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为己掌刃》 9
太康宫中。
宫人的尸体横陈遍地,手段干净利落的皇家暗卫在帝王的一声令下,尽数退去。
偌大的宫殿之中,唯余我与皇兄两人相对。
他高高在上,眼神森冷的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我。
而我则瑟瑟发抖,哭的不能自已。
「皇兄…母后为何…这般糊涂……」
我抽噎着不能止住分毫,目光落在里间榻上安然躺着的那具尸体上。
对,是尸体,冰冷至极的尸体。
可脸上却还带着极致的欢愉,一如此时被摆在庙宇之中的空闻大师金身一般,脸上都载着沉沦的欢愉。
南宁太后在寺庙之中与人苟且激荡而亡,实在太过有辱礼教,简直就是把皇家的颜面按进了淤泥之中。
于是,太康宫中,梵音寺内,但凡知晓此事或是可能知晓此事之人,无一例外,统统得死。
而我,或是这场污秽之案最后的见证者。
「阿窈哭什么?母后不是好好的在那睡着的吗?」
神思游离之间,帝王的明黄之色已然停至身前,浓烈的龙涎香骤然将我的神思包裹住,沉沉笼罩在我身上的阴影,如山般压的我喘不动气。
我不可置信的转眼瞧着他,颤抖着声音轻唤了一声。
「皇兄……」
「嗯。」
他眸色深沉,一如当年叫我远嫁和亲的父皇一般,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温情。
「阿窈随我出去吧,别在此打扰了母后休息。」
他捉着我的手,不容置否的将我拖拽出去。
我瞧着榻上一动不动的尸体,也任由着他将我带走。
母后,留在这里腐烂吧。
一如当初被丢到敌国的我一般,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腐朽凋零。
若是皇兄此时肯回头瞧一瞧,必会发现铜镜之中那一抹颠狂的笑意。
我被他带到了勤政殿,一路上都未曾遇见过任何人,连往常最是热闹的御花园里也不见一人踪影。
谁也不知道本该在寺中祈福的护国大长公主此时出现在了皇宫之中。
我瞧着背对着我的皇兄,原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地的话,可半晌却只听到他压抑的哭声。
哈,真有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居然还会哭。
「阿窈…你说…母后真的一点都不为你我考虑吗?」
我看着他颤颤巍巍的像是脱了力一般,摔坐在华丽锦缎织成的地垫上,哭的无助的像个孩子。
亦像是当初劝我和亲的那一夜,总是这般叫人心疼,叫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刨心刨肝的哄一哄。
我木然的站在原地,听着他喋喋不休自己的不易,听着他对母后这些年荒唐之事的诉说。
「她要权势,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干政的权利;她要母族兴旺,朕便依她所言娶了她母家侄女为后,纵容外戚;她要宫外别居,朕也给她建了庄园……她到底还要朕怎样?」
「难不成真要让朕成为始皇那般被后人诟病身世的野种皇帝,她才甘心吗?」
我看着他演到情之深处,看着他抬起一双肿着的眼朝我望来。
「阿窈,母后她是不是从来都不曾爱过朕?」
我压下叹息,迈着沉重的步子跪坐在他身前。
「皇兄,别怕,阿窈会永远陪着你。」
「阿窈会永远做皇兄手里的刀」
我把袖中的短刀再次抽出,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泛着腥气的血渍。
今晨,我用它杀了那个惊声尖叫的人。
我瞧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忌惮,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放松了身体,直到目光完全落在我那依旧沾着血渍的素手上。
我看见他眼底的晦涩的心疼,看着他从怀中掏出帕子一点一点的擦干我手指上染着的血渍。
只是,擦了许久仍旧留下残留印记。
他压抑着叹了口气。
「阿窈的手很漂亮,不该沾上这些污浊的。」
我缓缓的回握住他的手,轻轻的捏住,在他平静的如一潭死水般的眸子里印上一笑。
「没关系,阿窈愿意。」
我瞧见他眼底的提防彻底散去,帝王淡漠的眼中终于沾染上了一丝人气。
10
空闻大师坐化,留下佛赐金身,这无疑是上天对南宁的赐福之兆。
于是,更多的人涌入梵音寺对着金身行参拜之礼。
而我,作为空闻大师生前所收的关门弟子,又是为国祈福的护国大长公主,一时间亦是风头无两,在梵音寺中也算是德高望重。
一年的时间不过弹指之间。
而我也从当初那个满身污浊的不洁之人,成了现如今佛缘高深,冰清玉洁的梵音寺俗家禅师,再无一人会置喙我的一句不是。
我瞧着日渐焦躁,食难下咽的宜兰,瞧着愈发频繁来见我的尉迟延和崔元钊,心里也知有些事该提上日程了。
「殿下,尉迟将军在后山等着,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宜兰一脸焦急的拦在我的跟前。
我抬手欲要抚上她的眉间,可她却像是被我的动作吓到了,连忙后退半步,手也不安的护在她平坦的腹部上。
我像是没注意一般,只盯着他的脸温柔的笑了。
「宜兰现在好像与我已经不亲近了。」
我这话说的像是玩笑,可她却是面色大变,立即跪在我的身前。
「殿下误会了,宜兰……宜兰只是方才心神不定,才会有此突兀之举。」
我俯瞰着跪在身前之人,瞧着露在眼前的那抹白皙脆弱,忽的想起当日被我抹了脖子的那个老嬷嬷。
这样细嫩的脖颈,一刀下去定然会更加流畅。
「宜兰怎的这般?我这不是同你开了个玩笑吗?」
我连忙将人扶起,满脸心疼的责备道:「宜兰现在可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此话一出,我明显的感觉到手中的柔夷在微微颤抖。
「宜兰明明说过要永远陪在我身边的,这般不爱惜自己叫我实在心疼。」
我看着她渐渐松弛下去的肩膀,方才僵直的脖子缓缓抬头,如雾无纱般含着泪的眼眸漂亮的像块琉璃。
「盛京的水土实在养人,我的宜兰这一年来比先前在北胡真的漂亮了好多。」
我夸赞着她,她却又有些惴惴不安。
「殿下,尉迟将军…」
「好,我这就去。」
我从腰间取下一只香囊,面色赧然的将它递到宜兰手中。
「你且先去,叫他在桃花亭等我些时候,今日我早先约了韩国公夫人讲经,若是去晚了她们少不得要来寻我。」
宜兰听到这话却有生疑,并未伸手接我的香包。
「殿下怎的突然愿意见将军了?」
我并不在意她的疑惑,将香包塞到她的手里,抿唇轻笑。
「此前我身负污名不能与他纠缠,以免坏了他的名声,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得佛祖点化,不洁尽洗。」
我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欣喜,挑眉一笑,朝着宜兰贴近了几分,附耳低声道:「况且再有几日,皇兄便要接我回宫,到时再求皇兄赐婚,也可名正言顺。」
宜兰脸上疑惑尽消,可眼中的不甘与隐忍渐起。
「那宜兰便先去替殿下稳住将军,等殿下前来。」
我看着她略有几分仓惶而逃的意味,脸上的笑意实在难掩。
怀孕了之后,这小丫头倒是谨慎机敏了不少。
抬手对着林间招手,一道身影立即闪出跪在我的跟前。
「十三,去请皇兄来瞧一场好戏。」
话音落,那人立即悄无声息的离去。
我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禁在想这几日是否将他逼得太紧了?
可惜,我的耐心也剩的不多了。
11
「大长公主果然慧根深厚,三言两语之间表叫妾身灵台通明,实在有大师风采。」
韩国公夫人对我的话似乎十分满意,毕竟谁不喜欢暗暗的夸赞和赏识之意,尤其是来源于上位者的。
「夫人言重了,不过一些粗略见解,能替夫人解忧倒也是桩善缘。」
「殿下实在言重了。」
几番毫无意义的拉扯之言下,我逐渐失了兴致,目光也落在了窗外几欲凋零的桃花树上。
「妾身早已听闻这梵音寺的后山中种了有几十亩的桃林,一到春花烂漫之时,漫山遍野缤纷夺目,美不胜收,也不知妾身今日是否有幸可同殿下一同见证一番?」
我莞尔一笑。
「自当奉陪。」
得了我想要的回答,方才的兴致缺缺一扫而空,对于她的刻意打探与攀谈我亦有了周旋的耐心。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殿下这般仙姿玉色,叫妾身见着也是久久难忘。」
我浅浅的叹了口气。
「白骨红颜不过虚妄,唯有一心之人才作长相思。」
她今日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左不过想替家中无缘承袭的子弟谋一个尚公主的机会。
「殿下…」
见我顺着话接,她自也是不能放过,只不过才急急开口,便听到林中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动静。
「将军…慢些…」
一时间,众人顿时脚下生了根。
韩国公夫人脸色瞬间冷寒,正欲出声斥责,却被我一把拉住了。
「他人因果,还是勿要掺杂的好。」
说着,我便率先转身离去,像是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
韩国公夫人被扰了好事,心中虽有不忿,但瞧在我的面子上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恨恨转身,跟上我的步子。
「贱人!」
只是一声惊呼乍起,倒叫我们欲要离去的步子不得不再次歇下。
「啊…将军救我…」
那边着实热闹,韩国公夫人见我停下脚步,忽然脸色一冷,目光之中皆是不可置信的瞧向传来动静的一方。
「说什么冰清玉洁的护国大长公主?光天化日之下与旁人夫君无媒野合,到底还要不要脸?」
韩国公夫人闻言立时大惊失色,连忙站到我的身边,满是惊错的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殿下!殿下勿惊。」
那头熙熙攘攘之音甚起,字字句句皆是诋毁之意。
听那动静,围观者不下十人。
呵,他们倒是做足了自寻死路的准备。
我立时便站不住了,立即不顾韩国公夫人的搀扶朝那处疾走而去。
这倒是个不可多得的攀附机会,韩国公夫人自然不会放弃,立即死死的牵住我的手,全然一副长辈撑腰的模样。
「殿下勿扰,妾身此番定当为殿下解围,力证殿下清白。」
说着便立即招呼左右之人。
「你们几个婆子先去瞧瞧,别叫什么腌臜晦气冲撞了殿下。」
那头的人倒是好一番大戏。
几个仆妇将衣不蔽体的男女团团围住,而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子正站在一侧趾高气昂的指骂着二人,她身旁还有另两位妇人,瞧着也是一副不忿的样子。
那女子倒是眼熟。
正是当日女扮男装混在行军之列,在我面前与尉迟延打情骂俏之人。
她那一日投给我挑衅目光时,可比眼下要娇柔多了。
「哪里来的腌臜泼皮!也敢在此污了公主声名。」
韩国公夫人奋勇上前,立时半遮在我身前,挡住了衣衫不整的二人。
原本魏晋分明的对立方,此时顿时朝我们这边看来。
我朝着底下那个原本趾高气昂的女子露出一个嘲讽笑意,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丝丝皲裂,实在有趣。
「你!怎会在此?」
「大胆!大长公主殿下岂是尔等可轻视的。」
云仪目中皆是不可置信,一寸寸移到那个许诺她此生挚爱的男子身上,瞧着他护在怀中衣不蔽体的女子,顿时怒由心生。
云仪本就不是个规矩之人,此时更是没了规矩,立即扑上前去,厮打着要将尉迟延怀中护着的人捞出来。
「贱人,贱人,贱人!」
「滚出来滚出来!」
拉扯间,她更是失了理智的朝尉迟延的脸上招呼。
「你松开她!」
我冷眼看着几人的拉扯,全然无视那二人朝我递来的求救目光。
终于,尉迟延率先忍不住了。
他一把将疯癫了的云仪狠狠的掼倒在地。
「够了!」
男人的脸面怎么能伤呢?更何况是这等终日带着伪面之人。
宜兰也从巨大的惊慌之中逐渐回了神,立即扯好衣物,扑跪在我的跟前。
「殿下,求殿下看在宜兰一片忠心的份上,扰了宜兰这回吧!」
尉迟延也反应过来了,此时最该安抚的是我才对。
「阿窈,我错了,我错把她当成了你…」
「…阿窈,我实在是太想你了。」
哈,狗屁的话。
「全然是在放屁不成!」
我转眸瞧着与我想到一块去的韩国公夫人,眼中是按耐不住的欣赏之意。
「什么叫做认错了人?殿下金尊玉贵,天潢贵胄,尉迟将军怎的眼瞎至此?」
「莫不是在故意恶心殿下,胡乱攀咬?还是想要欺着殿下心善认下这桩冤假错案?」
「……」
一时间四下寂静。
我却在心中止不住的替她鼓掌助威,脸上的肆掠的笑意就快要憋不住了。
「呵,看来朕来的正是时候。」
一道威仪带怒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切尘埃落定。
尉迟老将军交出虎符,护国大长公主重回皇都。
梵音寺后山桃花林中的这场闹剧,终究未能传出一丝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