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那句轻飘飘的提问，像是有人在沸腾的油锅里丢进了一块冰。


    整个舰桥，瞬间炸裂！


    “物理清除？林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兰博士的尖叫声，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她那张知性的脸庞，此刻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这才是领航员该有的样子！”


    安保部长赵刚，这个从末日废墟里爬出来的狠人，脸上露出一抹近乎狰狞的快意。他看向林易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与狂热。


    “肃静！”


    唐若秋一声清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走到林易身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平静的侧脸。


    她不相信，这个一路上嘻嘻哈哈，总把“苟住发育”挂在嘴边，甚至为了救一只实验白鼠都能折腾半天的男人，会真的下达这种灭绝人性的命令。


    他一定有别的目的。


    一定有。


    “盘古”AI的回答冰冷而高效。


    “根据对目标生物的生理结构、聚落分布密度、以及现有武器系统进行综合演算。”


    “方案一：轨道饱和式打击。预计用时：17小时。可确保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目标被清除。缺点：会对该大陆的生态系统造成毁灭性破坏。”


    “方案二：投放基因病毒。预计用时：3个标准盖亚日。可针对性清除目标物种。缺点：病毒存在变异风险，可能感染其他物种，甚至对人类产生未知威胁。”


    “方案三：地面部队推进。预计用时……”


    “够了！”


    林易挥手打断了“盘古”的汇报。


    他缓缓从指挥官座椅上站起来，环视着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有惊恐，有愤怒，有狂热，有迷茫。


    “鹰派”和“鸽派”的对立，已经不是单纯的学术理念之争了。


    它像一根看不见的楔子，深深打入了“昆仑号”这个小小的社会结构中，几乎要将它撕裂。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这种撕裂，从舰桥的高层会议，迅速蔓延到了飞船的每一个角落。


    餐厅里，上一秒还在分享合成营养膏的工友，下一秒就因为一句“土著的命也是命”而掀翻了桌子，扭打在一起。


    走廊上，昔日并肩作战的安保队员和科学家，此刻却像仇人一样怒目而视，擦肩而过时，肩膀撞得砰砰作响。


    “生存是最高的人权！我们脚下是深渊，身后是十万同胞！没有资格谈什么狗屁道德！”


    “我们历经千辛万苦，不是为了在新家园变成自己最唾弃的刽子手！”


    争吵，辩论，甚至小规模的斗殴，每天都在上演。


    整艘“昆仑号”，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人心，散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唐若秋找到林易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一堆零件发呆。


    “再争下去，不用等能源耗尽，我们自己就把自己玩完了。”


    林易抬起头，咧嘴一笑。


    “鹏子，哦不，唐舰长，稍安勿躁。”


    他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是时候开个全体大会，让大家把话都摆在台面上说清楚了。”


    “辩论？现在这种情绪，只会变成互相人身攻击的骂战！”唐若秋秀眉紧锁。


    “谁说要让他们吵了？”


    林易神秘地眨了眨眼，“咱们搞高科技的，就要用高科技的办法解决问题。”


    “家人们，准备好看一场史诗级‘直播’了吗？”


    半天后。


    “昆仑号”内部，那个可以容纳十万人的巨型虚拟广场，第一次向所有船员开放。


    当最后一个公民的意识接入后。


    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林易。


    “我知道大家在吵什么。”


    林易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


    “鹰派，鸽派，谁也说服不了谁。因为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所以，今天我们不吵架，我们来看两场电影。”


    他打了个响指。


    “盘古，开始推演！”


    嗡——


    广场的中央，光影变幻。


    第一幅画面出现了。


    那是“鹰派”所期望的未来。


    “昆仑号”如天神下凡，降临在“盖亚”星球最肥沃的大陆上。


    面对人类的歼星舰和电磁炮，精灵们的木弓石矛，脆弱得像个笑话。


    没有屠杀。


    人类以“神”的姿态，将这些原住民圈养了起来，划定了一片“保护区”。


    然后，人类开始在这片新大陆上，建立起一座座远比旧地球时代更加宏伟的城市。


    一切都那么顺利，那么美好。


    然而，画面开始加速。


    五十年后。


    第一代星际移民老去，新一代的“昆博”人，成为了社会的中坚力量。


    他们没有经历过末日，不理解星空的危险。


    他们只知道，自己是这颗星球的主人，“神”的后裔。


    阶级，悄然出现。


    掌握着“昆仑号”核心科技的家族，成为了新的贵族。他们占据了最优质的资源，享受着最好的生活。


    而大部分普通人，则和旧地球时代一样，为了生存而奔波。


    矛盾，在暗中滋生。


    一百年后。


    一场为了争夺某种稀有矿产的内战，爆发了。


    曾经指向星空的炮口，对准了自己的同胞。


    繁华的城市在战火中化为废墟。


    而那些被圈养的“精灵”，早已在“神”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彻底丧失了野性和文明的火种，变成了一种只会唱歌跳舞，取悦主人的宠物。


    画面，定格在一片燃烧的废墟之上。


    一个人类士兵，正用枪托，砸开另一个人类同胞的脑袋。


    天空，依旧蔚蓝。


    但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就是“鹰派”想要的胜利？


    这和旧地球的轮回，有什么区别！


    赵刚的脸色，变得铁青。


    不等众人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第二场“电影”，开始了。


    那是“鸽派”所期望的未来。


    人类遵循着“不接触、不干涉”的原则，选择了星球上一块最贫瘠、气候最恶劣的极地大陆，作为落脚点。


    没有掠夺，没有战争。


    他们在冰天雪地中，依靠“昆仑号”留下的技术，艰难地建立起自己的家园。


    生活很苦。


    但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道德上的自豪感。


    他们守护了另一个文明。


    另一边，精灵们所在的富饶大陆上。


    他们的文明，在没有外部干涉的情况下，自由地发展着。


    他们从石器时代，进入了青铜时代，然后是铁器时代……


    他们学会了建造帆船，开始探索广阔的海洋。


    五百年后。


    一支精灵的探险船队，穿过风暴，终于发现了海洋另一端，那片被冰雪覆盖的白色大陆。


    以及，大陆上那些和他们长得完全不同，拥有着钢铁城市的“异类”。


    两个文明的第一次接触，充满了警惕与不安。


    误解，很快变成了恐惧。


    恐惧，最终引爆了战争。


    精灵们举起刚刚锻造出的铁剑，驾驶着他们最先进的战船，朝着人类的城市，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冲锋。


    他们要保卫自己的世界，驱逐这些“怪物”。


    战争的结果，毫无悬念。


    人类甚至没有出动地面部队。


    仅仅是几架无人机，就将精灵引以为傲的舰队，全部送入了海底。


    画面，定格在一名精灵首领的脸上。


    他看着天空中降下死亡的钢铁造物，眼神里没有了恐惧，只剩下永不磨灭的仇恨。


    在这一刻。


    人类，还是成为了“征服者”。


    并且，是以一种被动、却更加残忍的方式。


    陈兰博士呆呆地看着那画面，身体摇摇欲坠，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所坚持的善良与道义，最终，却酿成了同样悲哀的结局。


    整个虚拟广场，死一般的安静。


    两种推演，两条道路，都通向了一个灰暗的结局。


    原来，简单的善与恶，根本无法解决一个文明在生存面前的终极难题。


    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无力。


    曾经坚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此刻却发现，自己可能错得离谱。


    争吵、愤怒、偏执，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汇聚到了广场中央的那个身影上。


    林易。


    这位人类文明的领航员。


    他用最直观，也最残忍的方式，打碎了所有人的幻想。


    现在，轮到他，给出那个最终的答案了。


    无论这个答案是什么，所有人都将遵从。


    因为他们已经明白，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思考的范畴。


    林易缓缓地从半空中落下，站在了广场中央的演讲台上。


    他看着台下十万张茫然、期待、又带着恐惧的脸。


    “鹰派的方案，我们会失去灵魂。”


    “鸽派的方案，我们会失去未来。”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所以，这两个选择，我都不选。”


    众人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