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田用尽全身力气,以近乎癫狂的姿态,对着天空嘶吼出扭曲的祷词,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强行凝聚的凶戾而破音颤抖:“天津神よ!——天神啊!


    荒ぶる□□の邪霊を祓え!——祛除狂暴□□的邪灵!


    昭和の御魂は黄泉に還らず——昭和英魂不归黄泉!”


    周围的士兵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复诵着最后的“万歳!——万岁!”


    声音干涩、空洞。


    教堂尖顶那巨大的十字架投下的阴影,正随着太阳的移动,缓缓地、无可阻挡地爬上野田少尉因紧张和暴怒而痉挛的脊背,仿佛背了一个沉默的审判印记。


    不知哪个士兵点燃了带来的线香,试图用那微弱、传统的香气驱散恐惧。


    然而,这线香的甜腻檀香气息,瞬间就被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皮肉焦臭、血腥、油脂燃烧和臭氧的浓烈气味彻底吞噬、扭曲,最终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中带着腐坏的尸烟,在灼热的气流中盘旋不散。


    铁栅栏内,玛德琳嬷嬷低沉而悲怆地祈祷:“主啊,怜悯这些迷途的羔羊……”


    她不断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然而,这微弱的祈求,瞬间就被日军士兵那带着恐惧和歇斯底里的、参差不齐的“万歳!”嘶吼声无情地碾碎、淹没。


    插在焦坑边缘那支污秽的御幣,在无风的酷热中微微飘摇。


    原本沾上的白色布条,此刻正贪婪地吸收着坑边黏稠的血油混合物,颜色迅速由惨白变成暗红、赭红,最终完全被浸透,沉重地垂落下来。


    它不再像神圣的法器,倒像一面褴褛肮脏、饱蘸鲜血与污秽的招魂幡,在焦黑的死亡之地上投下不祥的阴影。


    野田少尉最后瞥了一眼东方——驴车消失的那个街口。


    他腮帮的咬肌绷紧得像块石头,眼中最后一丝因“神罚”而产生的敬畏,彻底被一种更暴戾、更疯狂的东西取代——


    “搜查继续!”


    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声音因极度的扭曲而尖厉刺耳。


    话音未落,他一把夺过身旁宪兵手中一个装满汽油、瓶口塞着布条的□□!


    没有丝毫犹豫,野田用颤抖的手点燃布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教堂那斑驳的侧墙!


    “轰——!”


    橘红色的烈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响猛然腾起!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窗框和墙皮,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


    就在火焰腾起的刹那,野田猛地拔出军刀,刀尖直指铁栅栏内惊恐万状的难民群!


    所有的刺刀,如同接到无声的命令,齐刷刷地调转方向,冰冷的刀尖再次对准了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


    “异变者……格杀勿论!”野田的咆哮在火焰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狰狞。


    对“神罚”的恐惧,此刻已彻底转化为对更弱小者的、毫无底线的残暴宣泄!


    嬷嬷站在阴影里,像一尊石雕,只有握着十字架的手指轻轻颤抖着。


    她浑浊的蓝眼睛映着跳动的邪火,也映着宪兵们扭曲的脸。


    一滴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嬷嬷布满灰尘和烟灰的脸颊。


    焦坑里尚未冷却的灰烬,被纷乱的军靴底粗暴地踏散、扬起,混合着刚刚泼洒的、尚未干涸的、跛脚老人的鲜血,以及□□溅射出的汽油,在教堂门前形成了一片污秽不堪的新血泊。


    而驴车上的林卓,脸色潮红,脑袋昏昏沉沉,她看见车上的大黄,一把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也没有精力去想大黄为什么会在车上了。


    大黄被抱得难受,极力挣脱,一下就跳到还在急速奔跑的小毛驴七宝的背上,


    在颠簸的驴背上信步走到七宝脑袋上,然后坐在俩大耳朵中间,


    七宝清澈的大眼珠,人性化的翻了翻,竟没敢有任何动作,仍然急速奔跑着。


    驴车沿着卫河堤岸一路疾驰。


    七月午后的日头斜挂在西天上,把河面照得晃人眼,粼粼波光像撒了满河的碎玻璃碴子。


    风裹着水腥味和晒蔫的芦苇草味吹了过来,夹杂着车轮碾过土路扬起的土腥气。


    堤岸柳树的长叶子蔫蔫地垂着,蝉鸣尖厉刺耳,一阵紧似一阵。


    驴蹄铁敲在硬土路上,发出单调的“哒哒”声。


    林卓坐在颠簸的车板上,耳朵里嗡嗡的鸣响终于弱了下去,像退潮的水。


    她刚想松口气,前头赶车的霍去病突然勒紧了缰绳,驴车猛地一顿。


    他身体绷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向路边一丛茂密的荆条棵子。


    林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那乱蓬蓬的荆条缝隙里,蜷缩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


    那人头发剃得极怪,半边脑袋剃得青白,另半边却胡乱支棱着枯草般的乱发。


    更骇人的是,他脸上光秃秃的,眉毛竟一根不剩,只剩两道突兀的红肉棱子。


    他被霍去病刀子似的目光一刺,像受惊的野兽,扑通一声趴倒在滚烫的地上,浑身筛糠似的抖,把整个后背都暴露出来。


    那黝黑、瘦骨嶙峋的后背上,赫然用刺目的白漆刷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号码:柒拾壹!


    那油漆有些剥落了,边缘糊着蓝黑色泥垢。


    林卓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这张惊恐扭曲的脸、这刺目的编号,瞬间让她记起在石家庄纪念馆那些泛黄照片上看到的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


    一股又酸又苦的怒气猛地顶到喉咙口,烧得她心肺生疼。


    她长长地吐气,抬手抓起车斗里一顶新买的宽檐草帽,用力朝那人扔了过去。


    草帽打着旋儿,“啪嗒”一声落在离他不远的尘土里。


    “是鬼子抓的劳工!肯定是从哪个地狱窟窿里逃出来的!”


    林卓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颤抖,对霍去病急促地说。


    草帽落地的声音让地上那劳工猛地一抖。


    他瞪着惊恐眼睛,绝望地看了一眼远去的驴车,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那眼神,灰败得像燃尽的死灰。


    驴车又跑出十几丈远,霍去病却猛地一勒缰绳。


    “吁——”毛驴七宝停了下来,不安地甩了甩头。


    霍去病利落地跳下车辕,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他高大的身影逆着西斜的阳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一步步逼近那个蜷缩在荆条丛里的人影。


    劳工看着去而复返的“煞神”,惊恐地往后缩,后背死死抵住带刺的荆条,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霍去病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探手入怀,再伸出时,掌中赫然躺着一把乌沉沉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南部十四式手枪!


    那是在棺材铺杀跟踪者得来的。


    “敢用吗?”霍去病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字字砸在石头上。


    劳工绝望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支枪,瞳孔猛然缩紧。


    他脸上那种濒死的灰败瞬间被一种极其狰狞的表情撕裂,有恐惧、仇恨、绝望,最后统统烧成一股豁出一切的疯狂!


    他胸膛剧烈起伏,像破风箱一样喘息着。


    仅仅几个呼吸的停顿,他突然往前一扑,额头“咚”的一声重重磕在滚烫的硬土地上。


    再抬起头时,额上沾着土,眼里却烧着两簇骇人的火苗。


    他伸出满是污垢和老茧的手,没有半分犹豫,一把抓过这把冰冷的铁器!


    带着恶狠狠劲头,仿佛抓住的不是枪,而是鬼子的脖子。


    枪一到手,他立刻像受惊的虾米一样猛地蜷缩后退,迅速缩回那片能给他一丝遮蔽的荆条丛深处,


    霍去病盯着那半秃的脑袋一瞬间就晃进了荆棘丛,思索了一瞬,又掏出一块抵羊牌的糖,这是林卓早上塞给他的,他手腕一抖,糖块精准的落到七十一的身前。


    七十一吓得直接趴在地上,片刻才看清眼前的东西,他一把抓起,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透过枝叶缝隙,死死追随着重新启动、渐行渐远的驴车。


    直到驴车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彻底消失在河堤的转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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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急切地抬手贪婪地闻着透过包装纸溢出来的甜香,闻了很久,才小心地放进裤腰的夹缝里藏好。


    然后缓缓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那沉甸甸、能要人性命的铁疙瘩……


    很快,驴车驶进了卫河码头,在一家铺子前停下了。


    霍去病愣了一瞬,他没让车停,怎么就停下了?


    大黄站在驴脑袋上冲着铺子门口大声叫了一声“喵……”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从铺子里出来,和蔼地看着驴车上的二人,林卓还迷糊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霍去病站了起来,冷静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又看看大黄。


    老人摸着胡子一笑,对着迷糊的林卓说:“姑娘这是有眩晕之征?


    我这小铺有些药材可对姑娘的症,来来,我抓些……”


    话还没说完,大黄像是不耐烦了:“喵……”了一声,竟直扑老人身前,


    一爪伸出,勾到老人的胡子,咔嚓一下,就挠了一把,挠下来几根白须,


    老人哎呀哎呀的叫着,大黄却不理,又跳回驴脑袋,老人有些生气了,握着白胡子冲着大黄瞪眼,大黄无惧,只不耐烦地瞪着他。


    老人气急败坏地回了柜台,在下面摸了摸,摸出几根水灵灵的大白萝卜,


    有些心疼在手里掂了掂,抱在怀里似是十分的不舍,


    出了铺子,把萝卜放到车上,对着林卓展眉一笑:“这萝卜补气,正对姑娘的症,收下呗,不要钱,送姑娘吧。”


    林卓微愣了下,她即便是现在有些晕,也看明白了,大黄是认识老人的,


    而老人送他们的这萝卜?


    这必不是寻常的东西吧,她想到医院仓库的李子。


    突然,老人朝西边望去,眼底如水一样,没有丝毫情绪,


    霍去病眸光一闪开口了:“老人家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老人摸着胡子:“西方突然戾气大涨,必是有惨事发生。”


    霍去病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浑身气势大盛,带着一股狂暴的气息。


    林卓被吓了一跳,有些慌,鼻腔一热,鼻血淌了下来。


    她拿出手帕捂住鼻子,无措地看着霍去病,


    霍去病看看她手上的血渍,犹豫了一瞬:“刚刚的日军必在报复,那些难民……”


    林卓捂着鼻子的手有些抖,她其实隐约猜到,不过不敢往那想。


    她眼睛发胀,一瞬间就红通通的。


    只觉得胸口一热,哇得一口鲜血喷出,


    霍去病一惊,伸手就握住她的后颈,把她的头抬起来,


    只见林卓嘴角淌血,眼珠红艳艳得发直,嘴里嘟囔着歇斯底里的诅咒:“那就让他们都死吧,都劈死他们,都是罪人、都是祸害,一个都别留。”


    说完大口地喘气,眼前发黑,


    霍去病心惊,急忙揽过她,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一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目光如刀般刮过西方天际,


    顷刻间,那里铅云翻涌,隐有雷光在云层里窜动如困兽。


    “冤孽啊……”老人叹息声未歇,


    “轰嚓——!!!”


    一道虬枝状紫电撕裂长空,远方的教堂尖顶在众人视网膜上烙下一个惨白剪影!


    □□砸向教堂的火焰尚未腾高,第三道天雷已垂直贯下!


    野田军曹高举的南部手枪瞬间熔成赤红铁汁,顺手臂浇进颅骨,


    插在焦坑边的御幣轰然爆燃,蘸满血油的布条化作火鸦扑向伪军——二十三人顷刻成焦黑的骨架。


    还保持着举枪姿势栽进雷坑,与先前同袍的残脂熔作一滩咕嘟冒泡的猩红膏浆。


    边三轮摩托油箱炸裂,汽油泼溅在青石板上竟燃起诡异的青焰,


    所有枪械的木质枪托同时碳化崩碎,三八式步枪的菊纹章在高温中卷曲变形。


    玛德琳嬷嬷紧紧攥着十字架,烙进掌心,压出一道深痕。


    她看着满地冒烟的骸骨,无意识地转着圈,突然用生硬地河北土话嘶喊:“跑啊!阎王爷收人哩——!”