而已,想通这一点,给边牧投情蛊的内疚瞬间消失了。
为什么不向前男友投情蛊,为什么是边牧?
汤宁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边牧一直在自己身后,是一座在狂风暴雨下也能屹立不倒的长城。
“你是白天鹅,而我只是一只丑小鸭。向来如此。”
这样的彩虹屁显然对汤宁很受用,她故作矜持地弯眼一笑,“边牧,别这么说自己。”
事实上边牧说自己是丑小鸭的确有点过了,他长得并不难看,身高接近一米八,身形挺立,五官虽然不算特别出彩,但气质温润,尤其是那一对墨黑色瞳仁,彷如一幅会流动的水墨画。
“不重要,不说这些了。”边牧似乎对于汤宁的反应有些失望,埋着头吃完了这顿泰餐。
话题戛然而止,汤宁的好心情却持续了一整晚。和边牧告别后,她又去了那个老地方,从起初的半信半疑到这一刻几乎变成了虔诚的信徒。
“十三叔。”称呼既甜又响亮。
软磨硬泡下,汤宁强行用身上最贵重的钻石项链,换了一只更大的葫芦和一份情蛊使用说明书。从说明书里汤宁知道了不少知识点,比如情蛊生效时间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时间短,有些人时间长,再比如夜晚7-8点服用效果最佳。
“做任何事都是求人不如求己,你好自为之。”十三叔追在身后的劝告再度被汤宁抛之脑后。
……
升职后的边牧更忙了,忙到中午跟汤宁吃顿饭都得计时,于是在一个即将入夏的闷热夜晚,汤宁把“体质异常”的边牧约到一间巷子深处的甜品店,引爆了一颗小炸弹。
边牧正在不急不慌地切着榴莲披萨,香喷喷的芝士与榴莲肉还没入口腔,味道已经令人沉醉。
“你说什么?”他顿住了手,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方乐不可支地重复了一遍:“我辞职了。”
边牧的手一颤,餐刀差点从手心滑落。
“发生什么事了,工作不开心吗?”
和自己一样,汤宁是妥妥的正式编制,薪水不算高,却很清闲,福利也不错,是许多旧港人梦寐以求的金饭碗。汤宁再任性也不会拿这点开玩笑,提出离职一定有原因。
“早就不想干了,没意思。”汤宁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菠萝粒肉,这份工作就像铁盘里的榴莲披萨,新鲜感和热度一过,便索然无味。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解释让边牧更迷惑了,他柔声劝道:“现在工作不好找,辞职还是慎重一些,与其出来找新的工作,不如呆在熟悉的领域,更舒服。”
“怕什么。”汤宁嚼着披萨,口齿不清地说:“我有图书管理经验,随便在个书店都能找到工作。”
话是这么说,边牧还是不理解,既然都是做图书类的工作,为什么要从图书馆换到书店。
“你跟叔叔阿姨商量过了?他们同意?”
“我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选择权。”汤宁嘟囔道,她讨厌被父母束缚。
边牧明了,这是先斩后奏。
刚想说什么,被汤宁截断了。
“等会去看电影吧,刚上了一部我想看的。”
边牧一滞,现在七点,看完电影估计得十点了。
“你中午不是没休息吗?晚上不要早点回去睡?”
“啰嗦。”
吃完饭两人去了电影院,买完票还有半个小时开场,又去买了两杯喝的,大杯。
汤宁斜倚在大理石桌前,笑着问:“你喝这么多奶茶晚上不会睡不着吧?”
“没关系,我陪你。”
轻描淡写的六个字,让汤宁心生温暖,忍不住大笑起来。
边牧看着她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一部陈年老片,青梅竹马的男女主角因战争分开,战争结束后女主出国嫁了人,生了三个孩子,生活幸福美满。三十年后丈夫先一步离世,孩子也长大成家,女主选择回国看一看。
而男主终身未娶,也从未对外人透露过不婚的原因。
世纪之交他们终于重逢,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男主第一句便是——
“你好吗?”
令人泪崩的三个字。
女主的回答也令人心碎:“你一定过得不好。”
与混沌的现实剥离开来,他们沉浸在那个悲壮的年代里,家国情怀的大背景下,大情小爱都仿如尘埃,随着岁月的流逝消散不见。
两副苍老的躯体紧紧抱在了一起,既是久别重逢后喜悦,也是最后的告别。
太残忍了。汤宁爆哭。
边牧没想到,看一部知道结局的电影,汤宁会入戏这么深。
电影散场,汤宁先起了身,默默往外走,边牧则拾起奶茶杯,跟在汤宁身后,走到垃圾桶边,一丢,又追了上去。
新港大桥灯火璀璨,车如流水。
汤宁情绪不佳,似乎还陷在电影情节里出不来,边牧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稳停稳开,谁料快到汤宁小区门口时,汤宁忽地将身体侧向他,攥住了他扶方向盘的手。
车轮“呲”一下,走了个S形。
边牧喘着粗气,一边顾着车,一边急切道:“汤宁,你怎么了?”
他第一反应是汤宁例假,身体不舒服。
“停车。”汤宁声音飘忽不定。
边牧瞟了一眼后视镜,将车开进路边的停车位。
二十米外,就是汤宁小区的保安岗亭。两个穿制服的保安正朝他们走来,想必是见到了车子打滑的一幕。
边牧快速收回视线,反手抓着汤宁的手:“肚子疼吗?”
汤宁细细打量着边牧的手,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干净整洁。从认识以来,边牧就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尤其爱洗手,这是男人很少见的品质。
这一秒,汤宁生出了一种边牧会被人抢走的急切,一股冲动从心底涌了上来。
“边牧,我们在一起吧。”
边牧瞳孔一震,地动山摇,“在一起?”
“当我男朋友。我们谈恋爱!”汤宁兴奋中带着一丝急迫。
“可是——”
“别可是,你喜欢我吗?”
“喜欢。但你——”
“喜欢的话,那就好好喜欢我。”汤宁紧抓着边牧的手,眼里充满了被爱的渴望。她不想感受那部戏里女主角的遗憾,她要及时行乐。
叩叩叩。
车窗响了。
汤宁朝侧边望去。
车窗摇下来后,保安认出了汤宁,躬身往驾驶室看了一眼,才问:“汤小姐,没什么事吧?”
“没事,我跟我男朋友说说话。”
两名保安对视一眼,默契地结伴离开了。
“男朋友”三个字把边牧砸得晕乎乎的,这身份的转变过于草率和突然,以至于汤宁邀请他进去坐坐时,他迟缓而惊恐地摇起了头。
“这么晚了,不太方便打扰叔叔阿姨吧,改天再上门拜访。”
边牧有多传统,汤宁一清二楚。但汤宁偏要把打破传统当做自己的挑战,而这仅仅只是挑战赛的开始。
“好,辞职的事先替我保密。”
汤宁凑到边牧的脸颊边,盖上一个火红的唇印,抛下一句少女般羞涩的“Good night ”后逃跑了。
边牧的十指紧紧捏住方向盘,脸颊发麻。
他靠坐着,回味今晚发生的事情,才回味了不到几分钟,风云突变,忽然狂风大作,大雨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路人一个个措不及防,像无头苍蝇似的掩着头狂奔。
边牧望着那些狼狈滑稽的路人,忽然笑了出来,笑得难以自己。
十分钟后,他从车后座拿起一把大伞,下了车,走进小区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从冰柜里取出一瓶三百毫升的矿泉水,一口气给灌完了。
收银台前,便利店老板娘盯着那张湿漉漉的脸,脑海里的雷达开始自动搜索。
好眼熟,在哪里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