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曲率航行中失去了意义。


    “昆仑号”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在四维空间的深海里潜行了数年之久。


    枯燥、压抑、漫长。


    这是船上每个人最直观的感受。


    舰桥上，林易靠在指挥官的座椅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连续数年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精神也绷紧到了极限。


    在他身边不远处，几个孩子正追逐打闹着。


    他们是“昆博”一代。


    在“昆仑号”上出生，从未见过地球，也无法理解“故乡”这个词汇的含义。


    对他们来说，这艘冰冷的钢铁方舟，就是整个世界。


    “爸爸，地球……是什么样的？”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头问着自己的父亲。


    那位年轻的工程师愣了半晌，才挤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地球啊……等你亲眼见到‘深蓝彼岸’，就知道了。”


    这份沉甸甸的希望，是责任，也是枷锁。


    突然。


    “警告，即将退出曲率航行，请所有人员返回岗位！”


    “盘古”AI冰冷的电子音响彻全船。


    嗡——


    轻微的震颤从飞船的每一个角落传来。


    窗外的景象，从扭曲拉伸的光线，瞬间恢复为深邃的黑暗与点点星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舰桥前方的巨大全息屏幕上。


    那里，正由一片漆黑，逐渐被一抹梦幻般的色彩所占据。


    蔚蓝。


    如同最纯净的宝石，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一颗星球，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


    它有着蔚蓝色的浩瀚海洋，漂浮着棉絮般的白色云层，点缀着大片大片的翠绿陆地。


    完美！


    几乎和记忆中的地球，一模一样！


    “盘古，报告星球数据！”唐若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报告！目标行星，代号‘盖亚’。直径12750公里，轨道位置处于宜居带正中，大气含氧量22.1%，地表73%被液态水覆盖……”


    “盘古”AI的数据报告还没念完。


    整个舰桥，不，是整艘“昆仑号”，已经彻底沸腾了！


    “呜啊啊啊啊——！”


    “我们到了！我们真的到了！”


    一名老科学家，猛地摘下眼镜，任由滚烫的泪水从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


    他身边的年轻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


    压抑了数年的恐惧、迷茫、绝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化作了震耳欲聋的狂喜与欢呼！


    这是新生的喜悦！


    这是属于全人类的胜利！


    就连林易，这个总把“苟住”挂在嘴边的乐子人，此刻也忍不住眼眶发热。


    他看着屏幕上那颗美丽的星球，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


    “家人们，不用见证奇迹了。”


    “咱们，现在就活在奇迹里！”


    然而，这份狂喜并没有持续太久。


    “报告。”


    “盘古”AI冷静的声音，再一次强行插入了这片欢乐的海洋。


    “在对‘盖亚’星球进行高精度生命信号扫描时，发现异常读数。”


    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什么意思？”林易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


    “确认在星球第三大陆，存在大规模、有规律的智慧生命活动迹象。”


    轰！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智慧……生命？


    “把图像放大！给我放到最大！”林易吼道。


    全息屏幕上的画面飞速拉近。


    穿过云层，掠过山脉与河流。


    最终，定格在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中。


    当看清楚画面中的景象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人类想象中，奇形怪状的异形怪物。


    而是一群……形态极其优美的类人生物。


    他们身形高挑，皮肤白皙，有着尖尖的耳朵和精致的五官。


    他们穿着由藤蔓和兽皮制成的简陋衣物，手持木弓和石矛，正围着篝火，进行着某种古老的仪式。


    他们的村落，与自然完美地融为一体，充满了原始而和谐的美感。


    “精灵……”


    不知道是谁，喃喃地吐出了这个词。


    是啊。


    精灵。


    神话传说中，自然的宠儿。


    可现在，他们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人类的面前。


    并且，他们才是这颗星球，这个完美新家园的……原住民。


    舰桥上，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的喜悦，都被这一盆冷水，浇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棘手，甚至堪称残忍的抉择。


    “昆仑号”的能源，特别是用于曲率引擎的稀有同位素，已经消耗了近百分之八十。


    他们，已经没有资本，再进行下一次长途星际航行了。


    这颗星球，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也是……他们最后的退路。


    死一般的沉默中。


    一个粗犷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开口的，是安保部门的负责人，赵刚。


    一个在末日中挣扎出来的狠人。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指着屏幕上的“精灵”，眼神冷硬。


    “一群拿着木棍石头的土著而已。”


    “我们的生存面前，他们的意见，重要吗？”


    “赵刚！你疯了？！”


    生物学首席科学家陈兰博士，立刻站出来反驳。


    她的脸色涨得通红。


    “他们是一个完整的智慧文明！我们不能像殖民者一样，去掠夺他们的家园！”


    “我们要是这么做了，和我们正在逃离的那个‘收割者’，又有什么区别！”


    赵刚冷笑一声。


    “区别？区别就是，我们活着，他们死！”


    “陈博士，收起你那套可笑的圣母心吧！现在不是在地球上开学术研讨会！”


    “我们船上，有十万人的性命！还有刚出生的孩子！他们的未来，比一群土著的死活重要一万倍！”


    “你这是法西斯言论！”


    “我这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


    两人的争吵，瞬间点燃了整个舰桥。


    船员们迅速分化成了两个阵营，争吵得面红耳赤。


    “鹰派”主张，直接降临。


    以“神”的姿态，将这些土著圈养起来，或者干脆驱赶到一块贫瘠的大陆。


    然后，将星球上最好的资源，全部据为己有。


    这是最快速、最高效，也最能保证人类绝对安全的方案。


    而以陈兰博士为首的“鸽派”则坚决反对。


    他们坚持“不接触、不干涉”的原则。


    认为人类应该寻找一颗星球上最荒凉、最不适合生命生存的大陆，作为自己的落脚点。


    哪怕艰苦一点，也不能去破坏这个星球原有的生态和文明。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争吵愈演愈烈。


    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在旧地球时代，两个国家为了一座鸟不拉屎的小岛，都能争论上百年。


    而现在。


    “昆仑号”上的幸存者们，需要为一个星球的归属权，做出抉择。


    唐若秋看着这一切，秀眉紧蹙，最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人。


    林易。


    此刻，所有争吵的声音都渐渐平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位人类文明的领航者身上。


    林易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片全息屏幕上。


    看着那些在森林里自由生活，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的“精灵”。


    良久。


    他那张总是挂着不正经笑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谁也看不懂的神情。


    是怜悯？是决绝？还是……别的什么？


    “盘古。”


    他终于开口了。


    “计算一下。”


    “如果我们要把这些原住民，从这片大陆上，‘物理清除’掉。”


    “需要多长时间？”


    此言一出。


    全场皆惊！


    陈兰博士更是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林易！你……”


    赵刚的脸上，则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然而，林易并没有理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